N头条>国学名著>後漢書 李賢注>第二十五章 後漢書卷二十三 竇融列傳第十三

《後漢書 李賢注》第二十五章 後漢書卷二十三 竇融列傳第十三· 範燁編繏李賢等注

弟子固 曾孫憲 玄孫章

  竇融字周公,扶風平陵人也。七世祖廣國,孝文皇后之弟,封章武侯。〔一〕融高祖父,宣帝時以吏二千石自常山徙焉。融早孤。王莽居攝中,為強弩將軍司馬,〔二〕東擊翟義,還攻槐里,〔三〕以軍功封建武男。〔四〕女弟為大司空王邑小妻。家長安中,出入貴戚,連結閭里豪傑,以任俠為名;然事母兄,養弱弟,內修行義。王莽末,青、徐賊起,太師王匡〔五〕請融為助軍,與共東征。

  〔一〕 章武,縣,屬勃海郡,故城在今滄州魯〔城〕縣也。

  〔二〕 強弩將軍即莽明義侯王俊。

  〔三〕 槐里趙明、霍鴻等起兵以應翟義,王邑等破義還,合軍擊明、鴻等滅之,融時隨其軍也。見前書。

  〔四〕 東觀記、續漢書並云「寧武男」。

  〔五〕 匡,王舜之子。

  及漢兵起,融復從王邑敗於昆陽下,歸〔長安。漢兵〕長驅入關,王邑薦融,拜為波水將軍,〔一〕賜黃金千斤,引兵至新豐。莽敗,融以軍降更始大司馬趙萌,萌以為校尉,甚重之,薦融為鉅鹿太守。

  〔一〕 前書音義曰:「波水在長安南。」

  融見更始新立,東方尚擾,不欲出關,而高祖父嘗為張掖太守,從祖父為護羌校尉,從弟亦為武威太守,累世在河西,知其土俗,獨謂兄弟曰:「天下安危未可知,河西殷富,帶河為固,張掖屬國精兵萬騎,〔一〕一旦緩急,杜絕河津,足以自守,此遺種處也。」〔二〕兄弟皆然之。融於是日往守萌,〔三〕辭讓鉅鹿,圖出河西。〔四〕萌為言更始,乃得為張掖屬國都尉。融大喜,即將家屬而西。既到,撫結雄傑,懷輯羌虜,〔五〕甚得其歡心,河西翕然歸之。

  〔一〕 漢邊郡皆置屬國。

  〔二〕 遺,留也,可以保全不畏絕滅。

  〔三〕 守猶求也。

  〔四〕 圖,謀也。

  〔五〕 輯,和也。

  是時酒泉太守梁統、金城太守厙鈞、〔一〕張掖都尉史苞、〔二〕酒泉都尉竺曾、敦煌都尉辛肜,並州郡英俊,融皆與為厚善。及更始敗,融與梁統等計議曰:「今天下擾亂,未知所歸。河西斗絕在羌胡中,〔三〕不同心戮力〔四〕則不能自守;權鈞力齊,復無以相率。當推一人為大將軍,共全五郡,觀時變動。」議既定,而各謙讓,咸以融世任河西為吏,人所敬向,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。是時武威太守馬期、張掖太守任仲並孤立無黨,乃共移書告示之,二人即解印綬去。於是以梁統為武威太守,史苞為張掖太守,竺曾為酒泉太守,辛肜為敦煌太守,厙鈞為金城太守。融居屬國,領都尉職如故,置從事監察五郡。河西民俗質樸,而融等政亦寬和,上下相親,晏然富殖。修兵馬,習戰射,明烽燧之警,羌胡犯塞,融輒自將與諸郡相救,皆如符要,〔五〕每輒破之。其後匈奴懲乂,〔六〕稀復侵寇,而保塞羌胡皆震服親附,安定、北地、上郡流人避凶飢者,歸之不絕。

  〔一〕 前書音義曰,厙姓,即倉庫吏後也。今羌中有姓厙,音舍,云承鈞之後也。

  〔二〕 三輔決錄注:「苞字叔文,茂陵人也。」

  〔三〕 斗,峻絕也,前書曰:「成山斗入海。」

  〔四〕 戮,并也。

  〔五〕 赴敵不失期契也。

  〔六〕 懲,創也。說文云乂亦懲也。

  融等遙聞光武即位,而心欲東向,以河西隔遠,未能自通。時隗囂先稱建武年號,融等從受正朔,囂皆假其將軍印綬。囂外順人望,內懷異心,使辯士張玄游說河西曰:「更始事業已成,尋復亡滅,此一姓不再興之效。今即有所主,便相係屬,一旦拘制,自令失柄,後有危殆,雖悔無及。今豪傑競逐,雌雄未決,〔一〕當各據其土宇,與隴、蜀合從,〔二〕高可為六國,下不失尉佗。」〔三〕融等於是召豪傑及諸太守計議,其中智者皆曰:「漢承堯運,〔四〕歷數延長。今皇帝姓號見於圖書,〔五〕自前世博物道術之士谷子雲、夏賀良等,建明漢有再受命之符,言之久矣,〔六〕故劉子駿改易名字,冀應其占。〔七〕及莽末,道士西門君惠言劉秀當為天子,遂謀立子駿。事覺被殺,出謂百姓觀者曰:『劉秀真汝主也。』皆近事暴著〔八〕,智者所共見也。除言天命,且以人事論之:今稱帝者數人,而洛陽土地最廣,甲兵最彊,號令最明。觀符命而察人事,它姓殆未能當也。」諸郡太守各有賓客,或同或異。融小心精詳,遂決策東向。五年夏,遣長史劉鈞奉書獻馬。

  〔一〕 項羽謂高祖曰:「願與沛公決雌雄。」

  〔二〕 前書音義曰:「以利合為從,以威埶相脅曰橫。」

  〔三〕 佗姓趙,真定人也。陳勝起,佗行南海尉,遂王有南越,故曰尉佗也。

  〔四〕 左傳曰,陶唐氏既衰,其後有劉累,學擾龍,事孔甲為御龍氏,春秋時晉卿士會即其後也。士會奔秦,後歸晉,其處者為劉氏。戰國時,劉氏自秦獲於魏,魏遷大梁都於豐,號豐公,即太上皇父也,故曰「漢承堯運」。

  〔五〕 謂河圖赤伏符曰「劉秀發兵捕不道」。

  〔六〕 前書成帝時谷永上書曰:「陛下當陽數之摽季,涉三七之節紀。」哀帝時夏賀良言:「赤精子讖,漢家曆運中衰,當再受命矣。」

  〔七〕 劉歆以哀帝建平元年改名秀,字(潁)〔穎〕叔,冀應符命。

  〔八〕 暴,露也。著,見也。

  先是,帝聞河西完富,地接隴、蜀,常欲招之以逼囂、述,亦發使遺融書,遇鈞於道,即與俱還。帝見鈞歡甚,禮饗畢,乃遣令還,賜融璽書曰:「制詔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、屬國都尉:勞鎮守邊五郡,兵馬精彊,倉庫有蓄,民庶殷富,外則折挫羌胡,內則百姓蒙福。威德流聞,虛心相望,道路隔塞,邑邑何已!長史所奉書獻馬悉至,深知厚意。今益州有公孫子陽,天水有隗將軍,方蜀漢相攻,權在將軍,舉足左右,便有輕重。〔一〕以此言之,欲相厚豈有量哉!諸事具長史所見,將軍所知。王者迭興,千載一會。〔二〕欲遂立桓、文,輔微國,當勉卒功業;〔三〕欲三分鼎足,連衡合從,亦宜以時定。〔四〕天下未并,吾與爾絕域,非相吞之國。今之議者,必有任囂效尉佗制七郡之計。〔五〕王者有分土,無分民,自適己事而已。今以黃金二百斤賜將軍,便宜輒言。」因授融為涼州牧。

  〔一〕 猶蒯通曰「與楚即楚勝,與漢即漢捷」。

  〔二〕 言時難得而易失也。

  〔三〕 周室微弱,齊桓、晉文輔之以霸天下。

  〔四〕 蒯通說韓信曰:「三分天下,鼎足而立。」

  〔五〕 秦胡亥時,南海尉任囂病且死,召龍川令趙佗語曰:「番禺負山險阻,南北東西數千里,頗有中國人相輔,此亦一州之主,可為國,故召公即令行南(國)〔海〕尉事。」地理志曰蒼梧、鬱林、合浦、交阯、九真、南海、日南,皆越之分也,此為七郡也。效,致也,流俗本作「教」者誤也。

  璽書既至,河西咸驚,以為天子明見萬里之外,網羅張立〔一〕之情。融即復遣鈞上書曰:「臣融竊伏自惟,幸得託先后末屬,蒙恩為外戚,累世二千石。至臣之身,復備列位,假歷將帥,〔二〕守持一隅。以委質則易為辭,以納忠則易為力。書不足以深達至誠,故遣劉鈞口陳肝膽。自以底裏上露,長無纖介。〔三〕而璽書盛稱蜀、漢二主,三分鼎足之權,任囂、尉佗之謀,竊自痛傷。臣融雖無識,猶知利害之際,順逆之分。豈可背真舊之主,事姦偽之人;廢忠貞之節,為傾覆之事;棄已成之基,求無冀之利。此三者雖問狂夫,猶知去就,而臣獨何以用心!謹遣同產弟友詣闕,口陳區區。」友至高平,〔四〕會囂反叛,道絕,馳還,遣司馬席封閒行通書。〔五〕帝復遣席封賜融、友書,所以尉藉之甚備。〔六〕

  〔一〕 一作「玄」。

  〔二〕 假猶濫也。

  〔三〕 底裏皆露,言無臧隱。

  〔四〕 高平,今(涼)〔原〕州〔平高〕縣也。

  〔五〕 東觀記及續漢書「席」皆作「(虎)〔虞〕」字。

  〔六〕 尉藉,解見隗囂傳。

  融既深知帝意,乃與隗囂書責讓之曰:「伏惟將軍國富政修,士兵懷附。親遇厄會之際,國家不利之時,〔一〕守節不回,〔二〕承事本朝,後遣伯春〔三〕委身於國,無疑之誠,於斯有效。融等所以欣服高義,願從役於將軍者,良為此也。而忿悁之閒,〔四〕改節易圖,君臣分爭,上下接兵。〔五〕委成功,造難就,〔六〕去從義,為橫謀,〔七〕百年累之,一朝毀之,豈不惜乎!殆執事者貪功建謀,以至於此,〔八〕融竊痛之!當今西州地埶局迫,人兵離散,易以輔人,難以自建。計若失路不反,聞道猶迷,〔九〕不南合子陽,則北入文伯耳。〔一0〕夫負虛交而易強禦,恃遠救而輕近敵,〔一一〕未見其利也。融聞智者不危眾以舉事,仁者不違義以要功。今以小敵大,於眾何如?〔一二〕棄子徼功,於義何如?〔一三〕且初事本朝,稽首北面,忠臣節也。〔一四〕及遣伯春,垂涕相送,慈父恩也。俄而背之,謂吏士何?忍而棄之,謂留子何?〔一五〕自兵起以來,轉相攻擊,城郭皆為丘墟,生人轉於溝壑。今其存者,非鋒刃之餘,則流亡之孤。迄今傷痍之體未愈,哭泣之聲尚聞。幸賴天運少還,而(大)將軍復重於難,是使積痾不得遂瘳,幼孤將復流離,其為悲痛,尤足愍傷,言之可為酸鼻!〔一六〕庸人且猶不忍,況仁者乎?融聞為忠甚易,得宜實難。〔一七〕憂人大過,以德取怨,〔一八〕知且以言獲罪也。區區所獻,唯將軍省焉。」囂不納。融乃與五郡太守共砥厲兵馬,上疏請師期。

  〔一〕 謂漢遭王莽篡奪也。

  〔二〕 回,邪也。

  〔三〕 囂子恂之字也。

  〔四〕 悁,恚也。

  〔五〕 言違背光武也。

  〔六〕 委,棄也。

  〔七〕 去從,背山東也。為橫,通西蜀也。

  〔八〕 言隗囂執政事者,貪有其功而立此逆謀也。

  〔九〕 淮南子曰:「通於道者如車軸,不運於己,而輿轂致數千里。不通於道者若迷惑,告以東西南北,然猶復迷惑矣。」

  〔一0〕文伯,盧芳也。

  〔一一〕負亦恃也。易,輕也。恃公孫述而輕光武也。易音以豉反。

  〔一二〕言危眾也。

  〔一三〕言違義也。

  〔一四〕稽首,拜天子禮也。禮,君南嚮,荅陽之義;臣北面,荅君也。

  〔一五〕留子謂見在之子,對伯春,故曰留也。

  〔一六〕宋玉曰:「孤子寡婦,寒心酸鼻。」

  〔一七〕左傳曰:「忠為令德,非其人猶不可,況不令乎?」

  〔一八〕詩曰:「不以我為德,反以我為讎。」

  帝深嘉美之,乃賜融以外屬圖及太史公五宗、外戚世家、〔一〕魏其侯列傳。〔二〕詔報曰:「每追念外屬,孝景皇帝出自竇氏〔三〕,定王,景帝之子,朕之所祖。昔魏其一言,繼統以正,〔四〕長君、少君尊奉師傅,〔五〕修成淑德,施及子孫,〔六〕此皇太后神靈,上天祐漢也。從天水來者寫將軍所讓隗囂書,痛入骨髓。畔臣見之,當股慄慚愧,忠臣則酸鼻流涕,義士則曠若發矇,〔七〕非忠孝愨誠,孰能如此?〔八〕豈其德薄者所能剋堪!囂自知失河西之助,族禍將及,欲設閒離之說,亂惑真心,轉相解搆,〔九〕以成其姦。又京師百僚,不曉國家及將軍本意,多能採取虛偽,誇誕妄談,令忠孝失望,傳言乖實。毀譽之來,皆不徒然,不可不思。今關東盜賊已定,大兵今當悉西,將軍其抗厲威武,以應期會。」融被詔,即與諸郡守將兵入金城。

  〔一〕 景帝子十三人為王,而母五人,同母者為一宗,故曰五宗。言景帝以竇氏所生,而致子孫眾多也。

  〔二〕 竇嬰,太后從兄子也,封魏其侯。魏其,縣,屬琅邪郡。

  〔三〕 出,生也。爾雅曰:「男子謂姊妹之子曰出。」

  〔四〕 梁孝王,景帝弟也,亦竇太后所生。梁王朝,因昆弟燕飲,是時景帝未立太子,酒酣,帝從容曰:「千秋之後傳梁王。」太后驩,竇嬰引卮酒進上曰:「天下者,高祖天下,父子相傳,漢之約也,帝何以得傳梁王!」帝遂止矣。

  〔五〕 長君,竇太后兄也。少君,太后弟廣國之字也。絳、灌等以兩人所出微,為擇師傅,長者有節行者與居,長君、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,不以富貴驕人。見前書。

  〔六〕 施,延也,音羊豉反。

  〔七〕 說文曰:「曠,明也。」有眸子而無見曰矇。前書楊雄曰:「乃今日發矇,廓然光照矣。」

  〔八〕 說文曰:「愨,謹也。」「愨」或作「懿」也。

  〔九〕 相解說而結搆。

  初,更始時,先零羌封何諸種殺金城太守,居其郡,隗囂使使賂遺封何,與共結盟,欲發其眾。融等因軍出,進擊封何,大破之,斬首千餘級,得牛馬羊萬頭,穀數萬斛,因並河揚威武,〔一〕伺候車駕。時大兵未進,融乃引還。

  〔一〕 並音蒲浪反。

  帝以融信效著明,益嘉之。詔右扶風修理融父墳塋,祠以太牢。數馳輕使,致遺四方珍羞。梁統乃使人刺殺張玄,遂與囂絕,皆解所假將軍印綬。七年夏,酒泉太守竺曾以弟報怨殺人而去郡,〔一〕融承制拜曾為武鋒將軍,更以辛肜代之。

  〔一〕東觀記曰:「曾弟嬰報怨,殺屬國候王胤等,曾慚而去郡。」

  秋,隗囂發兵寇安定,帝將自西征之,先戒融期。會遇雨,道斷,且囂兵已退,乃止。融至姑臧,〔一〕被詔罷歸。融恐大兵遂久不出,乃上書曰:「隗囂聞車駕當西,臣融東下,士眾騷動,計且不戰。囂將高峻之屬皆欲逢迎大軍,後聞兵罷,峻等復疑。囂揚言東方有變,西州豪桀遂復附從。囂又引公孫述將,令守突門。〔二〕臣融孤弱,介在其閒,〔三〕雖承威靈,宜速救助。國家當其前,臣融促其後,緩急迭用,首尾相資,囂埶排迮,〔四〕不得進退,此必破也。若兵不早進,久生持疑,則外長寇讎,內示困弱,復令讒邪得有因緣,臣竊憂之。惟陛下哀憐!」帝深美之。

  〔一〕 姑臧,縣名,屬武威郡,今涼州縣也。西河舊事曰:「涼州城昔匈奴故蓋臧城。」後人音訛,名「姑臧」也。

  〔二〕 突門,守城之門,墨子曰「城百步為一突門」也。

  〔三〕 杜預注左傳云「介猶閒也」。

  〔四〕 排迮謂蹙迫也。

  八年夏,車駕西征隗囂,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虜小月氏等〔一〕步騎數萬,輜重五千餘兩,與大軍會高平第一。〔二〕融先遣從事問會見儀適,〔三〕是時軍旅代興,諸將與三公交錯道中,或背使者交私語。帝聞融先問禮儀,甚善之,以宣告百僚。乃置酒高會,引見融等,待以殊禮。拜弟友為奉車都尉,從弟士太中大夫。遂共進軍,囂眾大潰,城邑皆降。帝高融功,下詔以安豐、陽泉、蓼、(安)安風四縣〔四〕封融為安豐侯,弟友為顯親侯。〔五〕遂以次封諸將帥:武鋒將軍竺曾為助義侯,武威太守梁統為成義侯,張掖太守史苞為褒義侯,金城太守厙鈞為輔義侯,酒泉太守辛肜為扶義侯。封爵既畢,乘輿東歸,悉遣融等西還所鎮。

  〔一〕 小月氏,西域胡國名。

  〔二〕 高平,今原州縣,郡國志云高平有第一城。

  〔三〕 猶言儀注。

  〔四〕 四縣並屬廬江郡。安豐,今壽州縣也,故城在今霍山縣西北。安風本漢六安國,及陽泉故城並在今安豐縣南。杜預注左傳曰:「蓼在安豐。」蓼音了。

  〔五〕 顯親,縣,故城在今秦州成紀縣東南也。

  融以兄弟並受爵位,久專方面,懼不自安,數上書求代。詔報曰:「吾與將軍如左右手耳,〔一〕數執謙退,何不曉人意?勉循士民,無擅離部曲。」

  〔一〕 韓信亡,蕭何自追之,人曰「丞相何亡」,高祖聞之,如失左右手耳。見前書。

  及隴、蜀平,詔融與五郡太守奏事京師,官屬賓客相隨,駕乘千餘兩,馬牛羊被野。融到,詣洛陽城門,上涼州牧、張掖屬國都尉、安豐侯印綬,詔遣使者還侯印綬。引見,就諸侯位,賞賜恩寵,傾動京師。數月,拜為冀州牧,十餘日,又遷大司空。融自以非舊臣,一旦入朝,在功臣之右,每召會進見,容貌辭氣卑恭已甚,帝以此愈親厚之。融小心,久不自安,數辭讓爵位,因侍中金遷口達至誠。〔一〕又上疏曰:「臣融年五十三。有子年十五,質性頑鈍。臣融朝夕教導以經蓺,不得令觀天文,見讖記。誠欲令恭肅畏事,恂恂循道,不願其有才能,何況乃當傳以連城廣土,享故諸侯王國哉?」因復請閒求見,帝不許。後朝罷,逡巡席後,帝知欲有讓,遂使左右傳出。它日會見,迎詔融曰:「日者知公欲讓職還土,〔二〕故命公暑熱且自便。今相見,宜論它事,勿得復言。」融不敢重陳請。

  〔一〕 金遷,安上之曾孫。安上,日磾弟倫之子。遷哀帝時為尚書令,見前書。

  〔二〕 日者猶往日也。

  二十年,大司徒戴涉坐所舉人盜金下獄,帝以三公參職,不得已乃策免融。明年,加位特進。二十三年,代陰興行衛尉事,特進如故,又兼領將作大匠。弟友為城門校尉,兄弟並典禁兵。融復乞骸骨,〔一〕輒賜錢帛,太官致珍奇。及友卒,帝愍融年衰,遣中常侍、中謁者即其臥內強進酒食。

  〔一〕 說苑曰,晏子任東阿,乞骸骨以避賢者之路。

  融長子穆,尚內黃公主,代友為城門校尉。穆子勳,尚東海恭王彊女沘陽公主,友子固,亦尚光武女涅陽公主。顯宗即位,以融從兄子林為護羌校尉。竇氏一公,兩侯,三公主,四二千石,〔一〕相與並時。自祖及孫,官府邸第相望京邑,奴婢以千數,於親戚、功臣中莫與為比。

  〔一〕 一公,大司空也;兩侯,安豐、顯親也;四二千石,衛尉,城門校尉、護羌校尉、中郎將。

  永平二年,林以罪誅,事在西羌傳。帝由是數下詔切責融,戒以竇嬰、田蚡禍敗之事。〔一〕融惶恐乞骸骨,詔令歸第養病。歲餘,聽上衛尉印綬,賜養牛,上樽酒。融在宿衛十餘年,年老,子孫縱誕,多不法。穆等遂交通輕薄,屬託郡縣,干亂政事。以封在安豐,欲令姻戚悉據故六安國,遂矯稱陰太后詔,令六安侯劉盱去婦,因以女妻之。五年,盱婦家上書言狀,帝大怒,乃盡免穆等官,諸竇為郎吏者皆將家屬歸故郡,獨留融京師。穆等西至函谷關,有詔悉復追還。會融卒,時年七十八,謚曰戴侯,賻送甚厚。

  〔一〕 田蚡,武帝王皇后異父弟也,為丞相,搆會竇嬰之罪,使至誅戮。事見前書。

  帝以穆不能修尚,〔一〕而擁富貲,居大第,常令謁者一人監護其家。居數年,謁者奏穆父子自失埶,數出怨望語,帝令將家屬歸本郡,唯勳以沘陽主婿留京師。穆坐賂遺小吏,郡捕繫,與子宣俱死平陵獄,勳亦死洛陽獄。久之,詔還融夫人與小孫一人居洛陽家舍。

  〔一〕 不能修整自高尚也。

  十四年,封勳弟嘉為安豐侯,食邑二千戶,奉融後。和帝初,為少府。及勳子大將軍憲被誅,免就國。嘉卒,子萬全嗣。萬全卒,子會宗嗣。萬全弟子武,別有傳。

  論曰:竇融始以豪俠為名,拔起風塵之中,〔一〕以投天隙〔二〕。遂蟬蛻王侯之尊,〔三〕終膺卿相之位,此則徼功趣埶之士也。及其爵位崇滿,至乃放遠權寵,恂恂似若不能已者,又何智也!〔四〕嘗獨詳味此子之風度,雖經國之術無足多談,而進退之禮良可言矣。

  〔一〕 拔音步末反。拔,卒也。亦音彭八反,義兩通。

  〔二〕 投會天之閒隙。

  〔三〕 說文曰,蟬蛻所解皮也,言去微至貴也。蛻音稅。

  〔四〕 言融之心實欲去權貴,以帝不納,故常恂恂恭順,似若不得已然者也。

  固字孟孫,少以尚公主為黃門侍郎。〔一〕好覽書傳,喜兵法,貴顯用事。中元元年,襲父友封顯親侯。顯宗即位,遷中郎將,監羽林士。〔二〕後坐從兄穆有罪,廢于家十餘年。時天下乂安,帝欲遵武帝故事,擊匈奴,通西域,以固明習邊事,〔三〕十五年冬,拜為奉車都尉,〔四〕以騎都尉耿忠為副,〔五〕謁者僕射耿秉為駙馬都尉,秦彭為副,皆置從事、司馬,並出屯涼州。明年,固與忠率酒泉、敦煌、張掖甲卒及盧水羌胡〔六〕萬二千騎出酒泉塞,耿秉、秦彭率武威、隴西、天水募士及羌胡萬騎出居延塞,〔七〕又太僕祭肜、度遼將軍吳棠將河東北地、西河羌胡及南單于兵萬一千騎出高闕塞,〔八〕騎都尉來苗、護烏桓校尉文穆將太原、鴈門、代郡、上谷、漁陽、右北平、定襄郡兵及烏桓、鮮卑萬一千騎出平城塞。固、忠至天山,〔九〕擊呼衍王,斬首千餘級。呼衍王走,追至蒲類海。〔一0〕留吏士屯伊吾盧城。〔一一〕耿秉、秦彭絕漠六百餘里,至三木樓山,〔一二〕來苗、文穆至匈奴河水上,虜皆奔走,無所獲。祭肜、吳棠坐不至涿邪山,免為庶人。時諸將唯固有功,加位特進。明年,復出玉門擊西域,詔耿秉及騎都尉劉張皆去符傳以屬固。〔一三〕固遂破白山,降車師,事已具耿秉傳。固在邊數年,羌胡服其恩信〔一四〕。

  〔一〕 續漢書曰:「給事黃門侍郎,六百石。」

  〔二〕 續漢志曰,宣帝命中郎將、騎都尉監羽林,秩比二千石。

  〔三〕 固舊隨融在河西,曉知邊事也。

  〔四〕 續漢志曰,比二千石,掌御乘輿。

  〔五〕 忠,弇子也。

  〔六〕 案:湟水東經臨羌縣故城北,又東盧溪水注之,水出西南盧川,即其地也。

  〔七〕 居延塞在今甘州張掖縣東北。

  〔八〕 高闕,山名,在朔方北。

  〔九〕 即祁連山也,今在西州交河縣東北,今名祁縣羅漫山。

  〔一0〕蒲類海今名婆悉海,在今庭州蒲昌縣東南也。

  〔一一〕伊吾,今伊州縣也,本匈奴地,明帝置宜禾都尉以為屯田,故地今伊州納職縣伊吾故小城地是。

  〔一二〕匈奴中山名。

  〔一三〕專將兵者並有符傳,擬合之取信。今去符,皆受固之節度。

  〔一四〕東觀記曰:「羌胡見客,炙肉未熟,人人長跪前割之,血流指閒,進之於固,固輒為啗,不穢賤之,是以愛之如父母也。」

  肅宗即位,以公主修敕慈愛,累世崇重,加號長公主,增邑三千戶;徵固代魏應為大鴻臚。帝以其曉習邊事,每被訪及。建初三年,追錄前功,增邑一千三百戶。七年,代馬防為光祿勳。明年,復代馬防為衛尉。

  固久歷大位,甚見尊貴,賞賜租祿,貲累巨億,而性謙儉,愛人好施,士以此稱之。章和二年卒,謚曰文侯。子彪,至射聲校尉,先固卒,無子,國除。

  憲字伯度。父勳被誅,憲少孤。建初二年,女弟立為皇后,拜憲為郎,稍遷侍中、虎賁中郎將;弟篤,為黃門侍郎。兄弟親幸,並侍宮省,賞賜累積,寵貴日盛,自王、主及陰、馬諸家,莫不畏憚。憲恃宮掖聲埶,遂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,〔一〕主逼畏,不敢計。後肅宗駕出過園,指以問憲,憲陰喝不得對。〔二〕後發覺,帝大怒,召憲切責曰:「深思前過,奪主田園時,何用愈趙高指鹿為馬〔三〕?久念使人驚怖。昔永平中,常令陰黨、陰博﹐鄧疊三人更相糾察,〔四〕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,而詔書切切,〔五〕猶以舅氏田宅為言。今貴主尚見枉奪,何況小人哉!國家棄憲如孤雛腐鼠耳。」〔六〕憲大震懼,皇后為毀服深謝,良久乃得解,使以田還主。雖不繩其罪,然亦不授以重任。

  〔一〕 沁水公主,明帝女。

  〔二〕 陰喝猶噎塞也。陰音於禁反,喝音一介反。或作「嗚」,音烏故反。

  〔三〕 愈猶差也。趙高解見靈帝紀。

  〔四〕 以陰、鄧皆外戚,恐其踰侈,故使更相糾察也。博,陰興之子。

  〔五〕 切切猶勤勤也。

  〔六〕 鳥子生而啄者曰雛。

  和帝即位,太后臨朝,憲以侍中,內幹機密,〔一〕出宣誥命。肅宗遺詔以篤為虎賁中郎將,篤弟景、瑰並中常侍,於是兄弟皆在親要之地。憲以前太尉鄧彪有義讓,先帝所敬,而仁厚委隨,〔二〕故尊崇之,以為太傅,令百官總己以聽。其所施為,輒外令彪奏,內白太后,事無不從,又屯騎校尉桓郁,累世帝師,而性和退自守,故上書薦之,令授經禁中。所以內外協附,莫生疑異。

  〔一〕 幹,主也,或曰古「管」字也。

  〔二〕 委隨猶順從也。

  憲性果急,睚眥之怨莫不報復。〔一〕初,永平時,謁者韓紆嘗考劾父勳獄,憲遂令客斬紆子,以首祭勳冢。齊殤王子都鄉侯暢〔二〕來弔國憂,〔三〕暢素行邪僻,與步兵校尉鄧疊親屬數往來京師,因疊母元自通長樂宮,得幸太后,被詔召詣上東門。憲懼見幸,分宮省之權,遣客刺殺暢於屯衛之中,〔四〕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,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。後事發覺,太后怒,閉憲於內宮。

  〔一〕 睚音語解反,眥音仕懈反。廣雅:「睚,裂也。」或謂裂眥瞋目貌。史記曰范睢「睚眥之怨必報」。

  〔二〕 齊殤王名石,伯升孫章之子。

  〔三〕 章帝崩也。

  〔四〕 屯兵宿衛之所。

  憲懼誅,自求擊匈奴以贖死。會南單于請兵北伐,乃拜憲車騎將軍,金印紫綬,官屬依司空,〔一〕以執金吾耿秉為副,發北軍五校、〔二〕黎陽、雍營、緣邊十二郡騎士,〔三〕及羌胡兵出塞。明年,憲與秉各將四千騎及南匈奴左谷蠡王師子〔四〕萬騎出朔方雞鹿塞,南單于屯屠河,〔五〕將萬餘騎出滿夷谷,度遼將軍鄧鴻〔六〕及緣邊義從羌胡八千騎,與左賢王安國萬騎出(〈扌固〉)(稒)陽塞,〔七〕皆會涿邪山。憲分遣副校尉閻盤、司馬耿夔、耿譚將左谷蠡王師子、右呼衍王須訾等,〔八〕精騎萬餘,與北單于戰於稽落山,大破之,虜眾崩潰,單于遁走,追擊諸部,遂臨私渠比鞮海。〔九〕斬名王已下萬三千級,獲生口馬牛羊橐駝百餘萬頭。〔一0〕於是溫犢須、日逐、溫吾、夫渠王柳鞮等八十一部率眾降者,前後二十餘萬人。憲、秉遂登燕然山,去塞三千餘里,刻石勒功,紀漢威德,令班固作銘曰:

  〔一〕 依,準也。長史一人,千石;掾屬二十九人,令史及御屬三十二人,見續漢志也。

  〔二〕 漢有南北軍,〔北軍〕中候一人,六百石,掌臨五營,見續漢志。

  〔三〕 漢官儀曰:「光武中興,以幽、冀、并州兵騎克定天下,故於黎陽立營,以謁者監之。」又曰:「扶風都尉部在雍縣,以涼州近羌,數犯三輔,將兵衛護園陵,故俗稱雍營。」

  〔四〕 師子其名也。

  〔五〕 屯屠河,單于名也。

  〔六〕 鄧禹少子。

  〔七〕 (〈扌固〉)〔稒〕陽在五原郡。(〈扌固〉)〔稒〕音固。

  〔八〕 呼衍其號,因以為姓,匈奴貴種也,今呼延姓是其後。須訾,名也。

  〔九〕 匈奴中海名也。

  〔一0〕橐音託。

 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,有漢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,寅亮聖明,登翼王室,〔一〕納于大麓,惟清緝熙。〔二〕乃與執金吾耿秉,述職巡御,理兵於朔方。〔三〕鷹揚之校,螭虎之士,爰該六師,〔四〕暨南單于、東烏桓、西戎氐羌侯王君長之群,驍騎三萬。元戎輕武,長轂四分,〔五〕雲輜蔽路,萬有三千餘乘。〔六〕勒以八陣,蒞以威神,〔七〕玄甲耀日,朱旗絳天。〔八〕遂陵高闕,下雞鹿,經磧鹵,絕大漠,〔九〕斬溫禺以釁鼓,血尸逐以染鍔。〔一0〕然後四校橫徂,星流彗埽,蕭條萬里,野無遺寇。於是域滅區單,反旆而旋,考傳驗圖,窮覽其山川。遂踰涿邪,跨安侯,乘燕然,躡冒頓之區落,焚老上之龍庭。〔一一〕上以攄高、文之宿憤,光祖宗之玄靈;下以安固後嗣,恢拓境宇,振大漢之天聲。〔一二〕茲所謂一勞而久逸,暫費而永寧者也。〔一三〕乃遂封山刊石,昭銘上德。〔一四〕其辭曰:

  〔一〕 寅,敬;亮,信也。尚書曰:「二公弘化,寅亮天地。」登,升也。翼,輔也。

  〔二〕 孔安國注尚書曰:「麓,錄也,納之使大錄萬機也。」周頌曰:「惟清緝熙。」鄭玄注云:「光明也。」

  〔三〕 左傳曰:「小有述職,大有巡功。」又曰:「出曰理兵。」

  〔四〕 鷹揚,如鷹之飛揚也。詩云:「惟師尚父,時惟鷹揚。」螭,山神,獸形也。史記曰:「如熊如羆,如豺如離。」徐廣曰:「離與螭同。」該,備也。詩云:「整我六師,以脩我戎。」

  〔五〕 暨,及也。元戎,兵車也。詩云:「元戎十乘,以先啟行。」輕武,言疾也。長轂,兵車。

  〔六〕 輜,車也。稱雲,言多也。

  〔七〕 兵法有八陣圖。

  〔八〕 玄甲,鐵甲也。前書曰「發屬國之玄甲」也。

  〔九〕 沙土曰漠。直度曰絕。

  〔一0〕溫禺、尸逐,皆匈奴王號也。周禮,殺人以血塗鼓謂之釁。鍔,刃也。

  〔一一〕四校,四面之校。橫徂,橫行也。星流彗埽,言疾也。安侯,水名。冒頓,單于頭曼子也。區落謂東滅東胡,西走月氏,南取樓煩,悉收秦所奪匈奴地。冒頓子稽粥號老上單于。匈奴五月大會龍庭,祭其先、天地、鬼神,今皆焚蕩之。

  〔一二〕高帝被冒頓單于圍於平城七日。孝文帝時匈奴寇邊,殺太守,帝欲自征,太后不許。拓,開也。天聲,雷霆之聲。甘泉賦曰:「天聲起兮勇士厲。」恢,大也。

  〔一三〕揚雄曰「以為不一勞者不久逸,不暫費者不永寧」也。

  〔一四〕上猶至也。老子曰:「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。」

  鑠王師兮征荒裔,〔一〕勦凶虐兮〈雀戈〉海外,〔二〕敻其邈兮亙地界,〔三〕封神丘兮建隆嵑,〔四〕熙帝載兮振萬世。〔五〕

  〔一〕 鑠,美也。詩曰:「於鑠王師,遵養時晦。」

  〔二〕 勦,絕;〈雀戈〉,整齊也。詩云:「相土裂裂,海外有〈雀戈〉。」

  〔三〕 敻、邈皆遠也。亙,竟也。

  〔四〕 神丘即燕然山也。方者謂之碑,員者謂之碣。蝎亦碣也,協韻音其例反。

  〔五〕 熙,廣也。載,事也。書曰:「奮庸熙帝之載。」

  憲乃班師而還。遣軍司馬吳汜、梁諷,奉金帛遺北單于,宣明國威,而兵隨其後。時虜中乖亂,汜、諷所到,輒招降之,前後萬餘人。遂及單于於西海上,宣國威信,致以詔賜,單于稽首拜受。諷因說宜修呼韓邪故事,保國安人之福。〔一〕單于喜悅,即將其眾與諷俱還,到私渠海,聞漢軍已入塞,乃遣弟右溫禺鞮王奉貢入侍,隨諷詣闕。憲以單于不自身到,奏還其侍弟。南單于於漠北遺憲古鼎,容五斗,其傍銘曰「仲山甫鼎,其萬年子子孫孫永保用」,憲乃上之。詔使中郎將持節即五原拜憲大將軍,封武陽侯,食邑二萬戶。憲固辭封,賜策許焉。

  〔一〕 言依附漢家,自保護其國也。宣帝時呼韓邪單于款塞,朝于甘泉宮,請留居光祿塞下,有急,保漢受降城也。

  舊大將軍位在三公下,置官屬依太尉。〔一〕憲威權震朝庭,公卿希旨,奏憲位次太傅下,三公上;長史、司馬秩中二千石,從事中郎二人六百石,自下各有增。振旅還京師。於是大開倉府,勞賜士吏,其所將諸郡二千石子弟從征者,悉除太子舍人。〔二〕

  〔一〕 續漢志,太尉長史千石,掾屬二十四人,令史及御屬二十二人也。

  〔二〕 續漢志曰,太子舍人秩二百石,無員,更直宿衛也。

  是時篤為衛尉,景、瑰皆侍中、奉車、駙馬都尉,四家競修第宅,窮極工匠。明年,詔曰:「大將軍憲,前歲出征,克滅北狄,朝加封賞,固讓不受。舅氏舊典,並蒙爵土。〔一〕其封憲冠軍侯,邑二萬戶;篤郾侯,景汝陽侯,瑰夏陽侯,各六千戶。」憲獨不受封,遂將兵出鎮涼州,以侍中鄧疊行征西將軍事為副。

  〔一〕 西漢故事,帝舅皆封侯。

  北單于以漢還侍弟,復遣車諧儲王等款居延塞,欲入朝見,願請大使。憲上遣大將軍中護軍班固行中郎將,與司馬梁諷迎之。會北單于為南匈奴所破,被創遁走,固至私渠海而還。憲以北虜微弱,遂欲滅之。明年,復遣右校尉耿夔、司馬任尚、趙博等將兵擊北虜於金微山,大破之,克獲甚眾。北單于逃走,不知所在。

  憲既平匈奴,威名大盛,以耿夔、任尚等為爪牙,鄧疊、郭璜為心腹。班固、傅毅之徒,皆置幕府,以典文章。刺史、守令多出其門。尚書僕射郅壽、樂恢並以忤意,相繼自殺。〔一〕由是朝臣震懾,望風承旨。而篤進位特進,得舉吏,〔二〕見禮依三公。景為執金吾,瑰光祿勳,權貴顯赫,傾動京都。雖俱驕縱,而景為尤甚,奴客緹騎依倚形埶,侵陵小人,〔三〕強奪財貨,篡取罪人,妻略婦女。商賈閉塞,如避寇讎。有司畏懦,莫敢舉奏。太后聞之,使謁者策免景官,以特進就朝位。瑰少好經書,節約自修,出為魏郡,遷潁川太守。竇氏父子兄弟並居列位,充滿朝廷。叔父霸為城門校尉,霸弟褒將作大匠,褒弟嘉少府,其為侍中、將、大夫、郎吏十餘人。

  〔一〕 壽,郅惲子。

  〔二〕 漢法三公得舉吏。

  〔三〕 漢官儀曰:「執金吾緹騎二百人。」說文曰:「緹,帛丹黃色也。」言奴客及緹騎並為縱橫也。

  憲既負重勞,陵肆滋甚。四年,封鄧疊為穰侯。疊與其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,又憲女婿射聲校尉郭舉,舉父長樂少府璜,〔一〕皆相交結。元、舉並出入禁中,舉得幸太后,遂共圖為殺害。帝陰知其謀,乃與近幸中常侍鄭眾定議誅之,以憲在外,慮其懼禍為亂,忍而未發。會憲及鄧疊班師還京師,詔使大鴻臚持節郊迎,賜軍吏各有差。憲等既至,帝乃幸北宮,詔執金吾、五校尉勒兵屯衛南、北宮,閉城門,收捕疊、磊、璜、舉,皆下獄誅,家屬徙合浦。遣謁者僕射收憲大將軍印綬,更封為冠軍侯。憲及篤、景、瑰皆遣就國。帝以太后故,不欲名誅憲,為選嚴能相督察之。憲、篤、景到國,皆迫令自殺,宗族、賓客以憲為官者皆免歸本郡。瑰以素自修,不被逼迫,明年坐稟假貧人,〔二〕徙封羅侯,不得臣吏人。〔三〕初,竇后之譖梁氏,憲等豫有謀焉,永元十年,梁棠兄弟〔四〕徙九真還,路由長沙,逼瑰令自殺。後和熹鄧后臨朝,永初三年,詔諸竇前歸本郡者與安豐侯萬全俱還京師。萬全少子章。

  〔一〕 太后居長樂宮,故有少府,秩二千石。

  〔二〕 稟,給也。假貸貧人,非侯家之法,故坐焉。

  〔三〕 羅,縣,屬長沙郡,在今岳州湘陰縣東北。

  〔四〕 棠及兄雍,雅弟翟,並梁竦子也。

  論曰:衛青、霍去病資強漢之眾,連年以事匈奴,國秏太半矣,而猾虜未之勝,後世猶傳其良將,豈非以身名自終邪!竇憲率羌胡邊雜之師,一舉而空朔庭,至乃追奔稽落之表,飲馬比鞮之曲,銘石負鼎,薦告清廟。列其功庸,兼茂於前多矣,而後世莫稱者,章末釁以降其實也。〔一〕是以下流,君子所甚惡焉。〔二〕夫二三子得之不過房幄之閒,非復搜揚仄陋,選舉而登也。〔三〕當青病奴僕之時,〔四〕竇將軍念咎之日,〔五〕乃庸力之不暇,思鳴之無晨,〔六〕何意裂膏腴,享崇號乎?東方朔稱「用之則為虎,不用則為鼠」,信矣。以此言之,士有懷琬琰以就煨塵者,亦何可支哉!〔七〕

  〔一〕 降,損也。

  〔二〕 論語曰:「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,是以君子惡居下流,天下之惡皆歸焉。」

  〔三〕 二三子謂衛、霍及憲也,皆緣椒房幃幄之恩耳。

  〔四〕 衛青本平陽公主家童所生,相者見之,曰:「貴人,官至封侯。」青笑曰:「人奴之生,無笞罵足矣,安得封侯哉!」

  〔五〕 謂太后閉之南宮,欲誅之日也。

  〔六〕 吳志諸葛瑾曰「失旦之雞,復思一鳴」也。

  〔七〕 琬琰,美玉也。楚詞曰:「懷琬琰以為心。」支,計也。亦何可計,言其多也。

  章字伯向。少好學,有文章,與馬融、崔瑗同好,更相推薦〔一〕。

  〔一〕 融集與竇伯向書曰:「孟陵奴來,賜書,見手跡,歡喜何量,見於面也。書雖兩紙,紙八行,行七字。」

  永初中,三輔遭羌寇,章避難東國,家於外黃。〔一〕居貧,蓬戶蔬食,〔二〕躬勤孝養,然講讀不輟,太僕鄧康〔三〕聞其名,請欲與交,章不肯往,康以此益重焉。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臧室,道家蓬萊山,〔四〕康遂薦章入東觀為校書郎。

  〔一〕 外黃,縣,屬陳留郡,〔故〕城在今汴州雍丘縣東。

  〔二〕 莊子「原憲編蓬為戶」,論語「顏回飯蔬食」也。

  〔三〕 鄧珍之子,禹之孫。

  〔四〕 老子為守臧史,復為柱下史,四方所記文書皆歸柱下,事見史記。言東觀經籍多也。蓬萊,海中神山,為仙府,幽經祕錄並皆在焉。

  順帝初,章女年十二,能屬文,以才貌選入掖庭,有寵,與梁皇后並為貴人。擢章為羽林郎將,〔一〕遷屯騎校尉。章謙虛下士,收進時輩,甚得名譽。是時梁、竇並貴,各有賓客,多交搆其閒,章推心待之,故得免於患。

  〔一〕 續漢志曰,羽林郎秩二百石,無員,常宿衛侍從也。

  貴人早卒,帝追思之無已,詔史官樹碑頌德,章自為之辭。貴人歿後,帝禮待之無衰。永和五年,遷少府。漢安二年,轉大鴻臚。建康元年,梁后稱制,章自免,卒于家。中子唐,有俊才,官至虎賁中郎將。

  贊曰:悃悃安豐,亦稱才雄。〔一〕提〈契,中“大改卄”〉河右,奉圖歸忠。〔二〕孟孫明邊,伐北開西。〔三〕憲實空漠,遠兵金山。聽笳龍庭,鏤石燕然。〔四〕雖則折鼎,王靈以宣。〔五〕

  〔一〕 楚詞曰「悃悃款款」也。王逸注曰「志純一也」。亦猶實也。

  〔二〕 奉圖者,謂既奉外戚圖,乃歸於漢也。

  〔三〕 協韻音先。

  〔四〕 笳,胡樂也,老子作之。

  〔五〕 鼎三足,三公象。折足者,言其不勝任也。易曰「鼎折足,覆公餗」也。

  校勘記

  七九五頁 八行 今滄州魯〔城〕縣也 據殿本補。

  七九五頁 九行 強弩將軍即莽明義侯王俊 按:集解引惠棟說,謂案翟義傳,「俊」當作「駿」。又按:惠云此強弩將軍乃趙恢,非王駿,注誤。

  七九六頁 一行 歸〔長安漢兵〕長驅入關 據汲本、殿本補。

  七九六頁一五行 金城太守厙鈞 按:「厙」汲本、殿本並作「庫」。集解引錢大昕、王鳴盛說,謂古讀庫有舍音,猶車音尺遮反,余音食遮反。說文厂部無「厙」字。廣韻禡部有「厙」字,云姓也。此流俗妄造,正如「角里」別造「〈{丿周},去口〉」字代之。

  七九九頁 五行 字(潁)〔穎〕叔 據集解本改。

  八00頁 六行 行南(國)〔海〕尉事 據刊誤改。

  八00頁 八行 網羅張立之情 按:集解引周壽昌說,謂時隗囂遣辯士張玄游說,光武察玄所說,而以璽書詔融,「立」字當正作「玄」。

  八0一頁 三行 今(涼)〔原〕州〔平高〕縣也 據集解引陳景雲說改。按:漢高平縣,北周改曰平高,唐以後廢。

  八0一頁 四行 席皆作(虎)〔虞〕字 據汲本、殿本改,與聚珍本東觀記合。

  八0一頁 九行 去從義為橫謀 汲本、殿本「義」作「議」。按:義議通。

  八0一頁一0行 人兵離散 按:王先謙謂「人」當作「民」,此亦避唐諱未回改者,下「生人」同。

  八0二頁 一行 而(大)將軍復重於難 王先謙謂通鑑無「大」字,前後稱將軍,此不得忽加「大」字,明傳寫誤衍。今據刪。

  八0二頁一三行 而輿轂致數千里 按:汲本、殿本「輿」作「與」。

  八0六頁 一行 是時軍旅代興 按:原脫「興」字,逕據汲本、殿本補。

  八0六頁 四行 安豐陽泉蓼(安)安風四縣 據刊誤刪。

  八0九頁 三行 封勳弟嘉為安豐侯 按:沈家本謂續志廬江郡安風侯國,安豐自為縣,則嘉所封實安風,亦融所食四縣之一,而其名則不同矣。此「豐」字蓋因上文而誤。

  八一0頁 四行 度遼將軍吳棠 按:集解引惠棟說,謂「吳棠」袁宏紀作「吳常」。

  八一0頁 八行 至三木樓山 按:集解引惠棟說,謂「三木樓山」袁宏紀作「沐樓山」。

  八一0頁 八行 匈奴河水 刊誤謂匈河,水名,多一「奴」字。按:校補謂前書匈奴傳云趙破奴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,至匈奴河水,臣瓚云水名也,與武紀注同,未嘗言名有誤。刊誤則據破奴本傳但云「匈河」,為衍「奴」字,不知匈奴河可省稱匈河也。

  八一二頁 四行 憲陰喝不得對 按:御覽一五二引,「陰喝」作「喑嗚」。

  八一二頁一三行 切切猶勤勤也 按:此注原在「為言」下,據汲本、殿本移正。

  八一三頁 二行 篤弟景瑰並中常侍 按:集解引錢大昕說,謂中常侍宦者之職,非外戚所宜居,恐有誤。

  八一三頁 八行 嘗考劾父勳獄 按:「嘗」原訛「當」,逕改正。

  八一三頁 九行 齊殤王 按:刊誤謂「殤」當作「煬」,彼既有子,不得謚「殤」明矣。

  八一四頁 四行 南單于屯屠河 按:校補謂南單于傳「河」作「何」,同。

  八一四頁 六行 出(〈扌固〉)〔稒〕陽塞 王先謙謂前志作「稒陽」,此誤。今據改。注同。

  八一四頁一二行 漢有南北軍〔北軍〕中候一人 刊誤謂漢有北軍中候耳,衍「南」字。校補謂「南北軍」下誤脫「北軍」二字耳,傳言北軍,注應先釋所起,無突舉北軍之理。按:校補說是。 今據補。

  八一四頁一二行 掌臨五營 刊誤謂「臨」當作「監」。今按:臨亦監也,劉說泥。

  八一五頁 九行 暨南單于東烏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長之群驍騎三萬 按:文選「東」下有「胡」字,「三萬」作「十萬」。

  八一七頁 二行 敻其邈兮亙地界 按:「邈」原作「{〈豸頁〉心}」,逕據汲本、殿本改。注同。

  八一九頁 六行 出為魏郡 按:刊誤謂下少「太守」二字。

  八二0頁 六行 安豐侯萬全 按:沈家本謂「豐」當作「風」。

  八二一頁一三行 見於面也 藝文類聚三十一引「見」作「次」。按:次於面謂僅次於見面也,義較長。

  八二二頁 二行 〔故〕城在今汴州雍丘縣東 按「城」上明脫一「故」字,今補。

  八二二頁 三行 顏回飯蔬食 按:今論語作「飯疏食」,而不云「顏回」,校補謂蔬疏古通作,惟注以為「顏回」則誤。

  八二二頁 七行 擢章為羽林郎將 按:黃山校補及沈家本後漢書瑣言皆謂「郎」上疑奪「中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