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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三國志 裴松之注》第十二章 三國志卷十二 魏書十二 崔毛徐何邢鮑司馬· 陳壽編繏裴松之注

崔琰字季珪,清河東武城人也。少樸訥,好擊劍,尚武事。年二十三,鄉移為正,始感激,讀論語、韓詩。至年二十九,乃結公孫方等就鄭玄受學。學未期,徐州黃巾賊攻破北海,玄與門人到不其山避難。時穀糴縣乏,玄罷謝諸生。琰既受遣,而寇盜充斥,西道不通。于是周旋青、徐、兗、豫之郊,東下壽春,南望江、湖。自去家四年乃歸,以琴書自娛。

  大將軍袁紹聞而辟之。時士卒橫暴,掘發丘隴,琰諫曰:「昔孫卿有言:『士不素教,甲兵不利,雖湯武不能以戰勝。』今道路暴骨,民未見德,宜敕郡縣掩骼埋胔,示憯怛之愛,追文王之仁。」紹以為騎都尉。後紹治兵黎陽,次于延津,琰復諫曰:「天子在許,民望助順,不如守境述職,以寧區宇。」紹不聽,遂敗于官渡。及紹卒,二子交爭,爭欲得琰。琰稱疾固辭,由是獲罪,幽于囹圄,賴陰夔、陳琳營救得免。

  太祖破袁氏,領冀州牧,辟琰為別駕從事,謂琰曰:「昨案戶籍,可得三十萬眾,故為大州也。」琰對曰:「今天下分崩,九州幅裂,二袁兄弟親尋干戈,冀方蒸庶暴骨原野。未聞王師仁聲先路,存問風俗,救其塗炭,而校計甲兵,唯此為先,斯豈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!」太祖改容謝之。于時賓客皆伏失色。

  太祖征并州,留琰傅文帝於鄴。世子仍出田獵,變易服乘,志在驅逐。琰書諫曰:「蓋聞盤于游田,書之所戒,魯隱觀魚,春秋譏之,此周、孔之格言,二經之明義。殷鑒夏后,詩稱不遠,子卯不樂,禮以為忌,此又近者之得失,不可不深察也。袁族富彊,公子寬放,盤游滋侈,義聲不聞,哲人君子,俄有色斯之志,熊羆壯士,墮於吞噬之用,固所以擁徒百萬,跨有河朔,無所容足也。今邦國殄瘁,惠康未洽,士女企踵,所思者德。況公親御戎馬,上下勞慘,世子宜遵大路,慎以行正,思經國之高略,內鑒近戒,外揚遠節,深惟儲副,以身為寶。而猥襲虞旅之賤服,忽馳騖而陵險,志雉兔之小娛,忘社稷之為重,斯誠有識所以惻心也。唯世子燔翳捐褶,以塞眾望,不令老臣獲罪於天。」世子報曰:「昨奉嘉命,惠示雅數,欲使燔翳捐褶,翳已壞矣,褶亦去焉。後有此比,蒙復誨諸。」

  太祖為丞相,琰復為東西曹掾屬徵事。初授東曹時,教曰:「君有伯夷之風,史魚之直,貪夫慕名而清,壯士尚稱而厲,斯可以率時者已。故授東曹,往踐厥職。」魏國初建,拜尚書。時未立太子,臨菑侯植有才而愛。太祖狐疑,以函令密訪於外。唯琰露板答曰:「蓋聞春秋之義,立子以長,加五官將仁孝聰明,宜承正統。琰以死守之。」植,琰之兄女婿也。太祖貴其公亮,喟然歎息,〔一〕遷中尉。

  〔一〕 世語曰:植妻衣繡,太祖登臺見之,以違制命,還家賜死。

  琰聲姿高暢,眉目疏朗,鬚長四尺,甚有威重,朝士瞻望,而太祖亦敬憚焉。〔一〕琰嘗薦鉅鹿楊訓,雖才好不足,而清貞守道,太祖即禮辟之。後太祖為魏王,訓發表稱贊功伐,褒述盛德。時人或笑訓希世浮偽,謂琰為失所舉。琰從訓取表草視之,與訓書曰:「省表,事佳耳!時乎時乎,會當有變時。」琰本意譏論者好譴呵而不尋情理也。有白琰此書傲世怨謗者,太祖怒曰:「諺言『生女耳』,『耳』非佳語。『會當有變時』,意指不遜。」於是罰琰為徒隸,使人視之,辭色不撓。太祖令曰:「琰雖見刑,而通賓客,門若市人,對賓客虯鬚直視,若有所瞋。」遂賜琰死。〔二〕

  〔一〕 先賢行狀曰:琰清忠高亮,雅識經遠,推方直道,正色於朝。魏氏初載,委授銓衡,總齊清議,十有餘年。文武群才,多所明拔。朝廷歸高,天下稱平。

  〔二〕 魏略曰:人得琰書,以裹幘籠,行都道中。時有與琰宿不平者,遙見琰名著幘籠,從而視之,遂白之。太祖以為琰腹誹心謗,乃收付獄,髡刑輸徒。前所白琰者又復白之云:「琰為徒,虯鬚直視,心似不平。」時太祖亦以為然,遂欲殺之。乃使清公大吏往經營琰,敕吏曰:「三日期消息。」琰不悟,後數日,吏故白琰平安。公忿然曰:「崔琰必欲使孤行刀鋸乎!」吏以是教告琰,琰謝吏曰:「我殊不宜,不知公意至此也!」遂自殺。

  始琰與司馬朗善,晉宣王方壯,琰謂朗曰:「子之弟,聰哲明允,剛斷英跱,殆非子之所及也。」〔一〕朗以為不然,而琰每秉此論。琰從弟林,少無名望,雖姻族猶多輕之,而琰常曰:「此所謂大器晚成者也,終必遠至。」涿郡孫禮、盧毓始入軍府,琰又名之曰:「孫疏亮亢烈,剛簡能斷,盧清警明理,百鍊不消,皆公才也。」後林、禮、毓咸至鼎輔。及琰友人公孫方、宋階早卒,琰撫其遺孤,恩若己子。其鑒識篤義,類皆如此。〔二〕

  〔一〕 臣松之案:「跱」或作「特」,竊謂「英特」為是也。

  〔二〕 魏略曰:明帝時,崔林嘗與司空陳群共論冀州人士,稱琰為首。群以「智不存身」貶之。林曰:「大丈夫為有邂逅耳,即如卿諸人,良足貴乎!」

  初,太祖性忌,有所不堪者,魯國孔融、〔一〕南陽許攸、〔二〕婁圭,皆以恃舊不虔見誅。〔三〕而琰最為世所痛惜,至今冤之。〔四〕

  〔一〕 融字文舉。續漢書曰:融,孔子二十世孫也。高祖父尚,鉅鹿太守。父宙,太山都尉。融幼有異才。時河南尹李膺有重名,敕門下簡通賓客,非當世英賢及通家子孫弗見也。融年十餘歲,欲觀其為人,遂造膺門,語門者曰:「我,李君通家子孫也。」膺見融,問曰:「高明父祖,嘗與僕周旋乎?」融曰:「然。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,同德比義而相師友,則融與君累世通家也。」眾坐奇之,僉曰:「異童子也。」太中大夫陳煒後至,同坐以告煒,煒曰:「人小時了了者,大亦未必奇也。」融答曰:「即如所言,君之幼時,豈實慧乎!」膺大笑,顧謂曰:「高明長大,必為偉器。」山陽張儉,以中正為中常侍侯覽所忿疾,覽為刊章下州郡捕儉。儉與融兄裦有舊,亡投裦。遇裦出,時融年十六,儉以其少不告也。融知儉長者,有窘迫色,謂曰:「吾獨不能為君主邪!」因留舍藏之。後事泄,國相以下密就掩捕,儉得脫走,登時收融及裦送獄。融曰:「保納藏舍者融也,融當坐之。」裦曰:「彼來求我,罪我之由,非弟之過,我當坐之。」兄弟爭死,郡縣疑不能決,乃上讞,詔書令裦坐焉。融由是名震遠近,與平原陶丘洪、陳留邊讓,並以俊秀,為後進冠蓋。融持論經理不及讓等,而逸才宏博過之。司徒大將軍辟舉高第,累遷北軍中候、虎賁中郎將、北海相,時年三十八。承黃巾殘破之後,修復城邑,崇學校,設庠序,舉賢才,顯儒士。以彭璆為方正,邴原為有道,王脩為孝廉。告高密縣為鄭玄特立一鄉,名為鄭公鄉。又國人無後,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,皆為棺木而殯葬之。郡人甄子然孝行知名,早卒,融恨不及之,乃令配食縣社。其禮賢如此。在郡六年,劉備表融領青州刺史。建安元年,徵還為將作大匠,遷少府。每朝會訪對,輒為議主,諸卿大夫寄名而已。司馬彪九州春秋曰:融在北海,自以智能優贍,溢才命世,當時豪俊皆不能及。亦自許大志,且欲舉軍曜甲,與群賢要功,自於海岱結殖根本,不肯碌碌如平居郡守,事方伯、赴期會而已。然其所任用,好奇取異,皆輕剽之才。至于稽古之士,謬為恭敬,禮之雖備,不與論國事也。高密鄭玄,稱之鄭公,執子孫禮。及高談教令,盈溢官曹,辭氣溫雅,可玩而誦。論事考實,難可悉行。但能張磔網羅,其自理甚疏。租賦少稽,一朝殺五部督郵。姦民污吏,猾亂朝市,亦不能治。幽州精兵亂,至徐州,卒到城下,舉國皆恐。融直出說之,令無異志。遂與別校謀夜覆幽州,幽州軍敗,悉有其眾。無幾時,還復叛亡。黃巾將至,融大飲醇酒,躬自上馬,禦之淶水之上。寇令上部與融相拒,兩翼徑涉水,直到所治城。城潰,融不得入,轉至南縣,左右稍叛。連年傾覆,事無所濟,遂不能保鄣四境,棄郡而去。後徙徐州,以北海相自還領青州刺史,治郡北陲。欲附山東,外接遼東,得戎馬之利,建樹根本,孤立一隅,不與共也。于時曹、袁、公孫共相首尾,戰士不滿數百,穀不至萬斛。王子法、劉孔慈凶辯小才,信為腹心。左丞祖、劉義遜清雋之士,備在坐席而已,言此民望,不可失也。丞祖勸融自託彊國,融不聽而殺之。義遜棄去。遂為袁譚所攻,自春至夏,城小寇眾,流矢雨集。然融憑几安坐,讀書論議自若。城壞眾亡,身奔山東,室家為譚所虜。張璠漢紀曰:融在郡八年,僅以身免。帝初都許,融以為宜略依舊制,定王畿,正司隸所部為千里之封,乃引公卿上書言其義。是時天下草創,曹、袁之權未分,融所建明,不識時務。又天性氣爽,頗推平生之意,狎侮太祖。太祖制酒禁,而融書啁之曰:「天有酒旗之星,地列酒泉之郡,人有旨酒之德,故堯不飲千鍾,無以成其聖。且桀紂以色亡國,今令不禁婚姻也。」太祖外雖寬容,而內不能平。御史大夫郗慮知旨,以法免融官。歲餘,拜太中大夫。雖居家失勢,而賓客日滿其門,愛才樂酒,常歎曰:「坐上客常滿,樽中酒不空,吾無憂矣。」虎賁士有貌似蔡邕者,融每酒酣,輒引與同坐,曰:「雖無老成人,尚有典刑。」其好士如此。續漢書曰:太尉楊彪與袁術婚姻,術僭號,太祖與彪有隙,因是執彪,將殺焉。融聞之,不及朝服,往見太祖曰:「楊公累世清德,四葉重光,周書『父子兄弟,罪不相及』,況以袁氏之罪乎?易稱『積善餘慶』,但欺人耳。」太祖曰:「國家之意也。」融曰:「假使成王欲殺召公,則周公可得言不知邪?今天下纓緌搢紳之士所以瞻仰明公者,以明公聰明仁智,輔相漢朝,舉直措枉,致之雍熙耳。今橫殺無辜,則海內觀聽,誰不解體?孔融魯國男子,明日便當褰衣而去,不復朝矣。」太祖意解,遂理出彪。魏氏春秋曰:袁紹之敗也,融與太祖書曰:「武王伐紂,以妲己賜周公。」太祖以融學博,謂書傳所紀。後見,問之,對曰:「以今度之,想其當然耳!」十三年,融對孫權使,有訕謗之言,坐棄市。二子年八歲,時方弈棋,融被收,端坐不起。左右曰:「而父見執,不起何也?」二子曰:「安有巢毀而卵不破者乎!」遂俱見殺。融有高名清才,世多哀之。太祖懼遠近之議也,乃令曰:「太中大夫孔融既伏其罪矣,然世人多採其虛名,少於核實,見融浮豔,好作變異,眩其誑詐,不復察其亂俗也。此州人說平原禰衡受傳融論,以為父母與人無親,譬若缻器,寄盛其中,又言若遭饑饉,而父不肖,寧贍活餘人。融違天反道,敗倫亂理,雖肆市朝,猶恨其晚。更以此事列上,宣示諸軍將校掾屬,皆使聞見。」世語曰:融二子,皆齠齔。融見收,顧謂二子曰:「何以不辭?」二子俱曰:「父尚如此,復何所辭!」以為必俱死也。臣松之以為世語云融二子不辭,知必俱死,猶差可安。如孫盛之言,誠所未譬。八歲小兒,能玄了禍福,聰明特達,卓然既遠,則其憂樂之情,宜其有過成人,安有見父收執而曾無變容,弈棋不起,若在暇豫者乎?昔申生就命,言不忘父,不以己身將死而廢念父之情也。父安猶尚若茲,而況於顛沛哉?盛以此為美談,無乃賊夫人之子與!蓋由好奇情多,而不知言之傷理。

  〔二〕 魏略曰:攸字子遠,少與袁紹及太祖善。初平中隨紹在冀州,嘗在坐席言議。官渡之役,諫紹勿與太祖相攻,語在紹傳。紹自以彊盛,必欲極其兵勢。攸知不可為謀,乃亡詣太祖。紹破走,及後得冀州,攸有功焉。攸自恃勳勞,時與太祖相戲,每在席,不自限齊,至呼太祖小字,曰:「某甲,卿不得我,不得冀州也。」太祖笑曰:「汝言是也。」然內嫌之。其後從行出鄴東門,顧謂左右曰:「此家非得我,則不得出入此門也。」人有白者,遂見收之。

  〔三〕 魏略曰:婁圭字子伯,少與太祖有舊。初平中在荊州北界合眾,後詣太祖。太祖以為大將,不使典兵,常在坐席言議。及河北平定,隨在冀州。其後太祖從諸子出游,子伯時亦隨從。子伯顧謂左右曰:「此家父子,如今日為樂也。」人有白者,太祖以為有腹誹意,遂收治之。吳書曰:子伯少有猛志,嘗歎息曰:「男兒居世,會當得數萬兵千匹騎著後耳!」儕輩笑之。後坐藏亡命,被繫當死,得踰獄出,捕者追之急,子伯乃變衣服如助捕者,吏不能覺,遂以得免。會天下義兵起,子伯亦合眾與劉表相依。後歸曹公,遂為所用,軍國大計常與焉。劉表亡,曹公向荊州。表子琮降,以節迎曹公,諸將皆疑詐,曹公以問子伯。子伯曰:「天下擾攘,各貪王命以自重,今以節來,是必至誠。」曹公曰:「大善。」遂進兵。寵秩子伯,家累千金,曰:「婁子伯富樂于孤,但勢不如孤耳!」從破馬超等,子伯功為多。曹公常歎曰:「子伯之計,孤不及也。」後與南郡習授同載,見曹公出,授曰:「父子如此,何其快耶!」子伯曰:「居世間,當自為之,而但觀他人乎!」授乃白之,遂見誅。魚豢曰:古人有言曰:「得鳥者,羅之一目也,然張一目之羅,終不得鳥矣。鳥能遠飛,遠飛者,六翮之力也,然無眾毛之助,則飛不遠矣。」以此推之,大魏之作,雖有功臣,亦未必非茲輩胥附之由也。

  〔四〕 世語曰:琰兄孫諒,字士文,以簡素稱,仕晉為尚書大鴻臚。荀綽冀州記云諒即琰之孫也。

  毛玠字孝先,陳留平丘人也。少為縣吏,以清公稱。將避亂荊州,未至,聞劉表政令不明,遂往魯陽。太祖臨兗州,辟為治中從事。玠語太祖曰:「今天下分崩,國主遷移,生民廢業,饑饉流亡,公家無經歲之儲,百姓無安固之志,難以持久。今袁紹、劉表,雖士民眾彊,皆無經遠之慮,未有樹基建本者也。夫兵義者勝,守位以財,宜奉天子以令不臣,脩耕植,畜軍資,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也。」太祖敬納其言,轉幕府功曹。

  太祖為司空丞相,玠嘗為東曹掾,與崔琰並典選舉。其所舉用,皆清正之士,雖於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,終莫得進。務以儉率人,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,雖貴寵之臣,輿服不敢過度。太祖歎曰:「用人如此,使天下人自治,吾復何為哉!」文帝為五官將,親自詣玠,屬所親眷。玠答曰:「老臣以能守職,幸得免戾,今所說人非遷次,是以不敢奉命。」大軍還鄴,議所并省。玠請謁不行,時人憚之,咸欲省東曹。乃共白曰:「舊西曹為上,東曹為次,宜省東曹。」太祖知其情,令曰:「日出於東,月盛於東,凡人言方,亦復先東,何以省東曹?」遂省西曹。初,太祖平柳城,班所獲器物,特以素屏風素馮几賜玠,曰:「君有古人之風,故賜君古人之服。」玠居顯位,常布衣蔬食,撫育孤兄子甚篤,賞賜以振施貧族,家無所餘。遷右軍師。魏國初建,為尚書僕射,復典選舉。〔一〕時太子未定,而臨菑侯植有寵,玠密諫曰:「近者袁紹以嫡庶不分,覆宗滅國。廢立大事,非所宜聞。」後群僚會,玠起更衣,太祖目指曰:「此古所謂國之司直,我之周昌也。」

  〔一〕 先賢行狀曰:玠雅亮公正,在官清恪。其典選舉,拔貞實,斥華偽,進遜行,抑阿黨。諸宰官治民功績不著而私財豐足者,皆免黜停廢,久不選用。于時四海翕然,莫不勵行。至乃長吏還者,垢面羸衣,常乘柴車。軍吏入府,朝服徒行。人擬壺飧之絜,家象濯纓之操,貴者無穢欲之累,賤者絕姦貨之求,吏絜于上,俗移乎下,民到于今稱之。

  崔琰既死,玠內不悅。後有白玠者:「出見黥面反者,其妻子沒為官奴婢,玠言曰『使天不雨者蓋此也』。」太祖大怒,收玠付獄。大理鍾繇詰玠曰:「自古聖帝明王,罪及妻子。書云:『左不共左,右不共右,予則孥戮女。』司寇之職,男子入于罪隸,女子入于舂稿。漢律,罪人妻子沒為奴婢,黥面。漢法所行黥墨之刑,存於古典。今真奴婢祖先有罪,雖歷百世,猶有黥面供官,一以寬良民之命,二以宥并罪之辜。此何以負於神明之意,而當致旱?案典謀,急恆寒若,舒恆燠若,寬則亢陽,所以為旱。玠之吐言,以為寬邪,以為急也?急當陰霖,何以反旱?成湯聖世,野無生草,周宣令主,旱魃為虐。亢旱以來,積三十年,歸咎黥面,為相值不?衛人伐邢,師興而雨,罪惡無徵,何以應天?玠譏謗之言,流於下民,不悅之聲,上聞聖聽。玠之吐言,勢不獨語,時見黥面,凡為幾人?黥面奴婢,所識知邪?何緣得見,對之歎言?時以語誰?見答云何?以何日月?於何處所?事已發露,不得隱欺,具以狀對。」玠曰:「臣聞蕭生縊死,困於石顯;賈子放外,讒在絳、灌;白起賜劍於杜郵;晁錯致誅於東市;伍員絕命於吳都:斯數子者,或妒其前,或害其後。臣垂齠執簡,累勤取官,職在機近,人事所竄。屬臣以私,無勢不絕,語臣以冤,無細不理。人情淫利,為法所禁,法禁于利,勢能害之。青蠅橫生,為臣作謗,謗臣之人,勢不在他。昔王叔、陳生爭正王廷,宣子平理。命舉其契,是非有宜,曲直有所,春秋嘉焉,是以書之。臣不言此,無有時、人。說臣此言,必有徵要。乞蒙宣子之辨,而求王叔之對。若臣以曲聞,即刑之日,方之安駟之贈;賜劍之來,比之重賞之惠。謹以狀對。」時桓階、和洽進言救玠。玠遂免黜,卒于家。〔一〕太祖賜棺器錢帛,拜子機郎中。

  〔一〕 孫盛曰:魏武於是失政刑矣。易稱「明折庶獄」,傳有「舉直措枉」,庶獄明則國無怨民,枉直當則民無不服,未有徵青蠅之浮聲,信浸潤之譖訴,可以允釐四海,惟清緝熙者也。昔者漢高獄蕭何,出復相之,玠之一責,永見擯放,二主度量,豈不殊哉!

  徐奕字季才,東莞人也。避難江東,孫策禮命之。奕改姓名,微服還本郡。太祖為司空,辟為掾屬,從西征馬超。超破,軍還。時關中新服,未甚安,留奕為丞相長史,鎮撫西京,西京稱其威信。轉為雍州刺史,復還為東曹屬。丁儀等見寵於時,並害之,而奕終不為動。〔一〕出為魏郡太守。太祖征孫權,徙為留府長史,謂奕曰:「君之忠亮,古人不過也,然微太嚴。昔西門豹佩韋以自緩,夫能以柔弱制剛彊者,望之於君也。今使君統留事,孤無復還顧之憂也。」魏國既建,為尚書,復典選舉,遷尚書令。

  〔一〕 魏書曰:或謂奕曰:「夫以史魚之直,孰與蘧伯玉之智?丁儀方貴重,宜思所以下之。」奕曰:「以公明聖,儀豈得久行其偽乎!且姦以事君者,吾所能禦也,子寧以他規我。」傅子曰:武皇帝,至明也。崔琰、徐奕,一時清賢,皆以忠信顯於魏朝;丁儀閒之,徐奕失位而崔琰被誅。

  太祖征漢中,魏諷等謀反,中尉楊俊左遷。太祖歎曰:「諷所以敢生亂心,以吾爪牙之臣無遏姦防謀者故也。安得如諸葛豐者,使代俊乎!」桓階曰:「徐奕其人也。」太祖乃以奕為中尉,手令曰:「昔楚有子玉,文公為之側席而坐;汲黯在朝,淮南為之折謀。詩稱『邦之司直』,君之謂與!」在職數月,疾篤乞退,拜諫議大夫,卒。〔一〕

  〔一〕 魏書曰:文帝每與朝臣會同,未嘗不嗟歎,思奕之為人。奕無子,詔以其族子統為郎,以奉奕後。

  何夔字叔龍,陳郡陽夏人也。曾祖父熙,漢安帝時官至車騎將軍。〔一〕夔幼喪父,與母兄居,以孝友稱。長八尺三寸,容貌矜嚴。〔二〕避亂淮南。後袁術至壽春,辟之,夔不應,然遂為術所留。久之,術與橋蕤俱攻圍蘄陽,蘄陽為太祖固守。術以夔彼郡人,欲脅令說蘄陽。夔謂術謀臣李業曰:「昔柳下惠聞伐國之謀而有憂色,曰『吾聞伐國不問仁人,斯言何為至于我哉』!」遂遁匿灊山。術知夔終不為己用,乃止。術從兄山陽太守遺母,夔從姑也,是以雖恨夔而不加害。

  〔一〕 華嶠漢書曰:熙字孟孫,少有大志,不拘小節。身長八尺五寸,體貌魁梧,善為容儀。舉孝廉,為謁者,贊拜殿中,音動左右。和帝(佳)〔偉〕之,歷位司隸校尉、大司農。永初三年,南單于與烏丸俱反,以熙行車騎將軍征之,累有功。烏丸請降,單于復稱臣如舊。會熙暴疾卒。

  〔二〕 魏書曰:漢末閹宦用事,夔從父衡為尚書,有直言,由是在黨中,諸父兄皆禁錮。夔歎曰:「天地閉,賢人隱。」故不應宰司之命。

  建安二年,夔將還鄉里,度術必急追,乃閒行得免,明年到本郡。頃之,太祖辟為司空掾屬。時有傳袁術軍亂者,太祖問夔曰;「君以為信不?」夔對曰:「天之所助者順,人之所助者信。術無信順之實,而望天人之助,此不可以得志於天下。夫失道之主,親戚叛之,而況於左右乎!以夔觀之,其亂必矣。」太祖曰;「為國失賢則亡。君不為術所用;亂,不亦宜乎!」太祖性嚴,掾屬公事,往往加杖;夔常畜毒藥,誓死無辱,是以終不見及。〔一〕出為城父令。〔二〕遷長廣太守。郡濱山海,黃巾未平,豪傑多背叛,袁譚就加以官位。長廣縣人管承,徒眾三千餘家,為寇害。議者欲舉兵攻之。夔曰:「承等非生而樂亂也,習於亂,不能自還,未被德教,故不知反善。今兵迫之急,彼恐夷滅,必并力戰。攻之既未易拔,雖勝,必傷吏民,不如徐喻以恩德,使容自悔,可不煩兵而定。」乃遣郡丞黃珍往,為陳成敗,承等皆請服。夔遣吏成弘領校尉,長廣縣丞等郊迎奉牛酒,詣郡。矣平賊從錢,眾亦數千,夔率郡兵與張遼共討定之。東牟人王營,眾三千餘家,脅昌陽縣為亂。夔遣吏王欽等,授以計略,使離散之。旬月皆平定。

  〔一〕 孫盛曰:夫君使臣以禮,臣事君以忠,是以上下休嘉,道光化洽。公府掾屬,古之造士也,必擢時雋,搜揚英逸,得其人則論道之任隆,非其才則覆餗之患至。苟有疵釁,刑黜可也。加其捶扑之罰,肅以小懲之戒,豈「導之以德,齊之以禮」之謂與!然士之出處,宜度德投趾;可不之節,必審於所蹈。故高尚之徒,抗心於青雲之表,豈王侯之所能臣,名器之所羈紲哉!自非此族,委身世塗,否泰榮辱,制之由時,故箕子安於孥戮,柳下夷於三黜,蕭何、周勃亦在縲紲,夫豈不辱,君命故也。夔知時制,而甘其寵,挾藥要君,以避微恥。詩云「唯此褊心」,何夔其有焉。放之,可也;宥之,非也。

  〔二〕 魏書曰:自劉備叛後,東南多變。太祖以陳群為酇令,夔為城父令,諸縣皆用名士以鎮撫之,其後吏民稍定。

  是時太祖始制新科下州郡,又收租稅綿絹。夔以郡初立,近以師旅之後,不可卒繩以法,乃上言曰:「自喪亂已來,民人失所,今雖小安,然服教日淺。所下新科,皆以明罰敕法,齊一大化也。所領六縣,疆域初定,加以饑饉,若一切齊以科禁,恐或有不從教者。有不從教者不得不誅,則非觀民設教隨時之意也。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,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亂,愚以為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,其民間小事,使長吏臨時隨宜,上不背正法,下以順百姓之心。比及三年,民安其業,然後齊之以法,則無所不至矣。」太祖從其言。徵還,參丞相軍事。海賊郭祖寇暴樂安、濟南界,州郡苦之。太祖以夔前在長廣有威信,拜樂安太守。到官數月,諸城悉平。

  入為丞相東曹掾。夔言於太祖曰:「自軍興以來,制度草創,用人未詳其本,是以各引其類,時忘道德。夔聞以賢制爵,則民慎德;以庸制祿,則民興功。以為自今所用,必先核之鄉閭,使長幼順敘,無相踰越。顯忠直之賞,明公實之報,則賢不肖之分,居然別矣。又可脩保舉故不以實之令,使有司別受其負。在朝之臣,時受教與曹並選者,各任其責。上以觀朝臣之節,下以塞爭競之源,以督群下,以率萬民,如是則天下幸甚。」太祖稱善。魏國既建,拜尚書僕射〔一〕。文帝為太子,以涼茂為太傅,夔為少傅;特命二傅與尚書東曹並選太子諸侯官屬。茂卒,以夔代茂。每月朔,太傅入見太子,太子正法服而禮焉;他日無會儀。夔遷太僕,太子欲與辭,宿戒供,夔無往意;乃與書請之,夔以國有常制,遂不往。其履正如此。然於節儉之世,最為豪汰。文帝踐阼,封成陽亭侯,邑三百戶。疾病,屢乞遜位。詔報曰:「蓋禮賢親舊,帝王之常務也。以親則君有輔弼之勳焉,以賢則君有醇固之茂焉。夫有陰德者必有陽報,今君疾雖未瘳,神明聽之矣。君其即安,以順朕意。」薨,諡曰靖侯。子曾嗣,咸熙中為司徒。〔二〕

  〔一〕 魏書曰:時丁儀兄弟方進寵,儀與夔不合。尚書傅巽謂夔曰:「儀不相好已甚,子友毛玠,玠等儀已害之矣。子宜少下之!」夔曰:「為不義適足害其身,焉能害人?且懷姦佞之心,立於明朝,其得久乎!」夔終不屈志,儀後果以凶偽敗。

  〔二〕 干寶晉紀曰:曾字穎考。正元中為司隸校尉。時毌丘儉孫女適劉氏,以孕繫廷尉。女母荀,為武衛將軍荀顗所表活,既免,辭詣廷尉,乞為官婢以贖女命。曾使主簿程咸為議,議曰:「大魏承奏、漢之弊,未及革制。所以追戮已出之女,誠欲殄醜類之族也。若已產育,則成他家之母。於防則不足懲奸亂之源,於情則傷孝子之思,男不御罪於他族,而女獨嬰戮於二門,非所以哀矜女弱,均法制之大分也。臣以為在室之女,可從父母之刑,既醮之婦,使從夫家之戮。」朝廷從之,乃定律令。晉諸公贊曰:曾以高雅稱,加性純孝,位至太宰,封朗陵縣公。年八十餘薨,諡曰元公。子邵嗣。邵字敬祖,才識深博,有經國體儀。位亦至太宰,諡康公。子蕤嗣。邵庶兄遵,字思祖,有幹能。少經清職,終於太僕。遵子綏,字伯蔚,亦以幹事稱。永嘉中為尚書,為司馬越所殺。傅子稱曾及荀顗曰:「以文王之道事其親者,其潁昌何侯乎!其荀侯乎!古稱曾、閔,今曰荀、何。內盡其心以事其親,外崇禮讓以接天下。孝子,百世之宗;仁人,天下之令也。有能行仁孝之道者,君子之儀表矣。」

  邢顒、字子昂,河間鄚人也。舉孝廉,司徒辟,皆不就。易姓字,適右北平,從田疇游。積五年,而太祖定冀州。顒謂疇曰:「黃巾起來二十餘年,海內鼎沸,百姓流離。今聞曹公法令嚴。民厭亂矣,亂極則平。請以身先。」遂裝還鄉里。田疇曰:「邢顒,民之先覺也。」乃見太祖,求為鄉導以克柳城。

  太祖辟顒為冀州從事,時人稱之曰:「德行堂堂邢子昂。」除廣宗長,以故將喪棄官。有司舉正,太祖曰:「顒篤於舊君,有一致之節。」勿問也。更辟司空掾,除行唐令,勸民農桑,風化大行。入為丞相門下督,遷左馮翊,病,去官。是時,太祖諸子高選官屬,令曰:「侯家吏,宜得淵深法度如邢顒輩。」遂以為平原侯植家丞。顒防閑以禮,無所屈撓,由是不合。庶子劉楨書諫植曰:「家丞邢顒,北土之彥,少秉高節,玄靜澹泊,言少理多,真雅士也。楨誠不足同貫斯人,並列左右。而楨禮遇殊特,顒反疏簡,私懼觀者將謂君侯習近不肖,禮賢不足,採庶子之春華,忘家丞之秋實。為上招謗,其罪不小,以此反側。」後參丞相軍事,轉東曹掾。初,太子未定,而臨菑侯植有寵,丁儀等並贊翼其美。太祖問顒,顒對曰:「以庶代宗,先世之戒也。願殿下深重察之!」太祖識其意,後遂以為太子少傅,遷太傅。文帝踐阼,為侍中尚書僕射,賜爵關內侯,出為司隸校尉,徙太常。黃初四年薨。子友嗣。〔一〕

  〔一〕 晉諸公贊曰:顒曾孫喬,字曾伯。有體量局幹,美於當世。歷清職。元康中,與劉渙俱為尚書吏部郎,稍遷至司隸校尉。

  鮑勛字叔業,泰山平陽人也,漢司隸校尉鮑宣九世孫。宣後嗣有從上黨徙泰山者,遂家焉。勛父信,靈帝時為騎都尉,大將軍何進遣東募兵。後為濟北相,協規太祖,身以遇害。語在董卓傳、武帝紀。〔一〕建安十七年,太祖追錄信功,表封勛兄邵新都亭侯。〔二〕辟勛丞相掾。〔三〕

  〔一〕 魏書曰:信父丹,官至少府侍中,世以儒雅顯。少有大節,寬厚愛人,沈毅有謀。大將軍何進辟拜騎都尉,遣歸募兵,得千餘人,還到成皋而進已遇害。信至京師,董卓亦始到。信知卓必為亂,勸袁紹襲卓,紹畏卓不敢發。語在紹傳。信乃引軍還鄉里,收徒眾二萬,騎七百,輜重五千餘乘。是歲,太祖始起兵於己吾,信與弟韜以兵應太祖。太祖與袁紹表信行破虜將軍,韜裨將軍。時紹眾最盛,豪傑多向之。信獨謂太祖曰:「夫略不世出,能總英雄以撥亂反正者,君也。苟非其人,雖彊必斃。君殆天之所啟!」遂深自結納,太祖亦親異焉。汴水之敗,信被瘡,韜在陳戰亡。紹劫奪韓馥位,遂據冀州。信言於太祖曰:「奸臣乘釁,蕩覆王室,英雄奮節,天下嚮應者,義也。今紹為盟主,因權專利,將自生亂,是復有一卓也。若抑之,則力不能制,祗以遘難,又何能濟?且可規大河之南,以待其變。」太祖善之。太祖為東郡太守,表信為濟北相。會黃巾大眾入州界,劉岱欲與戰,信止之,岱不從,遂敗。語在武紀。太祖以賊恃勝而驕,欲設奇兵挑擊之於壽張。先與信出行戰地,後步軍未至,而卒與賊遇,遂接戰。信殊死戰,以救太祖,太祖僅得潰圍出,信遂沒,時年四十一。雖遭亂起兵,家本修儒,治身至儉,而厚養將士,居無餘財,士以此歸之。

  〔二〕 魏書曰:邵有父風,太祖嘉之,加拜騎都尉,使持節。邵薨,子融嗣。

  〔三〕 魏書曰:勛清白有高節,知名於世。

  二十二年,立太子,以勛為中庶子。徙黃門侍郎,出為魏郡西部都尉。太子郭夫人弟為曲周縣吏,斷盜官布,法應棄市。太祖時在譙,太子留鄴,數手書為之請罪。勛不敢擅縱,具列上。勛前在東宮,守正不撓,太子固不能悅,及重此事,恚望滋甚。會郡界休兵有失期者,密敕中尉奏免勛官。久之,拜侍御史。延康元年,太祖崩,太子即王位,勛以駙馬都尉兼侍中。

  文帝受禪,勛每陳「今之所急,唯在軍農,寬惠百姓。臺榭苑囿,宜以為後。」文帝將出游獵,勛停車上疏曰:「臣聞五帝三王,靡不明本立教,以孝治天下。陛下仁聖惻隱,有同古烈。臣冀當繼蹤前代,令萬世可則也。如何在諒闇之中,修馳騁之事乎!臣冒死以聞,唯陛下察焉。」帝手毀其表而競行獵,中道頓息,問侍臣曰:「獵之為樂,何如八音也?」侍中劉曄對曰:「獵勝於樂。」勛抗辭曰:「夫樂,上通神明,下和人理,隆治致化,萬邦咸乂。移風易俗,莫善於樂。況獵,暴華蓋於原野,傷生育之至理,櫛風沐雨,不以時隙哉?昔魯隱觀漁於棠,春秋譏之。雖陛下以為務,愚臣所不願也。」因奏:「劉曄佞諛不忠,阿順陛下過戲之言。昔梁丘據取媚於遄臺,曄之謂也。請有司議罪以清皇廟。」帝怒作色,罷還,即出勛為右中郎將。

  黃初四年,尚書令陳群、僕射司馬宣王並舉勛為宮正,宮正即御史中丞也。帝不得已而用之,百寮嚴憚,罔不肅然。六年秋,帝欲征吳,群臣大議,勛面諫曰:「王師屢征而未有所克者,蓋以吳、蜀脣齒相依,憑阻山水,有難拔之勢故也。往年龍舟飄蕩,隔在南岸,聖躬蹈危,臣下破膽。此時宗廟幾至傾覆,為百世之戒。今又勞兵襲遠,日費千金,中國虛耗,令黠虜玩威,臣竊以為不可。」帝益忿之,左遷勛為治書執法。

  帝從壽春還,屯陳留郡界。太守孫邕見,出過勛。時營壘未成,但立標埒,邕邪行不從正道,軍營令史劉曜欲推之,勛以塹壘未成,解止不舉。大軍還洛陽,曜有罪,勛奏絀遣,而曜密表勛私解邕事。詔曰:「勛指鹿作馬,收付廷尉。」廷尉法議:「正刑五歲。」三官駮:「依律罰金二斤。」帝大怒曰:「勛無活分,而汝等敢縱之!收三官已下付刺姦,當令十鼠同穴。」太尉鍾繇、司徒華歆、鎮軍大將軍陳群、侍中辛毗、尚書衛臻、守廷尉高柔等並表「勛父信有功於太祖」,求請勛罪。帝不許,遂誅勛。勛內行既脩,廉而能施,死之日,家無餘財。後二旬,文帝亦崩,莫不為勛歎恨。

  司馬芝字子華,河內溫人也。少為書生,避亂荊州,於魯陽山遇賊,同行者皆棄老弱走,芝獨坐守老母。賊至,以刃臨芝,芝叩頭曰:「母老,唯在諸君!」賊曰:「此孝子也,殺之不義。」遂得免害,以鹿車推載母。居南方十餘年,躬耕守節。

  太祖平荊州,以芝為菅長。時天下草創,多不奉法。郡主簿劉節,舊族豪俠,賓客千餘家,出為盜賊,入亂吏治。頃之,芝差節客王同等為兵,掾史據白:「節家前後未嘗給繇,若至時藏匿,必為留負。」芝不聽,與節書曰:「君為大宗,加股肱郡,而賓客每不與役,既眾庶怨望,或流聲上聞。今(條)〔調〕同等為兵,幸時發遣。」兵已集郡,而節藏同等,因令督郵以軍興詭責縣,縣掾史窮困,乞代同行。芝乃馳檄濟南,具陳節罪。太守郝光素敬信芝,即以節代同行,青州號芝「以郡主簿為兵」。遷廣平令。征虜將軍劉勳,貴寵驕豪,又芝故郡將,賓客子弟在界數犯法。勳與芝書,不著姓名,而多所屬託,芝不報其書,一皆如法。後勳以不軌誅,交關者皆獲罪,而芝以見稱。〔一〕

  〔一〕 魏略曰:勳字子臺,瑯邪人。中平末,為沛國建平長,與太祖有舊。後為廬江太守,為孫策所破,自歸太祖,封列侯,遂從在散伍議中。勳兄為豫州刺史,病亡。兄子威,又代從政。勳自恃與太祖有宿,日驕慢,數犯法,又誹謗。為李申成所白,收治,并免威官。

  遷大理正。有盜官練置都廁上者,吏疑女工,收以付獄。芝曰:「夫刑罪之失,失在苛暴。今贓物先得而後訊其辭,若不勝掠,或至誣服。誣服之情,不可以折獄。且簡而易從,大人之化也。不失有罪,庸世之治耳。今宥所疑,以隆易從之義,不亦可乎!」太祖從其議。歷甘陵、沛、陽平太守,所在有績。黃初中,入為河南尹,抑彊扶弱,私請不行。會內官欲以事託芝,不敢發言,因芝妻伯父董昭。昭猶憚芝,不為通。芝為教與群下曰:「蓋君能設教,不能使吏必不犯也。吏能犯教,而不能使君必不聞也。夫設教而犯,君之劣也;犯教而聞,吏之禍也。君劣於上,吏禍於下,此政事所以不理也。可不各勉之哉!」於是下吏莫不自勵。門下循行嘗疑門幹盜簪,幹辭不符,曹執為獄。芝教曰:「凡物有相似而難分者,自非離婁,鮮能不惑。就其實然,循行何忍重惜一簪,輕傷同類乎!其寢勿問。」

  明帝即位,賜爵關內侯。頃之,特進曹洪乳母當,與臨汾公主侍者共事無澗神〔一〕繫獄。卞太后遣黃門詣府傳令,芝不通,輒敕洛陽獄考竟,而上疏曰:「諸應死罪者,皆當先表須報。前制書禁絕淫祀以正風俗,今當等所犯妖刑,辭語始定,黃門吳達詣臣,傳太皇太后令。臣不敢通,懼有救護,速聞聖聽,若不得已,以垂宿留。由事不早竟,是臣之罪,是以冒犯常科,輒敕縣考竟,擅行刑戮,伏須誅罰。」帝手報曰:「省表,明卿至心,欲奉詔書,以權行事,是也。此乃卿奉詔之意,何謝之有?後黃門復往,慎勿通也。」芝居官十一年,數議科條所不便者。其在公卿閒,直道而行。會諸王來朝,與京都人交通,坐免。

  〔一〕 臣松之案:無澗,山名,在洛陽東北。

  後為大司農。先是諸典農各部吏民,末作治生,以要利入。芝奏曰:「王者之治,崇本抑末,務農重穀。王制:『無三年之儲,國非其國也。』管子區言以積穀為急。方今二虜未滅,師旅不息,國家之要,惟在穀帛。武皇帝特開屯田之官,專以農桑為業。建安中,天下倉廩充實,百姓殷足。自黃初以來,聽諸典農治生,各為部下之計,誠非國家大體所宜也。夫王者以海內為家,故傳曰:『百姓不足,君誰與足!』富足之田,在於不失天時而盡地力。今商旅所求,雖有加倍之顯利,然於一統之計,已有不貲之損,不如墾田益一畝之收也。夫農民之事田,自正月耕種,耘鋤條桑,耕熯種麥,穫刈築場,十月乃畢。治廩繫橋,運輸租賦,除道理梁,墐塗室屋,以是終歲,無日不為農事也。今諸典農,各言『留者為行者宗田計,課其力,勢不得不爾。不有所廢,則當素有餘力。』臣愚以為不宜復以商事雜亂,專以農桑為務,於國計為便。」明帝從之。

  每上官有所召問,常先見掾史,為斷其意故,教其所以答塞之狀,皆如所度。芝性亮直,不矜廉隅。與賓客談論,有不可意,便面折其短,退無異言。卒於官,家無餘財,自魏迄今為河南尹者莫及芝。

  芝亡,子岐嗣,從河南丞轉廷尉正,遷陳留相。梁郡有繫囚,多所連及,數歲不決。詔書徙獄于岐屬縣,縣請豫治牢具。岐曰:「今囚有數十,既巧詐難符,且已倦楚毒,其情易見。豈當復久處囹圄邪!」及囚室,詰之,皆莫敢匿詐,一朝決竟,遂超為廷尉。是時大將軍爽專權,尚書何晏、鄧颺等為之輔翼。南陽圭泰嘗以言迕指,考繫廷尉。颺訊獄,將致泰重刑。岐數颺曰:「夫樞機大臣,王室之佐,既不能輔化成德,齊美古人,而乃肆其私忿,枉論無辜。使百姓危心,非此焉在?」颺於是慚怒而退。岐終恐久獲罪,以疾去官。居家未期而卒,年三十五。子肇嗣。〔一〕

  〔一〕 肇,晉太康中為冀州刺史、尚書,見(百官志)〔百官名〕。

  評曰:徐奕、何夔、邢顒貴尚峻厲,為世名人。毛玠清公素履,司馬芝忠亮不傾,庶乎不吐剛茹柔。崔琰高格最優,鮑勛秉正無虧,而皆不免其身,惜哉!大雅貴「既明且哲」,虞書尚「直而能溫」,自非兼才,疇克備諸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