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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三國志 裴松之注》第六十章 三國志卷六十 吳書十五 賀全呂周鍾離傳第· 陳壽編繏裴松之注

賀齊字公苗,會稽山陰人也。〔一〕少為郡吏,守剡長。縣吏斯從輕俠為姦,齊欲治之,主簿諫曰:「從,縣大族,山越所附,今日治之,明日寇至。」齊聞大怒,便立斬從。從族黨遂相糾合,眾千餘人,舉兵攻縣。齊率吏民,開城門突擊,大破之,威震山越。後太末、豐浦民反,轉守太末長,誅惡養善,期月盡平。

  〔一〕 虞預晉書曰:賀氏本姓慶氏。齊伯父純,儒學有重名,漢安帝時為侍中、江夏太守,去官,與江夏黃瓊、(漢中)〔廣漢〕楊厚俱公車徵。避安帝父孝德皇(帝)諱,改為賀氏。齊父輔,永寧長。

  建安元年,孫策臨郡,察齊孝廉。時王朗奔東冶,候官長商升為朗起兵。策遣永寧長韓晏領南部都尉,將兵討升,以齊為永寧長。晏為升所敗,齊又代晏領都尉事。升畏齊威名,遣使乞盟。齊因告喻,為陳禍福,升遂送上印綬,出舍求降。賊帥張雅、詹彊等不願升降,反共殺升,雅稱無上將軍,彊稱會稽太守。賊盛兵少,未足以討,齊住軍息兵。雅與女婿何雄爭勢兩乖,齊令越人因事交構,遂致疑隙,阻兵相圖。齊乃進討,一戰大破雅,彊黨震懼,率眾出降。

  候官既平,而建安、漢興、南平復亂,齊進兵建安,立都尉府,是歲八年也。郡發屬縣五千兵,各使本縣長將之,皆受齊節度。賊洪明、洪進、苑御、吳免、華當等五人,率各萬戶,連屯漢興,吳五六千戶別屯大潭,鄒臨六千戶別屯蓋竹,(大潭)同出餘汗。音干。軍討漢興,經餘汗。齊以為賊眾兵少,深入無繼,恐為所斷,令松陽長丁蕃留備餘汗。蕃本與齊鄰城,恥見部伍,辭不肯留。齊乃斬蕃,於是軍中震慄,無不用命。遂分兵留備,進討明等,連大破之。臨陳斬明,其免、當、進、御皆降。轉擊蓋竹,軍向大潭,(三)〔二〕將又降。凡討治斬首六千級,名帥盡禽,復立縣邑,料出兵萬人,拜為平東校尉。十年,轉討上饒,分以為建平縣。

  十三年,遷威武中郎將,討丹陽黟、歙。時武彊、葉鄉、東陽、豐浦四鄉先降,齊表言以葉鄉為始新縣。而歙賊帥金奇萬戶屯安勒山,毛甘萬戶屯烏聊山,黟帥陳僕、祖山等二萬戶屯林歷山。林歷山四面壁立,高數十丈,徑路危狹,不容刀楯,賊臨高下石,不可得攻。軍住經日,將吏患之。齊身出周行,觀視形便,陰募輕捷士,為作鐵弋,密於隱險賊所不備處,以弋拓(斬山)〔塹〕為緣道,夜令潛上,乃多縣布以援下人,得上百數人,四面流布,俱鳴鼓角,齊勒兵待之。賊夜聞鼓聲四合,謂大軍悉已得上,驚懼惑亂,不知所為,守路備險者,皆走還依眾。大軍因是得上,大破僕等,其餘皆降,凡斬首七千。〔一〕齊復表分歙為新定、黎陽、休陽。并黟、歙,凡六縣,權遂割為新都郡,齊為太守,立府於始新,加偏將軍。

  〔一〕 抱朴子曰:昔吳遣賀將軍討山賊,賊中有善禁者,每當交戰,官軍刀劍不得拔,弓弩射矢皆還自向,輒致不利。賀將軍長情有思,乃曰:「吾聞金有刃者可禁,蟲有毒者可禁,其無刃之物,無毒之蟲,則不可禁。彼必是能禁吾兵者也,必不能禁無刃物矣。」乃多作勁木白棓,選有力精卒五千人為先登,盡捉棓。彼山賊恃其有善禁者,了不嚴備。於是官軍以白棓擊之,彼禁者果不復行,所擊殺者萬計。

  十六年,吳郡餘杭民郎稚合宗起賊,復數千人,齊出討之,即復破稚,表言分餘杭為臨水縣。〔一〕被命詣所在,及當還郡,權出祖道,作樂舞象。〔二〕賜齊軿車駿馬,罷坐住駕,使齊就車。齊辭不敢,權使左右扶齊上車,令導吏卒兵騎,如在郡儀。權望之笑曰:「人當努力,非積行累勤,此不可得。」去百餘步乃旋。

  〔一〕 吳錄曰:晉改為臨安。

  〔二〕 吳書曰:權謂齊曰:「今定天下,都中國,使殊俗貢珍,狡獸卒舞,非君誰與?」齊曰:「殿下以神武應期,廓開王業,臣幸遭際會,得驅馳風塵之下,佐助末行,效鷹犬之用,臣之願也。若殊俗貢珍,狡獸率舞,宜在聖德,非臣所能。」

  十八年,豫章東部民彭材、李玉、王海等起為賊亂,眾萬餘人。齊討平之,誅其首惡,餘皆降服。揀其精健為兵,次為縣戶。遷奮武將軍。

  二十年,從權征合肥。時城中出戰,徐盛被創失矛,齊中兵拒擊,得盛所失。〔一〕

  〔一〕 江表傳曰:權征合肥還,為張遼所掩襲於津北,幾至危殆。齊時率三千兵在津南迎權。權既入大船,會諸將飲宴,齊下席涕泣而言曰:「至尊人主,常當持重。今日之事,幾至禍敗,群下震怖,若無天地,願以此為終身誡。」權自前收其淚曰:「大慚!謹以剋心,非但書諸紳也。」

  二十一年,鄱陽民尤突受曹公印綬,化民為賊,陵陽、始安、涇縣皆與突相應。齊與陸遜討破突,斬首數千,餘黨震服,丹楊三縣皆降,料得精兵八千人。拜安東將軍,封山陰侯,出鎮江上,督扶州以上至皖。

  黃武初,魏使曹休來伐,齊以道遠後至,因住新市為拒。會洞口諸軍遭風流溺,所亡中分,將士失色,賴齊未濟,偏軍獨全,諸將倚以為勢。

  齊性奢綺,尤好軍事,兵甲器械極為精好,所乘船雕刻丹鏤,青蓋絳襜,干櫓戈矛,葩瓜文畫,弓弩矢箭,咸取上材,蒙衝鬥艦之屬,望之若山。休等憚之,遂引軍還。遷後將軍,假節領徐州牧。

  初,晉宗為戲口將,以眾叛如魏,還為蘄春太守,圖襲安樂,取其保質。權以為恥忿,因軍初罷,六月盛夏,出其不意,詔齊督麋芳、鮮于丹等襲蘄春,遂生虜宗。後四年卒,子達及弟景皆有令名,為佳將。〔一〕

  〔一〕 會稽典錄曰:景為滅賊校尉,御眾嚴而有恩,兵器精飾,為當時冠絕,早卒。達頗任氣,多所犯迕,故雖有征戰之勞,而爵位不至,然輕財貴義,膽烈過人。子質,位至虎牙將軍。景子邵,別有傳。

  全琮字子璜,吳郡錢唐人也。父柔,漢靈帝時舉孝廉,補尚書郎右丞,董卓之亂,棄官歸,州辟別駕從事,詔書就拜會稽東部都尉。孫策到吳,柔舉兵先附,策表柔為丹楊都尉。孫權為車騎將軍,以柔為長史,徙桂陽太守。柔嘗使琮齎米數千斛到吳,有所市易。琮至,皆散用,空船而還。柔大怒,琮頓首曰:「愚以所市非急,而士大夫方有倒縣之患,故便振贍,不及啟報。」柔更以奇之。〔一〕是時中州士人避亂而南,依琮居者以百數,琮傾家給濟,與共有無,遂顯名遠近。後權以為奮威校尉,授兵數千人,使討山越。因開募召,得精兵萬餘人,出屯牛渚,稍遷偏將軍。

  〔一〕 徐眾評曰:禮,子事父無私財,又不敢私施,所以避尊上也。棄命專財而以邀名,未盡父子之禮。臣松之以為子路問「聞斯行諸」?子曰「有父兄在」。琮輒散父財,誠非子道,然士類縣命,憂在朝夕,權其輕重,以先人急,斯亦馮煖市義、汲黯振救之類,全謂邀名,或負其心。

  建安二十四年,劉備將關羽圍樊、襄陽,琮上疏陳羽可討之計,權時已與呂蒙陰議襲之,恐事泄,故寢琮表不答。及禽羽,權置酒公安,顧謂琮曰:「君前陳此,孤雖不相答,今日之捷,抑亦君之功也。」於是封陽華亭侯。

  黃初元年,魏以舟軍大出洞口,權使呂範督諸將拒之,軍營相望。敵數以輕船鈔擊,琮常帶甲仗兵,伺候不休。頃之,敵數千人出江中,琮擊破之,梟其將軍尹盧。遷琮綏南將軍,進封錢唐侯。四年,假節領九江太守。

  七年,權到皖,使琮與輔國將軍陸遜擊曹休,破之於石亭。是時丹楊、吳、會山民復為寇賊,攻沒屬縣,權分三郡險地為東安郡,琮領太守。〔一〕至,明賞罰,招誘降附,數年中,得萬餘人。權召琮還牛渚,罷東安郡。〔二〕黃龍元年,遷衛將軍、左護軍、徐州牧,〔三〕尚公主。

  〔一〕 吳錄曰:琮時治富春。

  〔二〕 江表傳曰:琮還,經過錢唐,脩祭墳墓,麾幢節蓋,曜於舊里,請會邑人平生知舊、宗族六親,施散惠與,千有餘萬,本土以為榮。

  〔三〕 吳書曰:初,琮為將甚勇決,當敵臨難,奮不顧身。及作督帥,養威持重,每御軍,常任計策,不營小利。江表傳曰:權使子登出征,已出軍,次于安樂,群臣莫敢諫。琮密表曰:「古來太子未嘗偏征也,故從曰撫軍,守曰監國。今太子東出,非古制也,臣竊憂疑。」權即從之,命登旋軍,議者咸以為琮有大臣之節也。

  嘉禾二年,督步騎五萬征六安,六安民皆散走,諸將欲分兵捕之。琮曰:「夫乘危徼倖,舉不百全者,非國家大體也。今分兵捕民,得失相半,豈可謂全哉?縱有所獲,猶不足以弱敵而副國望也。如或邂逅,虧損非小,與其獲罪,琮寧以身受之,不敢徼功以負國也。」

  赤烏九年,遷右大司馬、左軍師。為人恭順,善於承顏納規,言辭未嘗切迕。初,權將圍珠崖及夷州,皆先問琮,琮曰:「以聖朝之威,何向而不克?然殊方異域,隔絕障海,水土氣毒,自古有之,兵入民出,必生疾病,轉相污染,往者懼不能反,所獲何可多致?猥虧江岸之兵,以冀萬一之利,愚臣猶所不安。」權不聽。軍行經歲,士眾疾疫死者十有八九,權深悔之。後言次及之,琮對曰:「當是時,群臣有不諫者,臣以為不忠。」

  琮既親重,宗族子弟並蒙寵貴,賜累千金,然猶謙虛接士,貌無驕色。十二年卒,子懌嗣。後襲業領兵,救諸葛誕于壽春,出城先降,魏以為平東將軍,封臨湘侯。懌兄子禕、儀、靜等亦降魏,皆歷郡守列侯。〔一〕

  〔一〕 吳書曰:琮長子緒,幼知名,奉朝請,出授兵,稍遷揚武將軍、牛渚督。孫亮即位,遷鎮北將軍。東關之役,緒與丁奉建議引兵先出,以破魏軍,封一子亭侯,年四十四卒。次子寄,坐阿黨魯王霸賜死。小子吳,孫權外孫,封都鄉侯。

  呂岱字定公,廣陵海陵人也,為郡縣吏,避亂南渡。孫權統事,岱詣幕府,出守吳丞。權親斷諸縣倉庫及囚繫,長丞皆見,岱處法應問,甚稱權意,召署錄事,出補餘姚長,召募精健,得千餘人。會稽東冶五縣賊呂合、秦狼等為亂,權以岱為督軍校尉,與將軍蔣欽等將兵討之,遂禽合、狼,五縣平定,拜昭信中郎將。〔一〕

  〔一〕 吳書曰:建安十六年,岱督郎將尹異等,以兵二千人西誘漢中賊帥張魯到漢興寋城,魯嫌疑斷道,事計不立,權遂召岱還。

  建安二十年,督孫茂等十將從取長沙三郡。又安成、攸、永新、茶陵四縣吏共入陰山城,合眾拒岱,岱攻圍,即降,三郡克定。權留岱鎮長沙。安成長吳碭及中郎將袁龍等首尾關羽,復為反亂。碭據攸縣,龍在醴陵。權遣橫江將軍魯肅攻攸,碭得突走。岱攻醴陵,遂禽斬龍,遷廬陵太守。

  延康元年,代步騭為交州刺史。到州,高涼賊帥錢博乞降,岱因承制,以博為高涼西部都尉。又鬱林夷賊攻圍郡縣,岱討破之。是時桂陽湞陽賊王金合眾於南海界上,首亂為害,權又詔岱討之,生縛金,傳送詣都,斬首獲生凡萬餘人。遷安南將軍,假節,封都鄉侯。

  交阯太守士燮卒,權以燮子徽為安遠將軍,領九真太守,以校尉陳時代燮。岱表分海南三郡為交州,以將軍戴良為刺史,海東四郡為廣州,岱自為刺史。遣良與時南入,而徽不承命,舉兵戍海口以拒良等。岱於是上疏請討徽罪,督兵三千人晨夜浮海。或謂岱曰:「徽藉累世之恩,為一州所附,未易輕也。」岱曰:「今徽雖懷逆計,未虞吾之卒至,若我潛軍輕舉,掩其無備,破之必也。稽留不速,使得生心,嬰城固守,七郡百蠻,雲合響應,雖有智者,誰能圖之?」遂行,過合浦,與良俱進。徽聞岱至,果大震怖,不知所出,即率兄弟六人肉袒迎岱。岱皆斬送其首。徽大將甘醴、桓治等率吏民攻岱,岱奮擊大破之,進封番禺侯。於是除廣州,復為交州如故。岱既定交州,復進討九真,斬獲以萬數。又遣從事南宣國化,暨徼外扶南、林邑、堂明諸王,各遣使奉貢。權嘉其功,進拜鎮南將軍。

  黃龍三年,以南土清定,召岱還屯長沙漚口。〔一〕會武陵蠻夷蠢動,岱與太常潘濬共討定之。嘉禾三年,權令岱領潘璋士眾,屯陸口,後徙蒲圻。四年,廬陵賊李桓、路合、會稽東冶賊隨春、南海賊羅厲等一時並起。權復詔岱督劉纂、唐咨等分部討擊,春即時首降,岱拜春偏將軍,使領其眾,遂為列將,桓、厲等皆見斬獲,傳首詣都。權詔岱曰:「厲負險作亂,自致梟首;桓凶狡反覆,已降復叛。前後討伐,歷年不禽,非君規略,誰能梟之?忠武之節,於是益著。元惡既除,大小震懾,其餘細類,掃地族矣。自今已去,國家永無南顧之虞,三郡晏然,無怵惕之驚,又得惡民以供賦役,重用歎息。賞不踰月,國之常典,制度所宜,君其裁之。」

  〔一〕 王隱交廣記曰:吳後復置廣州,以南陽滕脩為刺史。或語脩蝦鬚長一丈,脩不信,其人後故至東海,取蝦鬚長四丈四尺,封以示脩,脩乃服之。

  潘濬卒,岱代濬領荊州文書,與陸遜並在武昌,故督蒲圻。頃之,廖式作亂,攻圍城邑,零陵、蒼梧、鬱林諸郡騷擾,岱自表輒行,星夜兼路。權遣使追拜岱交州牧,及遣諸將唐咨等駱驛相繼,攻討一年破之,斬式及遣諸所偽署臨賀太守費楊等,并其支黨,郡縣悉平,復還武昌。時年已八十,然體素精勤,躬親王事。奮威將軍張承與岱書曰:「昔旦奭翼周,二南作歌,今則足下與陸子也。忠勤相先,勞謙相讓,功以權成,化與道合,君子歎其德,小人悅其美。加以文書鞅掌,賓客終日,罷不舍事,勞不言倦,又知上馬輒自超乘,不由跨躡,如此足下過廉頗也,何其事事快也。周易有之,禮言恭,德言盛,足下何有盡此美耶!」及陸遜卒,諸葛恪代遜,權乃分武昌為兩部,岱督右部,自武昌上至蒲圻。遷上大將軍,拜子凱副軍校尉,監兵蒲圻。孫亮即位,拜大司馬。

  岱清身奉公,所在可述。初在交州,歷年不餉家,妻子飢乏。權聞之歎息,以讓群臣曰:「呂岱出身萬里,為國勤事,家門內困,而孤不早知。股肱耳目,其責安在?」於是加賜錢米布絹,歲有常限。

  始,岱親近吳郡徐原,慷慨有才志,岱知其可成,賜巾〈衤冓〉,與共言論,後遂薦拔,官至侍御史。原性忠壯,好直言,岱時有得失,原輒諫諍,又公論之,人或以告岱,岱歎曰:「是我所以貴德淵者也。」及原死,岱哭之甚哀,曰:「德淵,呂岱之益友,今不幸,岱復於何聞過?」談者美之。

  太平元年,年九十六卒,子凱嗣。遺令殯以素棺,疏巾布〈衤冓〉,葬送之制,務從約儉,凱皆奉行之。

  周魴字子魚,吳郡陽羨人也。少好學,舉孝廉,為寧國長,轉在懷安。錢唐大帥彭式等蟻聚為寇,以魴為錢唐侯相,旬月之間,斬式首及其支黨,遷丹楊西部都尉。黃武中,鄱陽大帥彭綺作亂,攻沒屬城,乃以魴為鄱陽太守,與胡綜戮力攻討,遂生禽綺,送詣武昌,加昭義校尉。被命密求山中舊族名帥為北敵所聞知者,令譎挑魏大司馬揚州牧曹休。魴答,恐民帥小醜不足仗任,事或漏泄,不能致休,乞遣親人齎牋七條以誘休:

  其一曰:「魴以千載徼幸,得備州民,遠隔江川,敬恪未顯,瞻望雲景,天實為之。精誠微薄,名位不昭,雖懷焦渴,曷緣見明?狐死首丘,人情戀本,而逼所制,奉覿禮違。每獨矯首西顧,未嘗不寤寐勞歎,展轉反側也。今因隙穴之際,得陳宿昔之志,非神啟之,豈能致此!不勝翹企,萬里託命。謹遣親人董岑、邵南等託叛奉牋。時事變故,列於別紙,惟明公君侯垂日月之光,照遠民之趣,永令歸命者有所戴賴。」

  其二曰:「魴遠在邊隅,江汜分絕,恩澤教化,未蒙撫及,而於山谷之間,遙陳所懷,懼以大義,未見信納。夫物有感激,計因變生,古今同揆。魴仕東典郡,始願已獲,銘心立報,永矣無貳。豈圖頃者中被橫譴,禍在漏刻,危於投卵,進有離合去就之宜,退有誣罔枉死之咎,雖志行輕微,存沒一節,顧非其所,能不悵然!敢緣古人,因知所歸,拳拳輸情,陳露肝膈。乞降春天之潤,哀拯其急,不復猜疑,絕其委命。事之宣泄,受罪不測,一則傷慈損計,二則杜絕向化者心,惟明使君遠覽前世,矜而愍之,留神所質,速賜祕報。魴當候望舉動,俟須嚮應。」

  其三曰:「魴所代故太守廣陵王靖,往者亦以郡民為變,以見譴責,靖勤自陳釋,而終不解,因立密計,欲北歸命,不幸事露,誅及嬰孩。魴既目見靖事,且觀東主一所非薄,嫿不復厚,雖或蹔舍,終見翦除。今又令魴領郡者,是欲責後效。必殺魴之趣也。雖尚視息,憂惕焦灼,未知軀命,竟在何時。人居世閒,猶白駒過隙,而常抱危怖,其可言乎!惟當陳愚,重自披盡,懼以卑賤,未能采納。願明使君少垂詳察,忖度其言。今此郡民,雖外名降首,而故在山草,看伺空隙,欲復為亂,為亂之日,魴命訖矣。東主頃者潛部分諸將,圖欲北進。呂範、孫韶等入淮,全琮、朱桓趨合肥,諸葛瑾、步騭、朱然到襄陽,陸議、潘璋等討梅敷。東主中營自掩石陽,別遣從弟孫奐治安陸城,脩立邸閣,輦貲運糧,以為軍儲,又命諸葛亮進指關西,江邊諸將無復在者,才留三千所兵守武昌耳。若明使君以萬兵從皖南首江渚,魴便從此率厲吏民,以為內應。此方諸郡,前後舉事,垂成而敗者,由無外援使其然耳;若北軍臨境,傳檄屬城,思詠之民,誰不企踵?願明使君上觀天時,下察人事,中參蓍龜,則足昭往言之不虛也。」

  其四曰:「所遣董岑、邵南少長家門,親之信之,有如兒子,是以特令齎牋,託叛為辭,目語心計,不宣脣齒,骨肉至親,無有知者。又已敕之,到州當言往降,欲北叛來者得傳之也。魴建此計,任之於天,若其濟也,則有生全之福;邂逅泄漏,則受夷滅之禍。常中夜仰天,告誓星辰。精誠之微,豈能上感,然事急孤窮,惟天是訴耳。遣使之日,載生載死,形存氣亡,魄爽怳惚。私恐使君未深保明,岑、南二人可留其一,以為後信。一齎教還,教還故當言悔叛還首。東主有常科,悔叛還者,皆自原罪。如是彼此俱塞,永無端原。縣命西望,涕筆俱下。」

  其五曰:「鄱陽之民,實多愚勁,帥之赴役,未即應人,倡之為變,聞聲響抃。今雖降首,盤節未解,山棲草藏,亂心猶存,而今東主圖興大眾,舉國悉出,江邊空曠,屯塢虛損,惟有諸刺姦耳。若因是際而騷動此民,一旦可得便會,然要恃外援,表裏機互,不爾以往,無所成也。今使君若從皖道進住江上,魴當從南對岸歷口為應。若未徑到江岸,可住百里上,令此閒民知北軍在彼,即自善也。此閒民非苦飢寒而甘兵寇,苦於征討,樂得北屬,但窮困舉事,不時見應,尋受其禍耳。如使石陽及青、徐諸軍首尾相銜,牽綴往兵,使不得速退者,則善之善也。魴生在江、淮,長於時事,見其便利,百舉百捷,時不再來,敢布腹心。」

  其六曰:「東主致恨前者不拔石陽,今此後舉,大合新兵,并使潘濬發夷民,人數甚多,聞豫設科條,當以新羸兵置前,好兵在後,攻城之日,云欲以羸兵填塹,使即時破,雖未能然,是事大趣也。私恐石陽城小,不能久留往兵,明使君速垂救濟,誠宜疾密。王靖之變,其鑒不遠。今魴歸命,非復在天,正在明使君耳。若見救以往,則功可必成,如見救不時,則與靖等同禍。前彭綺時,聞旌麾在逢龍,此郡民大小歡喜,並思立效。若留一月日閒,事當大成,恨去電速,東得增眾專力討綺,綺始敗耳。願使君深察此言。」

  其七曰:「今舉大事,自非爵號無以勸之,乞請將軍、侯印各五十紐,郎將印百紐,校尉、都尉印各二百紐,得以假授諸魁帥,獎厲其志,并乞請幢麾數十,以為表幟,使山兵吏民,目瞻見之,知去就之分已決,承引所救畫定。又彼此降叛,日月有人,闊狹之閒,輒得聞知。今之大事,事宜神密,若省魴牋,乞加隱祕。伏知智度有常,防慮必深,魴懷憂震灼,啟事蒸仍,乞未罪怪。」

  魴因別為密表曰:「方北有逋寇,固阻河洛,久稽王誅,自擅朔土,臣曾不能吐奇舉善,上以光贊洪化,下以輸展萬一,憂心如擣,假寐忘寢。聖朝天覆,含臣無效,猥發優命,敕臣以前誘致賊休,恨不如計。令於郡界求山谷魁帥為北賊所聞知者,令與北通。臣伏思惟,喜怖交集,竊恐此人不可卒得,假使得之,懼不可信,不如令臣譎休,於計為便。此臣得以經年之冀願,逢值千載之一會,輒自督竭,竭盡頑蔽,撰立牋草以誑誘休者,如別紙。臣知無古人單複之術,加卒奉大略,伀矇狼狽,懼以輕愚,忝負特施,豫懷憂灼。臣聞唐堯先天而天弗違,博詢芻蕘,以成盛勳。朝廷神謨,欲必致休於步度之中,靈贊聖規,休必自送,使六軍囊括,虜無孑遺,威風電邁,天下幸甚。謹拜表以聞,并呈牋草,懼於淺局,追用悚息。」被報施行。休果信魴,帥步騎十萬,輜重滿道,徑來入皖。魴亦合眾,隨陸遜橫截休,休幅裂瓦解,斬獲萬計。

  魴初建密計時,頻有郎官奉詔詰問諸事,魴乃詣部郡門下,因下髮謝,故休聞之,不復疑慮。事捷軍旋,權大會諸將歡宴,酒酣,謂魴曰:「君下髮載義,成孤大事,君之功名,當書之竹帛。」加裨將軍,賜爵關內侯。〔一〕

  〔一〕 徐眾評曰:夫人臣立功效節,雖非一塗,然各有分也。為將執桴鼓,則有必死之義,志守則有不假器之義,死必得所,義在不苟。魴為郡守,職在治民,非君所命,自占誘敵,髡剔髮膚,以徇功名,雖事濟受爵,非君子所美。

  賊帥董嗣負阻劫鈔,豫章、臨川並受其害。〔一〕吾粲、唐咨嘗以三千兵攻守,連月不能拔。魴表乞罷兵,得以便宜從事。魴遣閒諜,授以方策,誘狙殺嗣。嗣弟怖懼,詣武昌降於陸遜,乞出平地,自改為善,由是數郡無復憂惕。

  〔一〕 臣松之案:孫亮太平二年始立臨川郡,是時未有臨川。

  魴在郡十三年卒,賞善罰惡,威恩並行。子處,亦有文武材幹,天紀中為東觀令、無難督。〔一〕

  〔一〕 虞預晉書曰:處入晉,為御史中丞,多所彈糾,不避彊禦。齊萬年反,以處為建威將軍,西征,眾寡不敵,處臨陳慷慨,奮不顧身,遂死於戰場,追贈平西將軍。處子玘、札,皆有才力,中興之初,並見寵任。其諸子姪悉處列位,為揚土豪右,而札凶淫放恣,為百姓所苦。泰寧中,王敦誅之,滅其族。

  鍾離牧字子幹,會稽山陰人,漢魯相意七世孫也。〔一〕少爰居永興,躬自墾田,種稻二十餘畝。臨熟,縣民有識認之,牧曰:「本以田荒,故墾之耳。」遂以稻與縣人。縣長聞之,召民繫獄,欲繩以法,牧為之請。長曰:「君慕承宮,自行義事,〔二〕僕為民主,當以法率下,何得寢公憲而從君邪?」牧曰:「此是郡界,緣君意顧,故來蹔住。今以少稻而殺此民,何心復留?」遂出裝,還山陰,長自往止之,為釋繫民。民慚懼,率妻子舂所取稻得六十斛米,送還牧,牧閉門不受。民輸置道旁,莫有取者。牧由此發名。〔三〕

  〔一〕 會稽典錄曰:牧父緒,樓船都尉,兄駰,上計吏,少與同郡謝贊、吳郡顧譚齊名。牧童齔時號為遲訥,駰常謂人曰:「牧必勝我,不可輕也。」時人皆以為不然。

  〔二〕 續漢書曰:宮字少子,琅邪人,嘗在蒙陰山中耕種禾黍,臨熟,人就認之,宮便推與而去,由是發名,位至左中郎將、侍中。

  〔三〕 徐眾評曰:牧蹈長者之規。問者曰:「如牧所行,犯而不校,又從而救之,直而不有,又還而不受,可不謂之仁讓乎哉?」答曰:「異乎吾所聞。原憲之問於孔子曰:『克伐怨欲不行焉,可以為仁乎?』孔子曰:『可以為難矣,仁則吾不知也。』『惡不仁者,其為仁矣。』今小民不展四體,而認人之稻,不仁甚矣,而牧推而與之,又救其罪,斯為讓非其義,所救非人,非所謂惡不仁者。苟不惡不仁,安得為仁哉!蒼梧澆娶妻而美,讓於其兄;尾生篤信,水至不去而死;直躬好直,證父攘羊;申鳴奉法,盡忠於君而執其父。忠信直讓,此四行者,聖賢之所貴也。然不貴蒼梧之讓,非讓道也;不取尾生之信,非信所也;不許直躬之直,非直體也;不嘉申鳴之忠,非忠意也。今牧犯而不校,還而不取,可以為難矣,未得為仁讓也。夫聖人以德報德,以直報怨,而牧欲以德報怨,非也。必不得已,二者何從?吾從孔子也。」

  赤烏五年,從郎中補太子輔義都尉,遷南海太守。〔一〕還為丞相長史,轉司直,遷中書令。會建安、鄱陽、新都三郡山民作亂,出牧為監軍使者,討平之。賊帥黃亂、常俱等出其部伍,以充兵役。封秦亭侯,拜越騎校尉。

  〔一〕 會稽典錄曰:高涼賊率仍弩等破略百姓,殘害吏民,牧越界撲討,旬日降服。又揭陽縣賊率曾夏等眾數千人,歷十餘年,以侯爵雜繒千匹,下書購募,絕不可得。牧遣使慰譬,登皆首服,自改為良民。始興太守羊茞與太常滕胤書曰:「鍾離子幹吾昔知之不熟,定見其在南海,威恩部伍,智勇分明,加操行清純,有古人之風。」其見貴如此。在郡四年,以疾去職。

  永安六年,蜀并于魏,武陵五谿夷與蜀接界,時論懼其叛亂,乃以牧為平魏將軍,領武陵太守,往之郡。魏遣漢葭縣長郭純試守武陵太守,率涪陵民入蜀遷陵界,屯于赤沙,誘致諸夷邑君,或起應純,又進攻酉陽縣,郡中震懼。牧問朝吏曰:「西蜀傾覆,邊境見侵,何以禦之?」皆對曰:「今二縣山險,諸夷阻兵,不可以軍驚擾,驚擾則諸夷盤結。宜以漸安,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勞。」牧曰:「不然。外境內侵,誑誘人民,當及其根柢未深而撲取之,此救火貴速之勢也。」敕外趣嚴,掾史沮議者便行軍法。撫夷將軍高尚說牧曰:「昔潘太常督兵五萬,然後以討五谿夷耳。是時劉氏連和,諸夷率化,今既無往日之援,而郭純已據遷陵,而明府以三千兵深入,尚未見其利也。」牧曰:「非常之事,何得循舊?」即率所領,晨夜進道,緣山險行,垂二千里,從塞上,斬惡民懷異心者魁帥百餘人及其支黨凡千餘級,純等散,五谿平。遷公安督、揚武將軍,封都鄉侯,徙濡須督〔一〕。復以前將軍假節,領武陵太守。卒官。家無餘財,士民思之。子禕嗣,代領兵。〔二〕

  〔一〕 會稽典錄曰:牧之在濡須,深以進取可圖,而不敢陳其策,與侍中東觀令朱育宴,慨然歎息。育謂牧恨於策爵未副,因謂牧曰:「朝廷諸君,以際會坐取高官,亭侯功無與比,不肯在人下,見顧者猶以於邑,況於侯也!」牧笑而答曰:「卿之所言,未獲我心也。馬援有言,人當功多而賞薄。吾功不足錄,而見寵已過當,豈以為恨?國家不深相知,而見害朝人,是以默默不敢有所陳。若其不然,當建進取之計,以報所受之恩,不徒自守而已,憤歎以此也。」育復曰:「國家已自知侯,以侯之才,無為不成。愚謂自可陳所懷。」牧曰:「武安君謂秦王云:『非成業難,得賢難;非得賢難,用之難;非用之難,任之難。』武安君欲為秦王并兼六國,恐授事而不見任,故先陳此言。秦王既許而不能,卒隕將成之業,賜劍杜郵。今國家知吾,不如秦王之知武安,而害吾者有過范睢。大皇帝時,陸丞相討鄱陽,以二千人授吾,潘太常討武陵,吾又有三千人,而朝廷下議,棄吾於彼,使江渚諸督,不復發兵相繼。蒙國威靈自濟,今日何為常。向使吾不料時度宜,苟有所陳,至見委以事,不足兵勢,終有敗績之患,何無不成之有?」

  〔二〕 會稽典錄曰:牧次子盛,亦履恭讓,為尚書郎。弟徇領兵為將,拜偏將軍,戍西陵,與監軍使者唐盛論地形勢,謂宜城、信陵為建平援,若不先城,敵將先入。盛以施績、留平,智略名將,屢經於彼,無云當城之者,不然徇計。後半年,晉果遣將脩信陵城。晉軍平吳,徇領水軍督,臨陳戰死。

  評曰:山越好為叛亂,難安易動,是以孫權不遑外禦,卑詞魏氏。凡此諸臣,皆克寧內難,綏靜邦域者也。呂岱清恪在公;周魴譎略多奇;鍾離牧蹈長者之規;全琮有當世之才,貴重於時,然不檢姦子,獲譏毀名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