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小腆纪年》第5部分清 · 徐鼒
先是,隆武帝殂于汀州,其总兵官涂登华尚守福宁,拒监国;命中藻移师攻之。登华欲降未决,谓人曰:『岂有海上天子、舟中国公』?钱肃乐晓以书曰:『将军独不闻南宋之末,二帝并在海上,文、陆并在舟中,后世卒以正统归之;而况不为宋末者乎!今将军死守孤城,以言乎守义,力已尽也;以言乎保身,策未善也。据沸鼎以称安、巢危林而自得,何计之左邪』?登华遂诣郑彩降。中藻兵盛,彩心忌之。既受登华降,使私人守之;中藻愠不可。监国使大学士沈宸荃解之,彩亦不听。
臣鼒曰:不曰复福宁州何?涂登华为闽中守将,闽中亡而登华私守之,与归命大清者异矣;故不言复也。登华降矣,然则何以不言降?登华降于郑彩,非降于中藻;其实中藻攻之而后降也,故归功中藻也(考曰:「福宁府志」云:『顺治四年八月,海寇郑寀率兵围城。五年正月,知县钱楷奉假印出降,自以真印遁往省。海寇入城,称监国鲁伪将军抚院等官。十月十三日,福安进士刘中藻来围州城七阅月,城中米价每石十两。后中藻于龙首山裁松木为炮,乱抛城内;至次年四月初六日城陷,州尹宋不服被杀』,中间无涂登华事。而如「府志」所云彩称监国鲁伪抚院云云,不当有刘中藻来攻之事;疑是彩弃而不守,登华入守之又不奉监国诏,故中藻攻之。所云州尹宋者,盖与登华同守之人。「府志」因涂登华非我朝命官,削不载;宋州尹之有姓无名,亦讳之也。观「州志」云:『中藻不知天命有归,抗拒王师,是乱贼也;谓为忠义可乎?特为削之』云云。是志书于当日中藻义兵事,削者多矣。附志之,以见传闻异词之有由也。「寀」与「彩」同音字)。
明监国鲁王以前尚宝寺卿李向中为兵部侍郎,巡抚福宁。
向中号立斋,锺祥人。崇祯庚辰(一六四○)进士,知长兴县。调秀水,大革漕弊,内迁车驾司主事;至淮上而国亡。南都进职方郎中,巡视浙西嘉湖兵备副使,调苏松;甫至,南都又亡。松江沈犹龙之起兵也,向中预之,兵败走入浙;寻入闽,闽中授尚宝司卿。闽亡,奉父母居海滨;刘中藻招之同朝,监国授是职,即监中藻军扼沙埕。时兵战屡胜,而多不戢。海上居民谣曰:『长髯总兵,黔面御史;锐头中军,有如封豕。我父我儿,交臂且死』!向中曰:『是非所以成大事也』!中藻曰:『是为监军之任,公何嫌焉』?向中乃持节召其中军将欲斩之,中军将诉于中藻;中藻曰:『汝今乃遇段太尉也』。自是,军士始戢。向中在行间,衣短后衣,缚裤褶;遍历诸舶,加慰劳鲛人蜑户,勉以故国之谊,使量力输助而无所掠。福宁一带依之如父云。
明中书舍人陈世亨起兵复瑞安,败绩;死之(考曰:「绎史」谓世亨以一旅复安固。按「明史」「地理志」,闽、浙两省无安固县。惟瑞安县在晋时为安固县,稗官家不审史家体例,妄用古地名。此类甚多,今悉正之)。
有邓藩理者,与世亨以一旅复瑞安;援兵不继,被执,不屈死。
明鲁兵部右侍郎林汝翥、吏部员外郎林垐起兵复福清,败绩;死之。
汝翥字大葳,福州人,以乡举知沛县。天启时,缉妖人王普光党有功;以忤阉,削籍归。南都授云南临沉道,旋坐贬。监国征为兵部右侍郎,总督义师。其族人林垐,字子野,崇祯癸未(一六四三)进士,知海宁县。邑有妖人以剑术惑众,能缘壁走,伏水中一、二日不出;聚党千人。闻都城陷,将举事;垐捕杀之。杭州不守,兵士乘乱鼓噪乞饷;垐罪其为首者而如所请。以孤城不能存,弃官归。黄道周督师,以户部员外郎司饷;改御史,往谕浙西。行至赣州,召还;授吏部文选员外郎。从扈汀州,仓卒不能及,号恸返匿山中。是时郡邑起兵,拥之为主;垐别其父曰:『儿当死久矣!作令城不守,当死;扈驾事不终,当死。若再苟延,恐以不令之名贻父母羞』!乃易履负戈,杂旅徒中攻福清;身被数创,犹勒兵战,中流矢死。汝翥被执,服金屑死。垐之友人叶子器者,掌营中记室事。被执,使作书招垐;子器乃挥绝命词与之,亦被杀。
明朱成功颁「隆武四年戊子大统历」于海上。
时道阻未通粤中也,从大学士路振飞、曾樱议,仍称隆武四年,颁历;用文渊阁印钤之(考曰:「顾炎武集」有「路舍人家见东武四先历」诗。舍人,振飞长子泽溥也。「东武四先」盖隆武四年之隐语也)。
明监国鲁王颁「监国三年戊子大统历」于海上。
朱成功于监国修寓公之礼而不称臣,钱肃乐奏颁「监国三年」历而成功称「隆武四年」如故。于是海上遂有二朔。肃乐尝与成功书,奖其忠义,勉以恢复;故成功不为忤。监国始愧叹,知前此肃乐贰心于闽之谤为诬也。
徐鼒曰:大书颁历何?粤中有君而海隅二朔;「易」有之:『阴二君而一民,小人之道也』。
十一月戊戌朔,明桂王在象州。
我大清兵进逼全州,明督师何腾蛟督诸军御却之。
时瞿式耜与何腾蛟、严起恒晓夕筹划,调和主客,集郝永忠、焦琏誓于神前,刻期出师。宜章伯卢鼎与滇镇总兵赵印选分路驻全。王师自湖南来,腾蛟督诸军分战,大败三王兵;斩级无算,获名马、骆驼而还。诸帅连营阁道亘三百里,王师始退驻湖南。
明桂王如南宁,道阻不果,遂还桂林。
大兵再逼梧州,王欲自象州往南宁,为焦琏乱兵所阻,诸臣皆微服行;马吉翔左右御舟,遇浅水辄力挽之,王为之挥泪。乃分遣王化澄、吴贞毓、庞天寿护三宫往南宁,而与马吉祥溯十八滩返桂林。逾月,三宫达南宁,以府署为行宫,供帐草草。方移入时,有恶少逼视,语出无状者;中宫命执付有司,竟以讹传告免焉。
明朱容藩使李占春袭袁韬营执李干德,不克。
是月,容藩率李占春至重庆,会李干德讽其推戴己;干德若不解者,而礼复不相下。适长至,行朝贺礼;袁韬自贼中来,素不知礼,与容藩同班拜舞。容藩怒,占春尤不平。容藩命占春袭韬,并害干德。是夕,干德坐船屋,仰视星气,觉有异;咄咄谓:『此主急兵』,走匿崖谷间。顷之,占春袭韬,不克;搜干德船,止一妾一女,乃大惊。韬闻,恐干德之亡也,大哭;既迎致,即大喜;集兵与占春相仇杀,数战不解。容藩走涪州,移书川南总督杨乔然、巡按钱邦芑请为两营解释;占春亦归干德孥。于是,韬与武大定驻重庆、占春营涪州之平西坝、于大海营忠州之花凌河为唇齿。容藩不得志于韬,乃私铸「锦江侯印」送王祥,求其以兵应占春(考曰:诸书皆言占春之袭韬,由干德构难。此由蜀人恶干德之杀杨展,而凡构难之事皆归咎干德,实与情事不合。杨在「朱容藩乱蜀本末」载此事极分明,今据以为正)。祥以兵出綦江,与韬三战不胜,退驻南岸。忌占春、大海之盛,而欲为好于袁也;诈请占春议事,伏兵执之。守者懈,占春逾垣出,杀追者;一日夜,归其坝上营。祥既失占春,而又为韬所持;军无粮,杀马而食;于明年四月回遵义。
十二月丁卯朔,日有食之。
己巳(初三日),明桂王至桂林。
瞿式耜与靖江王亨歅(考曰:当是亨嘉诛后袭封者)郊迎;王念式耜功高赏薄,慰劳备至,上殿赐坐,以比诸葛武侯、裴晋公。先是,司礼监庞天寿奉敕催兵,久在桂林;王坤既被承胤逐,复入自武冈。王之幸柳、幸象,票拟皆锦衣卫马吉翔手也;式耜劝王揽大权、明赏罚、亲正人、闻正言。五鼓,肃衣冠而起,黎明入阁,夜分始归,视王动静;王不食不敢先食,犹孝子之事严亲也。各路奏使,计路远近给口粮;四方腊表月数至,远人亦以桂林为归。
明何腾蛟督师全州。
郝永忠兵与城外团练兵相恶,大掠水东十八村;瞿式耜叹曰:『勋帅巽懦观望,讵非朝廷之处置无以服其心邪』!及腾蛟出督师,兵益龃龉,焦琏走平乐、郝永忠壁兴安。式耜自咎曰:『既无以挽政事之得失,又无以辑和勋镇之心,在内在外两无所得;伈伈俔俔,搏手奚补哉』(考曰:本刘湘客「留守传」)。
明御史李长祥、主事王翊、华夏、屠献宸、评事王家勤、推官杨文琦、董德钦、生员杜懋俊、施邦炌谋袭宁波,不克;夏、献宸、家勤、德钦、懋俊、邦炌皆死之。
江上之溃,浙东士大夫之树义旗、踞山寨者:御史李长祥之东山寨,职方主事王翊之大兰寨,都御史张煌言之平冈寨,御史张梦锡之大皎寨,诸生杜懋俊、施邦炌之管江寨,都督章钦臣之偁山寨为最着;主事华夏善长祥,推官杨文琦善翊,大理评事王家勤善懋俊、邦炌。而评事董志宁,故与夏、文琦与于六狂生之祸者也,密为恢复计,奔走联络诸寨间。主事屠献宸、推官董德钦尝招军输饷,为我海道中营游击陈天宠、仲谟所识;屏左右告之曰:『我二人,故史阁部麾下士也。阁部垂死遗言,属我辈必无负明;心实勿忘,顾无所措力。今观公等非碌碌者,且往来踪迹亦略有闻;愿勿疑,当效死力』!遂从衣领间出阁部遗牒示之。且曰:『城下有警,吾等缚兵备使以应』。献宸、德钦则大喜,用少牢祀阁部于密室以盟。与盟者:夏、家勤、文琦,陈、仲二将也。已而,钱肃乐谒监国于长垣,海上诸军连破闽海州县,且逼福州;王师之备浙者撤以备闽。志宁与夏密计谓:『此可乘之隙也。将以舟山之师会翊军下宁波,而己以翻城应之,复连长祥军下绍兴,则监国故疆可复』!乃入舟山乞师于黄斌卿,不应;愤而归。未几,慈溪有大侠以冯侍郎京第书往来海上事泄,牵连捕夏入狱,家勤悉力营救出之。旋复谒长祥于东山;长祥曰:『吾于会稽诸城俱有腹心,一鼓可集;但欲得海师以张军势』。夏曰:『海师不足用也』!长祥曰:『此间人以海师为望,可因其势用之』。强夏再入舟山。会京第亦在坐,力赞之。斌卿曰:『我军弱,中土之助我者究得几何』?夏慨然应曰:『布置已定,发不待时,何庸以寡助忧?将军至蛟关。有范公子兆芝当以徐给事孚远柴楼师会,可六百人;至鄞江,杨推官文琦当以王职方翊大兰师会,可千人;王评事家勤当以施公子邦炌管江师助,可三千人;张屯田梦锡当以大皎师助,可四百人;而屠驾部献宸当以城中海道麾下陈天宠、仲谟二营之师为内应,可千人;至慈溪,冯职方家桢当以子弟亲兵会,可五百人;至姚江,则李侍御长祥当已下绍兴,迟于东山之寨,除道以俟;而张都御史煌言当以平冈之师会,可三百人;渡曹江,章都督钦臣以偁山之师会,可二千人;若急移小亹,合李侍御军西渡肃山,尚有石仲芳寨可千人。将军以此众长驱入杭,百里之内牛酒日至,何庸以寡助忧』!斌卿未之信;夏益恨,语激之。斌卿奋拳相向曰:『吾今听子;倘诸军爽约,则取子肝以饷军』。然特强许之,而终无出师意。无已,废然归;复令文琦往丐京第等益劝斌卿。文琦入曰:『期既屡失,事且坏;今监司而下送直指入天台,其虚可乘也。我当约诸道毕集,以待将军之楼船。东山之兵,亦以是日入绍兴』。斌卿乃诺之。夏与文琦、家勤飞书发使,诸寨响应。未发,而又为降绅谢三宾告变。
三宾初欲杀六狂生,自度为清议所不容;及再降,益决裂,刊揭四布。自言前此归命之早,后为王之仁所胁;今幸复得反正见天日,然卒不见用,乃益思所以徼功。以计赚取夏贻大兰帛书,尽得其详。遂告之大府,密调慈溪兵袭大兰;翊走四明山中。调姚江兵捣东山,长祥部下骁将章有功力战死;长祥走奉化。家勤见事急,奔管江;逻者踵至。施邦炌枭逻者首,与杜懋俊鸣鼓据寨,令死士卫家勤入海乞援。我镇将常得功舟师扼海口而分军抵管江,懋俊据险斗三日,矢石如雨,夷伤殆尽;寨陷,犹率家丁力战,中矢如猬,伤重倚墙毙,尸不仆者三日。其仲父兆苮被缚,斫其首十二刀而后坠。邦炌自焚其营,拔佩刀自刎死。家勤于中途被执,与华夏、杨文琦、杨文瓒、屠献宸、董德钦同下狱。直指使令知府大陈刑具,究党与。家勤瞠目无一语;夏慷慨曰:『心腹肾肠,吾同谋也』。三拷之,终不屈。方逻骑之四出也,文琦与其弟职方主事文琮、御史文瓒、都事文球谋诸野。或劝文琦逃;文琦曰:『吾临难而逃,且将陷父于危;然偕死无益,吾力任之,弟辈可入闽也』。文瓒不可,乃独令文球变服走。文琦就讯,但言文瓒不与谋,请释之养父,而自请速死。与夏、家勤、献宸、德钦同就辟;所谓五君子翻城之狱也。或曰:五君子者,夏、文琦、邦炌、懋俊、家勤也;而邦炌、懋俊与其仲父兆苮亦称为管江三烈。杨文瓒得释归,三宾复构之,乃复逮辟;文琮以通海上赵彪事,死;文琦以福宁之不守,与阁部刘中藻偕死:世又谓甬上杨氏四忠云。
长祥、翊、煌言、梦锡、志宁终事见后。夏字吉甫,贡生;以倡义功,监国授职方主事。家勤字卣一,与夏同学齐名;授大理评事。邦炌,都督翰之子,以武世家而为文诸生。懋俊字英侯;邦炌之散财募士也,懋俊实左右之。献宸字天生;德钦字若思,尝参孙嘉绩、熊汝霖军:献宸授车驾主事,德钦授监纪推官。自夏以下,皆定海人(考曰:参「摭遗」诸书,亦谓此戊子年事。而细按时事,乃因海上兵逼福州,官兵撤备,而汲汲为是谋;且王翊兵败入四明山中,于戊子春再出破上虞、守杜岙:是翻城狱乃丁亥年事。「行朝录」系之是年十二月,当得实也。今从之)。
卷第十五
戊子、我大清顺治五年(一六四八)春正月(明永历二年、鲁监国三年、海上朱成功称隆武四年)丁酉朔,明桂王在桂林。
以朝臣星散,免朝贺。
明监国鲁王在闽安镇。
元旦朝贺毕,监国问阁臣熊汝霖曰:『先生有佳兆否』?对曰:『臣梦道士羽衣蹁跹,揖臣赠以诗;末二句云:「可惜忠臣一片心,付与东流返故乡」』。监国默然;寻改云:「堪羡忠臣百折心,喜遂澄清返故乡」。汝霖顿首谢。未几而遇郑彩之祸。
明遣大理寺评事朱宿垣谕广西左、右两江及云南土司勤王。
宿垣所至谕以大义,土司感激,愿效命。复命迁江西道御史。
明论全州战功,晋何腾蛟定兴侯、太师、上柱国兼兵部尚书,赵印选新宁伯,胡一青兴宁伯,焦琏新兴侯,周金汤、熊兆佐、马春麟等予挂印有差。
明四川总督樊一蘅、巡按御史钱邦芑奏诸将收复功;晋一蘅太子太傅、户兵二部尚书,擢邦芑右佥都御史、巡抚四川,封杨展华阳伯、王祥綦江伯,诸将进爵有差。
时一蘅再驻江上,为收复全蜀计,疏列善后事宜及诸将功状;邦芑亦奏四川全省恢定(考曰:「纪略」谓:『邦芑疏报四川全省恢定九州岛、一百三十余县;无论邦芑疏报虚诬,且四川亦无百三十县。此由载笔者得之传闻,故种种荒谬),故有是命。其实全省分崩离析,号令各擅;一蘅所保者,叙州一府而已。袁韬据重庆、于大海据云阳、李占春据涪州、谭诣据巫山、谭文据万县、谭宏据天子城、侯天锡据永宁、马应试据芦卫、王祥据遵义、杨展据嘉定、朱化龙据松潘、曹勋据洪雅,又巫山之刘体纯、酆城之胡明道、金城之姚玉麟、施州卫之王光兴皆甚着。其姚黄诸家如王有进、呼九思、景果勒、张显、刘惟灵、白蛟龙、杨炳英、李世杰等据夔州夹江两岸莫可稽考,总所谓夔东十三家也;而李自成之余孽袁宗第、贺珍、郝摇旗、李本荣、党守素、李永亨等自广西南宁窜入巴、渠、巫、施间,则所谓西山寇也。顾皆永历年号,托名恢复。又各州县乱民号土暴子,以打衙蠹为名;凡吏胥之有声者,纠众擒之,或投之水火,甚则脔食其肉。绅士家豪奴悍仆,戕灭其主。深山大谷中竖寨栅、标旗帜,以人为粮。
丙戌(一六四六)、丁亥(一六四七)连岁洊饥,是年尤甚:米一斗二十金,荞麦一斗七、八金,有持金、珠而饿死者;父子、兄弟、夫妻转相贼杀。城中杂树皆成拱,狗食人肉;多锯牙族居,利刃不能攻。多猛兽,形如魑魅、饕餮;穿屋颠,逾重楼而下;伤人毙即弃去,亦不尽食也。荒城遗民百十家,日为虎所暴,有经数十日而一县之人俱尽者。鬼魅白昼出现,与人争道。如是者十余年而始平。叙州人逃入深山,草衣木食久,与麋鹿无异;见官军,以为献贼复至也,惊走上山,步如飞,追之莫及。十年后犹有见之者,其身皆有毛云。
明封赵荣贵定随侯。
荣贵,亦川中将;时以保宁来归。
明以监军佥事詹天颜为右佥都御史,巡抚川北。
天颜,永定人(宋光伯谨按:县有詹公祠、詹大中丞坊——亦载「县志」);或曰龙岩人。以贡生起家,为松潘同知。尝与副将朱化龙击斩献贼伪将王运行,复龙安、茂州。时川北报恢定,命天颜巡抚顺庆、潼、绵。
明以总兵皮勋守平溪。
癸丑(十七日),明鲁郑彩杀东阁大学士熊汝霖、义兴伯郑遵谦。
时国事皆决于彩,汝霖每折之。彩与定远伯周瑞交恶,汝霖票拟,恒右瑞;彩积恨。既而,郑遵谦与彩等争洋船。汝霖自闽安至琅崎休沐;元夕,熊、郑两家相问遗,守将李茂与汝霖奴有隙,遂以合谋告。彩使其众破门入,执汝霖并其子琦官(甫六龄),全家沉诸海中。遵谦闻之,心不平。彩乃诈扑部将吴辉,令扶伤就遵谦求书投鸿逵;遵谦过辉船送之,被擒。辉既擒而惭,伏舱底不出;遵谦呼曰:『汝郑彩厮养,杀我岂出汝意而相避乎』?辉出,遵谦乞只鸡、盂黍哭奠汝霖毕,蹈海死。遵谦之妾金四姐者,故倡也;尝以杀婢下狱,遵谦以千金出之。恸夫之死,束藁像彩,每祭必寸斩以侑食。彩闻,又沉之。越十一年己亥(一六五九)秋,彩坐厅事,见汝霖、遵谦拥兵入;惊仆,七孔流血死。
癸亥(二十七日),降将金声桓以南昌叛我大清,复归于明。
声桓,旧隶左良玉军。梦庚之以所部三十六营降也,诸将相率北去;声桓不欲从,请规取江省以自效。我英亲王阿济格令以提督抚剿总兵衔挂讨逆将军印,声桓遂自九江传檄下南康、南昌。寻授镇守江西总兵;遣副将王体忠破建昌、袁州、万安。体忠,闯将白旺之部将也;自成死,体忠刺旺以降。兵既强,又不肯薙发。声桓结其左右王得仁,诱体忠至都察院杀之。其部众大噪,与声桓兵战于南昌城中,民居尽毁;得仁抚定之,乃以得仁代为副将。得仁骁勇善战,军中所呼为「王杂毛」也。以次定抚州、饶州、吉安、广信,江右悉平,惟赣州未下。声桓自以不世功,疏言:『臣原衔提督抚剿,今更为镇守,体统迥异;请如原衔赐敕印,节制文武,便宜行事』。章皇帝以所请冒昧,不许;命还其孥(考曰:声桓为明总兵时,与王师战旅顺兵败,其妻子、兄弟被获。声桓疏请,命还之)。既克赣州,旦夕望封侯不得,叙录亦不列得仁衔,二人气索;巡抚章于天遇之倨,且勒贿无厌,心益鞅鞅。丁亥(一六四七)秋,有公燕,席地置氍毹,文吏皆上坐,而声桓、得仁坐于外。得仁有忿色,于天顾之笑曰:『王把总欲反邪』?二人耻且恨。得仁所居为宜春王第,尝于后堂张乐,自着明衣冠,令优人演郭子仪、韩世忠故事。有讦之于我巡按董学成者,学成扬言将奏闻,而阴遣人求重赂兼乞其侍儿。得仁恐以侍儿予之,居家状更泄;抚按并力持之,诛求累亿。得仁怒裂眦,坚劝声桓速举事。幕中客某诡言隆武帝未死,在五子寨;命客往探之,客即假以敕命,封声桓镇江公、得仁维新侯,二人大喜过望。是年正月,于天以搜括富室庄田,率数十骑赴瑞州;得仁告声桓曰:『此非为括金,其将赣抚会议不利于我邪』!适声桓妻子已自都还,因集将士密议,书约山东、河南刻日并举;得仁出建昌,合揭重熙、余应桂诸部。或谓得仁曰:『声桓疑而诈,脱有中变,而公顾居外也,不若坐据省门,仗钺投袂为必不可遏之势以胁之,彼必不敢不从;但贵神速耳』!于是得仁立传令,部勒全营杜七门,围守巡按官廨;时二十六日壬戌夜,漏下已三十刻。翌晨,得仁擐甲缚学成至声桓所,大声言:『奉诏恢复』!声桓唯唯未及答,得仁即起而割其辫,以令箭传示诸营悉翦辫,出谕安民称「隆武四年」。凡军民之戴缨帽者,辄射杀之;一时城中弃帽如山。即日缢杀董学成及副使成大业,擒章于天于江中。迎太保姜曰广入省为盟主,传檄远近;全省复归于明,惟赣州不下。初,声桓少时,尝师事维扬僧德宗,僧拊其臂曰:『勉旃!二十年后,江右福主。世人尽变红头虫,此其侯已』!后王师帽着红缨,声桓得建牙江省,益信礼之。僧每劝其改图,声桓意遂决云。
臣鼒曰:「纪年」一书,遵纯庙圣谕暨「钦定恤谥考」之义例自文武大吏以及草莽之臣惓惓不忘故国者,表而出之。而如金声桓、李成栋之流,方其倒戈故主,既无不狃存鲁之心;既已授钺新朝,又忘豫让国士之:视君父如传舍、刈人命如草管,此辈之肉又足食邪?直书为叛,而不复以反正之义相假借者,所以诛乱贼之反复而明臣子之大防也。
明前大学士朱继祚起兵会鲁同安伯杨耿复兴化。
继祚,莆田人;万历己未(一六一九)进士,授庶吉士,进编修。天启中,与修「三朝要典」。崇祯初,官礼部右侍郎。南都起故官,未赴;闽中召为东阁大学士。从至汀州,隆武帝遇害;奔还乡里。是时监国在闽安镇,邻境州县多下;继祚亦举兵应之,与同安伯杨耿合攻兴化。守城监司彭遇颽,故南都御史也;令将士出战,已即登陴易明旗帜。守将见之不敢入,遇颽遂开城招继祚入守之。
二月,凤阳地震。
我大清兵攻平溪,明总兵吴尚虑等死之。
孔有德之前锋统领线国安遣降将田起凤攻平溪,尚虑率副将三人(考曰:三人失其名)逆战;皆败死。
我大清兵克永宁寨,明贵溪王常滮(考曰:贵溪王,荣庄王庶六子;自载■〈土瓦〉后无考。常滮,其孙属也)、总兵项登韦(考曰:「东华录」、「贰臣传」皆作向登位者;盖军中文报多用同音省笔字。兹从「阳秋」)皆死之。
明崇阳王(考曰:「世表」无崇阳王。此其南渡后所封欤)攻黎平,败绩。
崇阳王率苗兵十二营攻黎平,为降将陈友龙所败,诸营俱溃;独兴化土司迎奉国将军晖奎入寨,以兵千人守之。寨破,晖奎死之。
乙亥(初十日),明郝永忠大掠桂林,桂王出奔。
永忠与王师战于灵川,败绩;奔还桂林。左右近臣劝王幸南宁,瞿式耜曰:『督师警报未至,营夜惊,无大恐;二百里外风尘,遽使九五露处邪?播迁无宁日,国势愈弱、兵气愈不振,民心皇皇复何依』?近臣仓皇色变,式耜曰:『无已,候督师归。果急,天威咫尺,激厉将士,背城借一,胜败未知;若以走为上策,桂危柳不危乎?今日至桂,明日不可至南、太乎』?反复千言。王曰:『卿不过欲朕死社稷耳』!严起恒请俟明晨再议。五鼓,式耜进御用银三百两,而乘舆已发矣。
先是,焦琏遣人谓式耜曰:『强敌外逼、奸宄内讧,势不能两全。愿移师至桂,保公出城;俟贼乏食,统兵四面击之,贼兵可尽。然后以全为保障、以梧为门户,协力守之,事可万全』。式耜以治兵相攻为不祥,且虞敌骑捣虚;不听。至是时趋出送驾,永忠以兵遮之,不得行;掠署中冠服、图书咸尽,式耜裸而坐,家人以何督师令箭逼之登舟。永忠乃纵火大掠,捶杀太常卿黄太元。日中,滇营兵亦自灵川撤入城,烟火高于楼橹。式耜舟泊城外三里之樟木港,刑部侍郎刘远生(考曰:远生即广胤。为江西巡抚时,兵败被执;逃归,刘承胤以同姓起用之。盖初名广胤,逃归后改今名也)、给事中丁时魁、万六吉、刘湘客皆至;谓兵变仓卒,请下平朔,催焦琏兵入援,檄远近无内恐,檄绅士毋惊疑薙发,檄一吏入城息烟火、收仓储,毋为乱人所盗。舟至豆豉井,入民舍草檄。明日以小艇入城,庑舍零落,尸臭烟熏,乃暂驻阳朔;而檄检讨蔡之俊、评事朱盛■〈氵隶〉、佥事邵之骅先入城赈贫民,殓太元尸,扫街衢以定人心。
辛巳(十六日),镇江地震。
癸未(十八日),金声桓攻赣州。
初,声桓与王得仁颇相得;归明后,各自为功。金之族人皆得为都督,幕客黄人龙为总制,得仁之妻弟黄天雷为兵部侍郎;各开幕府,门趋如市。是月朔,得仁率聚取九江,客胡澹进言:『宜乘破竹势,直趋建业;下流猝无备,必易举。建业举而兖、豫响应,更引兵而北,中原可传檄定也』。得仁以澹谋告,众皆主之;人龙不可,曰:『赣州居上游,文武重臣俱在,宜先取之;不然,且拟我后』。姜曰广亦言:『宁庶人起兵不破赣,卒贻后患』!我湖广提督罗锦绣恐声桓兵趣楚,欲先敌之于赣州,观胜负为向背;贻之书曰:『人心未死,谁无汉思?公创举非常,天下咸引领企足,日夜望公至。但赣州东西要害、山川上游,公欲通粤,则赣界其中;公欲他出,则赣乘其后。莫若先下赣,赣下则楚地可传檄定矣』。声桓然之,率兵围赣,以宋奎光守南昌。
徐鼒曰:不曰明金声桓何?不与其为明臣也。
乙酉(二十日),我大清兵取全州,明中书舍人周震、守备孟泰死之。
初,武冈之失也,中书舍人周震居全州,集文武将吏盟于神,誓以死拒。条上城守事宜;即擢御史,充监军。王师既逼,诸将议举城降,震力争不可;众怒杀之。泰,本州岛人,仰药死;妻子皆自杀。我定南王孔有德遂取全州。
明诏何腾蛟入守桂林,我大清兵遂克兴安之岩关。
时腾蛟自守岩关,及奉诏守桂林,王师遂克兴安,破岩关;军士死者万人,兴安总兵三人(考曰:其三人失其名)及副、参、游以下四百人皆死之。
辛卯(二十六日),白虹贯日。
明监国鲁王以钱肃乐为东阁大学士。
肃乐四疏力辞,不许;乃与马思理、林正亨同入直。时郑彩连害熊、郑,逆节大着;肃乐每日系艍于王舟之次,票拟章奏封进后则牵船别去。彩之使人守福安也,刘中藻与之争;彩掠其地。肃乐与中藻书,不直彩。彩刺得之,恨甚,以为树外援图己;朝见之次,辄故诵书中语。肃乐向有血疾,至是忧愤交至。每入见,流涕不止曰:『朝衣拭泪,昔人所讥;臣今亦不能禁』!监国为之潸然。
三月丙申朔,明瞿式耜、何腾蛟入桂林。
焦琏自平乐至,楚镇周金汤、熊兆佐、滇镇胡一青先后统兵至,军势复振。
乙巳(初十日),明桂王如南宁。命大学士严起恒、王化澄入阁,起恒兼吏部尚书;以庞天寿掌司礼监,加南宁守道赵台巡抚衔。
随驾者,止严起恒、马吉翔、兵部尚书萧琦、科臣许兆进、吴其靁、尹三聘、洪玉鼎、洪士彭数人而已(考曰:本「粤事记」。萧琦,江西人,崇祯丁丑进士。赵台,北京人)。
戊申(十三日),我大清兵攻顺庆。
安南国入贡于明。
庚戌(十五日),明开选南宁。
时君臣资斧乏绝,严起恒悬示通衢,广为开选;二十四土州槟榔、盐、布诸贾及土乐户皆注仕籍,假府学明伦堂为公座莅任地。旗帜轩盖,伛偻磬折日以百数,赞礼生为之骄贵。
丁巳(二十二日),我大清兵攻桂林,明督师何腾蛟率诸军御却之。
自郝永忠乱后,王师疑桂林空虚,直抵北门。腾蛟督将校分三面出:胡一青以滇兵出文昌门,周金汤、熊兆佐以楚兵出榕树门;腾蛟自与焦琏出北门。战未合,琏奋臂顾左右曰:『琏为诸君破敌』!横矛直奔我营;我兵围之,矢如雨下。琏左右冲击,势如游龙;我兵合而复散者再。抚粤将军刘起蛟亦大呼杀入,与琏合;击杀数百人,贯其营而出。胡一青从东至,腾蛟抚其臂曰:『儿好为之』!一青应声跃马驰击。一青短小便捷,马上腾踯如飞,能标枪取人数十步外,百发百中;每乘马必翦其鬃,王师认为牛,辄相戒曰:『此骑牛蛮子,不易当也』!一青与琏合兵再战,金汤、兆佐横击之;琏标下赵兴、白贵殊死战。王师大奔,追二十里,大帅几获;乃北渡甘棠去。时三月二十二日丁巳也。瞿式耜恤死事家,为坛祭之;焚白贵尸,得箭镞数升。腾蛟乃列营榕江。
戊午(二十三日),明延长王识■〈金穿〉(考曰:「明史」「世表」:『太祖虑子孙命名重复,于东宫、亲王世系各拟二十字,每一字为一世』。肃府有「瞻禄贡真弼,缙绅识烈忠」云云。延长王绅封于万历年袭;按世系字,识■〈金穿〉当是绅封之子,袭封年月日则不可考耳。南渡后,诸王类如此)起兵兰州,不克;死之。
回人米喇印、丁国栋据兰州,拥立识■〈金穿〉;我总督孟乔芳、提督张勇会师击败之。是年五月,识■〈金穿〉被擒于马家坪死之。乔芳、勇、皆降臣也。
明晋荆江伯张先璧为侯。
明瞿式耜檄诸镇复全州。
明瞿式耜檄广西巡抚鲁可藻复梧州。
王师闻江西之变,北旋;式耜檄诸路进取。旧例:东抚称制兼粤西,西抚称抚;可藻自署衔两广。瞿式耜曰:『方今武人多自署抚军,徒贻远人笑』!疏正之。
明周鼎瀚免。
当武冈之乱,言官弹鼎瀚以附刘承胤入直;式耜司票拟,曰:『王沂公云:「进贤、退不肖,皆有体」。瀚系大臣,应听自谢免』。已而鼎瀚擅假,式耜曰:『不谢免而擅假,毋乃不可乎』?疏论之。
明赐瞿式耜银币、金图书。
桂林兵火之后,监司府县俱散。式耜抚循收拾,治簿书、诫职守、措兵饷;疏达行在,候天子三宫起居。王闻式耜在,大喜;玺书旌美,赐纱段、银两。式耜念南宁蛮乡,不可久跸,为王清辇道;朝政有阙,必驰疏论谏。尝曰:『臣与皇上患难相随、休戚与共,原不同于诸官;一切大政,自当与闻。朝议可否,众指所归;本乱而求末治,未之有也』。王褒纳之。
我大清兵攻潼州、绵州。
明以礼部侍郎朱天麟为礼部尚书;寻进东阁大学士。
天麟字游初,昆山人;崇祯戊辰(一六二八)进士,授饶州推官,摄属邑有声。考选,授部曹,讲官为之称屈;比临轩亲试,改翰林院编修。奉命祭淮,抵山东而京师陷。闽中擢詹事,署国子监事。见郑芝龙跋扈,乞假至广东;闻汀州变,走广西,入安平土司。王之在武冈也,以礼部右侍郎召,辞不赴;具疏请王自将为先锋,倡率诸镇,毋坐失事机。是时擢礼部尚书,拜东阁大学士。又自请亲率士兵略江右,不听;乃趋朝入直。
明陈邦傅自请世守广西,瞿式耜疏止之。
邦傅之子禹玉自恃迎驾功,欲得南宁;添设巡抚赵台素得土司心,不之让,治兵相攻。邦傅在浔州,自请世守广西,如黔国公故事。式耜驳之曰:『海宇剥削,止粤西一隅为圣跸之地。楚、滇数万之师取食一省,辄曰独拥,岂老臣所知哉』!
明进吕大器为少傅,督西南诸军,赐尚方剑便宜行事。
王应熊卒于毕节卫,以大器代督师。按部至涪州,荡寇将军李占春来谒,以为可用,深相结。因欲遍观诸将能否,入遵义;王祥具橐鞬迎甚恭,大器知其无能为,太息。谓李干德曰:『杨展志大而疏、袁武忍而好杀、祥尤庸懦不足仗,蜀事尚可为乎』?一日于石柱司夜遁,走黔之独山州;郁郁疽发背,卒。
明前兵部尚书周损、安庆知府傅梦鼎、潜山典史傅谦之等奉石城王统锜起兵六安,败绩;皆死之(考曰:统锜,宁藩石城王之第七世孙。石城王宸浮于嘉靖二十七年无子除,统锜盖其支庶也。诸书云石城王统锜者,国虽除而民间犹以祖宗之爵称之)。
庐州有冯宏图者,诡言史阁部未死,假其名召众,远近信之。是年春,攻英山、霍山、六安州,皆下之;大江南北欣然谓阁部尚存也。未几,败没;无为州吴光宁、巢县叶士章皆以内应受诛。于时英、霍间义旗杂树,有寨主、洞主之号共四十八所。周损,麻城人;崇祯癸未(一六四三)进士,授饶州推官,行取御史。王师入江西,损走福建,隆武帝授兵部尚书;归家与犹子羽仪练乡勇;知宗室石城王之孙统锜立飞旗寨,乃率卒数百人、马数十匹归之。梦鼎,贵州人。以选贡,官泗州教谕;献御寇策,擢凤阳同知,迁安庆知府。城破,走潜山,踞皖涧寨。谦之,故潜山典史。又有桂蟾者,鄱阳诸生;义堂和尚者,故公安贡生:偕归统锜。事败,皆死之。
明鲁职方主事王翊复起兵四明山。
翊字完勋,号笃庵。少孤,不善治生业;弟翃,以耕读助之。补诸生,好谈兵;见时方多难,思自效。画江之役,王正中荐之;监国授职方主事,以军事属之。江上破,黄宗羲引残卒入四明山结寨,山民攻之。时翊方走海隅,王师购之急,囚其弟翃以招之;翃与幕下诸生皆不屈死。翊泣曰:『是真不负完勋家也』!既与屠献宸、华夏等谋袭宁波,不克;乃以所募众入山。
是年春,破上虞,杀摄印官,浙东震动。王师由清贤岭入,败翊众于丁山,屠四百人;有孙说者,中流矢死,尸不仆。御史冯京第自湖中军破,亦间行至四明,与翊合军杜岙;山民之团练者导王师攻破之,别部邵不伦亦见获,京第匿民舍。翊以四百人走,依威远将军天台洞主俞国望;谓诸将曰:『是皆团练之罪也。北兵虽健,吾视其锐则避之、懈则击之;非团练为乡导,彼安敢行险地如枕席乎!吾卒虽残,破团练尚有余力』。遂自天台至四明,击散团练者;随道收合得万余人,而京第亦出。明年己丑(一六四九)春,再破上虞,走其知县;告山中父老曰:『前此诸将横扰激变,今我军足为是山卫,而一无所扰;倘念故国,其许我乎』!遂结寨于山之西北境,曰大兰山,号大兰洞主。
当是时,浙东千里之间,山寨鳞次:萧山石仲芬、会稽王化龙、台州俞国望、金汤吴奎明、奉化袁应滮,浙西之湖州柏襄甫等亦应之。其余小寨支军,不下数百。然皆招集无赖,不能不从事钞掠。惟张煌言军平冈、李长祥军东山、故都督章钦臣军会稽之南镇,则皆且耕且屯,不扰于民;而又单弱不如翊雄。翊于山中设五营、五司:五营主军,翊统之;五司主饷,慈溪诸生王江主之。江字长升,善会计;量富以劝、履亩而税,兵无盗粮。翊信赏罚,众大悦服。四明之有讼狱者不之官而之大兰,四明二百八十峰之租赋亦不之官而之大兰。胥吏无敢下乡、汛兵则远伏眺望,列城畏之若老罴当道,城门昼闭;如是者数年。
我大清兵克兴化,明东阁大学士朱继祚、参政汤芬、给事中林嵋、知县都廷谏皆死之。
芬字方侯,嘉善人;崇祯癸未(一六四三)进士,尝为史阁部监纪推官。闽中授御史;监国以为参政,分守兴、泉。城破,绯袍坐堂上被杀。嵋字小眉,莆田人;以进士知吴江县,闽中授给事中。廷谏,杭州人;知莆田县。城破,皆自杀。
我大清兵克建宁,明郧西王常湖、守将王祁皆死之。
祁巷战不胜,自焚死。
我大清兵取福建,明永福在籍给事中邬正畿、御史林逢经、长乐在籍御史王恩皆死之。
正畿字鸿原、逢经字守一,俱投水死。恩服毒死,妻李氏殉之。自监国入闽,先后克获建宁、邵武、兴化三府、福宁一州、漳浦、海澄、连江、长乐等二十七县,军声颇振。至是,我大清调两广、江、浙之兵三路进讨,所得复尽失;仅存宁德、福安两邑而已。
夏四月(明闰三月)丙寅朔,明元子慈烜生;册为太子,大赦(考曰:「行朝录」载为四月乙未朔日事。盖宗羲得之传闻,又以闰月而误也。兹从「行在阳秋」)。
臣鼒曰:是年我大清闰四月,而刘湘客「行在阳秋」、黄宗羲「行朝录」、木拂「甲行日注」俱载明历闰三月。天命有归,■〈圭黾〉闰何数?然纪明事而弃明历,非史法也;故以分注纪之。
明瞿式耜进八箴。
式耜以经筵不御,无由闻得失;手书「八箴」于箑,进之。
乙亥(初十日),降臣李成栋以广东叛我大清,复归于明。
成栋初为史可法部将,守徐州;王师南征,率所部降。贝勒博洛征浙江,成栋分徇太仓、嘉定、南汇、上海,授镇守吴淞总兵官。下崇明,荆本彻窜入海。从征福建,定邵武、汀州、漳州。顺治三年(一六四六)十月,贝勒承制以总兵佟养甲为两广总督、成栋署两广提督,合军征广东;所向克捷,成栋收缴文武印信五十余颗而取总督印藏之。既叙功,养甲授总督两广,假便宜;而成栋仅授提督衔。疑养甲抑之,怨望形诸词色。爱妾张氏,陈子壮之妾也;成栋艳而纳之,年余不欢。偶演剧,张氏见之而笑。成栋诘之,氏曰:『为见台上威仪,触目相感』。成栋遽起着明冠服;氏取镜照之,成栋欢跃。氏察知之,因怂惥焉。成栋抚几曰:『怜此云间眷属也』!时成栋眷属犹在松江,故言及之。氏曰:『我敢独享富贵乎?请先死,以成君子之志』。遂自刎死。成栋大哭曰:『女子乎,是矣』!拜而殓之。尝遣部下载宝入京,将行贿;过江西,地已归明,扼之不得通。子壮虽殉难,其子中书乔生犹拥旧卒为复仇计;成栋益惧。一日,与署藩司袁彭年、养子李元胤登楼去梯,相谓曰:『吾辈因国难归清,然每念之。自少康至今三千余年矣,正统之朝虽败,必有中兴者。本朝深仁厚泽,远过唐、宋;先帝之变,遐荒共悯焉。今金将军声桓所向无前,焦将军琏以二矢复粤七郡,陈邦傅虽有降书而不解甲;天时人事殆可知也!又闻新天子在粤西,龙表酷似神祖;若引兵辅之,事成则易以封侯,事败亦不失为忠义』。议遂决。池州有胡奇者,故从养甲办事,授南雄知府,褫职闲住;密知之,以告养甲,养甲不之备。会赣州告急,养甲拨藩库饷八万,令成栋往援之;彭年故迁延不发,以激怒军心。成栋又潜招花山群盗纵火焚野,呼声动天地;绐养甲曰:『赣州早暮亡,而此间土寇深,五岭且不保。彼声言复故国耳,曷若权宜许之,俟治军再剿』。养甲故知其不可而无如何,勉出示许士民复冠裳。成栋则密制大旗,遣人制「总督旗」而以新旗易之,宣言曰:『总督降矣』!用所藏明总督印,奉永历朔;遣投诚进士洪天擢、潘曾纬、李绮赍奏,赴南宁迎驾。时陈禹玉、赵台相仇杀,人心皇皇;乍闻成栋反正,惊疑百端。天擢等力陈成栋忠诚,且述金声桓反正事甚悉;人心始安。诸臣在粤者争往迎驾,成栋遮止之;惟耿献忠在梧州得先输款焉。
癸未(十八日),明荆江侯张先璧复靖州,遂复沅州。
我沅州道戴国士,即诳陈泰来者也;以沅州叛归于明。先璧题授右佥都御史,巡抚偏沅。
明召前四川巡抚毛芝瑞为吏部侍郎。
刘承胤之在武冈也,芝瑞尝力折之,几被害;走广东,病。逾年,知养利州黄嘉卿以书迎之,移居万年城。时以吏部侍郎召,拜命遂卒。
明前吏部员外郎华允诚被执至江宁,谕降不屈,死之。
允诚字汝立,号凤超,无锡人;天启壬戌(一六二二)进士。崇祯元年(一六二八)起营缮主事,进员外郎,调兵部职方员外郎。是时,温体仁在内阁、闵洪学在吏部,两人相表里,谋翻逆案。允诚上三大可惜、四大可忧疏。奉旨再诘责,允诚据实陈奏;举朝共危之,仅夺俸半年。寻终养归。南都起验封员外郎,署文选司事。莅官十三日,见高宏图、徐石麒先后去位,即引疾退。南都亡,屏居墓田。时有讦其不薙发者,逮至江宁;满、汉各执事并以缓言款之。允诚直立南向,举手曰:『二祖列宗神灵在天,允诚发不可薙、身不可降』。赋绝命诗,遂见杀;年六十一(考曰:绝命诗有「渡江」一律云:『视死如归不可招,孤魂从此赴先朝;数茎白发应难没,一片丹心岂易消!世杰有灵依海岸,天祥无计挽江潮!山河漠漠长留恨,惟有群鸥伴寂寥』)。从孙尚濂,字静观;亦以不薙发,同日死。仆薛成,闻主被执,长恸不食,先一日死。讣至,仆宋孝号哭触阶死。
徐鼒曰:闻之汪有典云:『公从高中宪得主静之学』。观其从容就义,不负师门;斯乃为君子儒哉!公临难时谓尚濂曰:『心即太虚之心;太虚中何曾有刀、锯、斧、钺?清其刀、锯、斧、钺不得加焉之心,亦安往不得哉』!盖公之见道分明如此。视夫计无复之引决自裁者异矣!
闰四月(明四月)乙未朔,明遣吏部侍郎吴贞毓、祥符侯侯性劳李成栋军,封成栋惠国公、佟养甲襄平伯、杜永和江宁伯、罗成耀宝丰伯、董方策宣平伯、郝尚久新泰伯、张月博兴伯、闫可义武陟伯。
明以晏清为吏部尚书。
时有沈原渭者,再赍成栋速驾之奏至;赐宴殿前,加右副都御史。于是群臣伏处者争出,晏清至自田州,张凤翼以兵科兼修撰,张佐辰掌文选司,张扶纲掌考功司,董云骧为行人,潘骏观为职方郎中,王渚为户部主事,张起、王者友、朱士焜以原官考选。又有考贡之旨,村师巫童能握管书字者投呈就试。章服错乱,或补鹤而带银、或带金而补雀,官不如其带、品不如其服。新创朝廷,漫无等威;论者咎严起恒焉(考曰:本「粤事记」。原渭,吴江人;晏清,黄冈进士:佐辰、抉纲,贵州进士;凤翼,庚辰进士;云骧,松江人;骏观,湖州人;渚,池州人。皆生员。起,苏州举人;者友,南京人;焜,靖江人:皆贡生)。
五月乙丑朔,日有食之。
甲申(二十日),我大清兵取明潼州。
丙戌(二十二日),我大清兵取明绵州。
辛卯(二十七日),明督师何腾蛟复全州。
降将陈友龙以武冈州叛我大清,复归于明。
我大清兵围南昌,金声桓、王得仁皆引兵还。
声桓围赣州,我守将高进库固守;声桓爱其才,令军士勿放炮,增垒困之。我固山额真谭泰、何洛会帅师进讨,步骑数十万,舟万余艘衔尾浮江而上,金鼓震天;议者谓王师之盛,前此未有也。议救赣州,有献「伐魏救韩」之策者;遂分兵复九江、南康,进逼南昌。声桓兄成勋及部将楚国佐、得仁部将贡鳌等将内应,宋奎光杀之。奎光多机智,能肆应。王师急攻得胜门,城坏,奎光垒石囊土,悉力御之;出神枪火筩,焚毁攻具,兵少却。报至赣,王得仁先知之,计曰:『我闻先发制人不制于人;莫若秘其警报,不令人知,锐志攻城。三日赣且下,赣下则一军守赣,一军守粤;粤知赣破,必从风而靡,然后西通西粤、右守岭表。清兵知赣破,必解围向赣;我以逸待劳,南昌亦得息肩,间出以绝粮道,则数十万之众可歼于旦暮矣。若攻城垂破而弃之,强敌在前、赣乘其后,此危道也』。声桓以家在南昌,遽退师;得仁部众见之,亦走,斩之不能止。城中兵突出,自相践踏者数千人。
声桓既突围入南昌,得仁乃以兵二万趋九江。姜曰广檄召之,得仁曰:『九江据长江要津,转输必由之道。敌以十数万之众深入攻城,而粮道已绝,非分兵攻我,即撤兵东下;分则势弱,撤则师劳。九江四面临江,城小而固;以我守之,未可猝下。公辈引兵徐出,东西挠击、内外夹攻,此犄角之势;若弃要害、入孤城,譬猛虎陷阱,徒成擒耳』!曰广不听,一日夜檄数十至。得仁叹曰:『不过欲得仁同公辈死也』!遂撤兵西上。王师以劲弩巨炮扼诸路,得仁身先士卒,转斗而前,斩级数千;旋中伏大败于七里街,嗒然若丧,尽撤城外屯兵入壁。声桓部将郭天才争之不得,自札黄泥洲为犄角。天才所统皆川卒,精锐无敌;三战三捷,我军颇惮之。宋奎光单骑渡江,按行地利,请移兵二队:一驻生米渡、一驻市汉,以达饷路;声桓、得仁主坚壁议,并不听。有一道士自言『能运粟役鬼。茹素戒杀,自有天兵来助』。城中信之,百日不出兵。初,王师屡胜,而军中每夜惊王杂毛来。久之,见城中无斗志,乃掘长濠以固之:东自王家渡属灌城、西自鸡笼山属生米渡,起土城、驾飞桥。自是内外耗绝,声桓、得仁惟嚄唶悼恨而已。
明朱成功复同安。
成功统林习山、甘辉攻同安,守将祁光秋、廉郎出战,辉击败之,斩其守备王庭,郎与知县张效龄弃城遁。成功入城安民,以吏部主事叶翼云摄知县事、举人陈鼎为教谕,留邱缙、林壮猷、金作裕将兵守之。翼云字敬甫,厦门人;崇祯庚辰(一六四○)进士。鼎字尚图,同安人;天启丁卯(一六二七)举人。
六月甲午朔,有流星入于箕尾。
丙申(初三日),明瞿式耜劳师全州。
初,腾蛟之复全州也,报捷疏有云:『为皇上以信臣、用臣者,式耜一人也』。式耜劳师,诸军列营城外数十里,旌旗蔽日,将帅咸帕手弓刀伏马前曰:『微瞿公,无以有今日』!
戊戌(初五日),明鲁东阁大学士兼吏、兵二部尚书钱肃乐卒。
肃乐少时尝梦日堕其手,扶之稍稍上;终不支,渐小渐晦,卒堕臂下。既闻连江失守,血疾大动;监国赐药,不肯进。遗命以部郎服殓,志不忘先朝也。年四十三。讣闻,监国震悼,辍朝三日;亲制文,赐祭九坛,赠太保、谥忠介,荫其子兆恭尚宝丞。弟御史肃图、简讨肃范挈兆恭依刘中藻;福宁破,肃范死,肃图以兆恭走舟山。未几,兆恭亦卒,遂无嗣。弟肃典、肃遴、肃绣皆以国事死,惟肃图善终。肃乐殁后六年,故相叶向高之孙进晟、海宁职方姚翼明始乞地于黄孽山僧隆琦而营葬焉。
明封金声桓豫国公、王得仁建武侯。
声桓归明半年,尚称「隆武四年」。有旧臣至,述闽陷、广立之详,始改称永历。遣人间道赍佛经,置密疏其中,赴南宁输款。瞿式耜疏请:『慎选持节大臣,往谕圣德。彼数年不见天子,苟号令缓急失宜,不亦亵朝廷而失人心乎!少司寇刘远生,固秦人;久于节钺,名闻江右,可遣也』。疏入,不报。声桓降表自署豫国公,诏改封昌国;声桓颇鞅鞅,致书朝臣,请还故封。久之,始如所请。
甲辰(十一日),明桂王发南宁,封陈邦傅庆国公。
王与三宫由邕江登舟出南宁,抵浔州;以宫眷有疾,留数日。守将陈邦傅以王为奇货也,挽留驻跸。邦傅初疏荐赵台,台既得志,见邦傅「世守粤西」之奏为瞿式耜所驳,朝臣亦多恶之;台乃绝婚,至形之章奏以博众欢。邦傅宣言:『圣驾广,台必随扈,吾杀之』!台闻之,遂留南宁。邦傅面言:『皇上听两衙门交构,于臣无少加恩;倘丁亥(一六四七)二月无臣父子血战梧、浔三昼夜,焉有今日?赵台赖婚负义,皇上反加优容;彼且不敢随扈,何足任留守?南、太系臣辖下,何必再设巡抚?望皇上大奋干刚,毋为文武作奴仆,身受实祸』!王面赤不能答;但云:『尔补本来』。不得已,许邦傅居守浔州,设官征赋如瞿式耜之在桂林。邦傅必欲「世守」如黔国公之在云南;大学士朱天麟执不许。邦傅怒,令胡执恭传语曰:『勋公将以剑印掷公舟,令各营兵听公发付』!天麟不为动。中书舍人张立光受邦傅贿,誊黄时竟以「世」字易「居」字。勋卿不及察,给事中吴其靁疏参之,督师何腾蛟、巡抚鲁可藻、御史吴德操先后论列,勋镇曹志建亦哗然不平,事遂寝。邦傅益肆侮朝臣,纵家丁石碎兵部尚书萧琦舟环而詈之,琦愤闷死;拳殴户部主事王渚死。既晋公爵,乃以札付授人官;始用庆国公札、继而部札、后用钦札,以为兵需及沿途扈从赏赉之费焉。
明堵胤锡复湖南州县。
时李成栋归明,于是马进忠、王进才、李赤心、高必正等乘间复湖南郡县;进忠等皆封公。
秋七月甲子朔,明桂王次梧州,谒兴陵(考曰:桂端王陵也)。
时李成栋遣使迎驾,陈邦傅请留跸浔州。瞿式耜虑成栋之挟王自专如刘承胤事也,力请驾幸桂林;疏曰:『兴陵两载陷风尘,成栋令地方官修葺陵殿,巍然天寿;彼数年想见天子汉官,一旦奋不顾身,具移山超海之力,更非有所疑也。但事权号令,宜归于一。兹军中爵赏署置若归于朝廷,则事权中扰,阃外不能专制;不归朝廷,则徒虚拱。且楚、黔雄师百万,腾蛟翘首威灵如望云霓;圣驾既东,军中将帅谓皇上乐新复之土,成栋亦有邀驾之嫌。号令既远,人心涣散。请上一见东诸侯,面为慰劳指属,责其尽意于东,刻期出师,一切决于外,不中扰也』。疏令简讨蔡之俊、给事中蒙正发先后迎驾,曰:『前日粤东未复,宜驻桂以扼楚;今日江、广反正,则宜驻桂以图出楚。事机所在,毫厘千里』。王意未决。吏部侍郎吴贞毓奉使还,力言成栋忠诚迎驾,初无虚伪,宜幸广。成栋亦疏言:『天下乃太祖之天下;今日光复旧业,何为乐新土?陛下中兴,须亲统六师,行间指挥;俾诸将奋勇戮力,四方咸知有君,自当响应。岂可偏安粤西,优游岁月,令天下豪杰寒心乎?此臣鳃鳃至计,非冀邀驾之功也』。王乃由梧入肇庆,式耜促刑部侍郎刘远生入朝阻之;而成栋亦自岭还师,议改两广军门为行宫,迓乘舆。远生奉命劳师,因谓成栋曰:『天子者,天下主也。脱上驾此,爵赏征伐,人疑天子有私,隐令寄政,不可不嫌也。指挥进取,奚能如意』?成栋然之,遂罢修广州行宫,仍以肇庆为发祥正位之初都焉。
八月癸巳朔,明桂王还居肇庆,进李成栋翊明大将军,以其养子元胤为锦衣卫指挥使。召大学士瞿式耜于桂林,辞不至。
成栋备法驾,自梧州至肇庆结彩数百里,旌旗蔽空,楼船相属。连日天气和朗,王驻鸡笼山,有景云覆其上、黄龙见于海口,吕宋遣使入贡、瓯逻巴国人进图谶,王大喜。是日辰刻,成栋率文武百官郊迎,手扶銮舆入行宫。王赐之袍带、尚方剑,抚其背曰:『朕中兴,全赖卿力』!成栋疏言:『式耜拥戴元臣,应召还纶扉』。式耜疏辞,乞骸骨,不许;乃留守桂林。
徐鼒曰:成栋归明何所成就,而有景云、龙见之异乎?时又有土人献白玉一双,云渔人得之南海;王命制文曰「皇帝受命之宝」。附志之,以知史家符瑞之书类如此夫!
明以曹烨为兵部尚书、耿献忠为工部尚书、袁彭年为都察院左都御史。
时朝臣略备:吏部侍郎洪天擢、大理寺正卿潘曾纬、广东提学道李绮、通政使毛毓祥皆从成栋反正自广州来者,吏部尚书晏清、侍郎吴贞毓、给事中吴其靁、洪士彭、雷得复、尹三聘、许兆进、张起皆与严起恒、王化澄、朱天麟三阁臣自南宁随扈来者,翰林院学士陈世杰、太仆卿杨邦翰、光禄卿王应华、给事中李贞、御史高赉明、验封司吴以连、职方司唐元楫皆广东在籍进士出仕者,礼部侍郎吴璟、副都御史刘湘客、光禄卿陆世廉、太仆卿马光、给事中丁时魁、金堡、蒙正发、李用楫、文选司施召征、仪制司徐世仪皆自桂林各路赴行在者。然政无大小决于成栋父子,诸臣充位而已。
甲辰(十二日),明桂王命李成栋攻赣州。
成栋为人朴讷刚忍,尝言于王曰:『南雄以下事,诸臣任之;庾关以外事,臣独任之』。王命筑坛城东,效汉高祖拜淮阴侯故事;成栋曰:『事在人为耳,岂必坛之登与否乎』!率众二十万上南雄,然专恣好杀。降将田起凤统兵五千人驻柳州,成栋取道乐昌、宜章往招之。起凤以众来归,往来骚扰。乡民有结寨自保者,成栋戏谓起鸿试攻之,毙于炮;成栋怒而屠之。广州人卫姓者,醵酒谓其邻党曰:『兵至,协方御之』。一无赖子嫌酒薄,告成栋,谓『合谋歼公』。众问:『以何为验』?曰:『凡内裾缀短幅数寸者,其党用以自别也』。成栋怒,欲屠城;百官跪请,始命逻卒四出,掩得即戮之。保昌知县潘名世,亦从成栋反正者也;圉人以求索不获,蜚语曰:『知县诮公不能杀贼,但能杀百姓也』。成栋竟缚名世斩之。
盗杀明兵部右侍郎刘季矿。
季矿,吉水人;同升子也。从父起义,闽中授翰林待诏。闽亡,入广西,历官兵部右侍郎。是年五月,统众至酃县,逐我大清所置官而居之;已而众散。有群盗来就抚,统之;至乐昌四出剽掠,季矿禁之不止,反为所杀。又有车任重者,亦以群盗就抚,为大清潮州镇将。李成栋叛后,广东全省归明,道臣李光垣、知府凌犀渠、海阳知县岳桂皆改调他任。桂以事笞任重部卒,愬之府,府责之;愬之道,道责之。任重怒,令众兵诡称山寇至,突入三人署,擒杀之。
臣鼒曰:车任重事何以不书?是皆身事两朝反复小人,死无足惜者也;故略之。
明前大学士路振飞航海朝于肇庆(考曰:本「东明闻见录」)。
明督师吕大器讨朱容藩,诛之。
夔州临江有天字城,容藩改为天子城,以为己谶;部众数千居之。封石砫、酉阳土官为伯,挂将军印;厮养蛮獠授监军、总兵之职。诸将士为所惑,竞往归焉。川抚钱邦芑疏劾之,传檄各大镇,勿为叛臣所惑;封稿达之堵胤锡,期合兵共讨。胤锡率马进忠由施州卫乘舟入蜀,见容藩,正色责之。容藩曰:『圣驾播迁,川中不知顺逆,聊假名号弹压之耳』!胤锡呵之曰:『公身自为逆,何能服叛逆乎?公再不悛,钱公率兵下、吾截其后,川将皆朝廷臣子,谁为公作贼者』?又切责诸附逆者。川东文武始知容藩名号之伪,多解散者。督师吕大器至涪州,李占春来谒;适容藩有牌至,书「楚王世子监国天下兵马副元帅」衔,大器笑曰:『副元帅非亲王、太子不敢称;天子在上,何国可监?此人反叛明矣!尔等受其官必不免』。占春请讨叛以赎罪,整师至天子城;容藩败定夔州山中。土人擒献,斩之;川东悉平。
戊申(十六日),我大清兵克同安,明朱成功部将邱缙、林壮猷、金作裕、知县叶翼云、教谕陈鼎皆死之。
我大帅佟鼐、李率泰、陈锦合师逼同安,缙、壮猷守大盈岭以扼泉师,作裕守苎溪岭以扼漳师,翼云督民兵守城。我领旗黄有信率骁骑冲突,缙中流矢,壮猷不支遁入城;作裕闻之亦敛军回,分门死守。王师晓夜攻击,城遂破;缙、壮猷、作裕皆巷战死。翼云曰:『今日犹得死于明土,亦吾辈之幸也』!与鼎皆不屈死。王师以城内坚拒不下,屠之。初,同安有陈世冑者号鱛仙,善术数;闻仙游王志章能判阴阳事,往候之。志章预置片纸于砚匣,属童子曰:『世冑来,令自取视』。世冑读之,有『鱛鱼死半途,同安血流沟;嘉禾断人种,安溪成平浦』之语。悚然见成功,以志章言告;成功妄之。既而世冑归途暴亡,同安之屠血流沟渠;始奔信之。后踞厦门,断俘者掌,欲以「压嘉禾断人种」之谶。嘉禾,厦门旧号也。康熙癸(一六六三)卯李率泰请弃诸岛,移民迁界,嘉禾果断人种;安平在界外,亦遂成平浦焉。
臣鼒曰:书曰明朱成功部将何?以别于鲁也。
明朱成功遣前中书舍人江于灿、黄志高奉表于肇庆。
唐王聿■〈金粤〉之败也,林察不敢归肇庆,航海依成功;始知永历帝立,加额曰:『吾有君矣』!遣于灿等航海至行在。
明朱成功遣其将甘辉击林日灼,克之。
成功在铜山修船练兵,闻同安告急,整师往救;抵金门而同安已破。我漳浦守将王起俸谋降事泄,弃家从旧镇奔铜山;成功以为总练使,同柯宸枢联络铜山等处募兵措饷。诏安县人林日灼鼓众拒之,成功令辉击之;日灼旋灭。
九月癸亥(初二日),有火星自东陨,有声。
壬午(二十一日),何腾蛟复永州,遂复衡州。
腾蛟统曹志建等围永州三月,大小三十六战。城中食尽,咽糠啮草;初食马、继食人,老弱妇女俱尽。城破之日,洒扫官署,所剔妇人阴弃不食者十五石。王师杀乡官刘兴秀,突围走衡州,旅引遁。腾蛟将进兵长沙,而志建不待令,还屯永州之龙虎关;腾蛟因顿兵不进(考曰:按「明史」「何腾蛟传」以克永州为十一月朔日事。「行在阳秋」、「东明闻见录」均为九月事。兹以时事前后次之,知当日以闻报不一,致舛误也)。
明前洧川知县王■〈火鼎〉起兵复庐州。
■〈火鼎〉字定安,罗田举人,授洧川知县。是年秋,与曹胤昌起兵破庐州,不守;转战蕲、黄间。又与霍山侯应龙、张图容、杨国士合兵攻霍山,不下。
冬十月,明监军御史余鲲起、职方主事李甲春复宝庆。
明马进忠复常德。
明瞿式耜疏请回跸桂林。
时永州、宝庆两府捷音同日并奏,军声大振。寻督师报恢复衡州、李赤心报已取益阳,于是式耜疏曰:『天下大势在楚不在粤,粤东三面险阻,易入难出;臣不敢争者,以成栋一片血忱,方倚为江右声援,阻其望幸之心,何以劝忠?今衡、永恢复,粤西之背愈厚;而江围未解,粤东之齿尚寒。在成栋宜奉皇上去危就安;既无内顾之忧,可毕力以图赣。而楚师得万乘亲临,亦勇气十倍矣』!
明堵胤锡招李赤心于夔州,马进忠遂掠常德走武冈;李赤心引兵东走,湖南州县复归于我大清。
马进忠者,流寇所号「混十万」也。既降,封武昌伯;尝败王师于麻河,斩七千余级,封鄂国公。堵胤锡与之有隙,招李赤心自夔州至,欲令进忠以常德让之。未至百余里,胤锡与进忠椎牛歃血盟誓,共奖王室;进忠固知其谋,终盟无一语。入城,即命起营,驱百姓出城,纵火不遗一椽;走武冈。王进才闻之,亦弃宝庆走。各营镇帅,闻风惊溃。既赤心至,得空城,亦弃之;引兵而东趋长沙。所至守将皆烧营走,湖南新复州县为之一空,全楚大局自此不可为矣。
臣鼒曰:大书之,罪胤锡之以私忿乱大谋也。胤锡之■〈目匿〉高、李,议者訾之;鼒独以为不然。是时钟簴销沉,湖山碎裂;以残喘之延,能制高、李强寇之死命乎?不能制之而犹欲仇之,是速之吞噬也。畜鸱枭于藩篱、扰豺狼于左右,其忍垢含尤之用,不可谓非权宜达变之才矣!独其逞私忿于进忠、委全楚于敌国,失戈仲之欢,终悔襄国;激郦琼之叛,遂失淮西。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,此之谓也。金堡之责胤锡曰:『劳则有之,功于何有』?嘻!岂独无功哉!
丁巳(二十六日),李成栋之兵溃于赣州城下。
我守将高进库故隶左良玉麾下,与成栋有旧;伪输款以缀其师,约以逾秋救不至即降。成栋为所绐,厉气攻之,尽移军中火具以行;苛执夫役,士人亦不免焉。是日薄暮抵赣州,将士饥疲;而成栋气骄,莫敢言。五更,城上呼董大哥者三,成栋梦中惊醒曰:『董大成是我中军,岂我军已为彼有邪』?俄而,城中鼓角齐鸣,开门突出。成栋策马先奔,军士争窜;自庾关至梅岭,军资、器械靡有存者。明洪雅兵乱。
洪雅镇将汤国聘与团练花汉将、熊振生治兵相攻;洪雅之境无宁宇。
明封朱成功威远侯(考曰:黄宗羲「赐姓始末」云:『封成功延平王』。误也;成功之封王在戊戌正月。宗羲纪鲁事皆得之目睹,其于成功则本之传闻,不皆可据)。
明鲁大学士马思理卒;以沈宸荃、刘沂春为东阁大学士。
明朱成功复云霄。
降将张国柱败没,成功遂率众攻城;我中军守备姚国泰巷战重伤,被擒。成功惜其勇,令医治,用为监督。
十一月,明诛佟养甲。
养甲于崇祯年间,诡名董荚,由提塘骤迁至总兵。弘光时,以贿马士英,提督南直盐法。王师南下,随贝勒博洛入闽;阁部陈子壮之死也,养甲投其骨于四郊。既归明,朝臣辄以此相挫辱,养甲悔之;密令人赍表北行,为李元胤逻者所得。遣祭兴陵,密敕工部主事陈纯来杀之;并同降之巡按御史刘显名(考曰:「西粤新书」以为十月初九日事,而「明史稿」「桂王纪略」载诸十一月。按「东明闻见录」谓:『成栋败归,虑他变』;则是十一月也)。
明以李元胤署吏部尚书。
元胤本姓贾,河南人;成栋养为己子。与袁彭年善;彭年益引其同乡丁时魁、蒙正发及刘湘客与同决事。会给事中金堡自湖南服阕赴行在,湘客令元胤折节与交;因有党人之目。会元胤既杀佟养甲,威权愈赫;其诞日馈送称觞,自八月达于冬杪。通政司疏陈乞官日以千计,阁臣票拟惟「着议具奏」四字;非奉成栋札咨不得除授,文选司拥空名而已。给事中吴其靁有「清文武之职掌以肃朝纲」一疏,元胤衔之次骨,其靁宵遁;疏亦留中。
明堵胤锡复益阳、湘潭、湘乡、衡山等县,进围长沙;不克。
胤锡率李赤心等败降将线国安于湘潭,遂复益阳、湘潭、湘乡、衡山等县。而赤心桀骜,多屠掠;长沙闻之,协力拒守,故弗克。
明揭重熙、傅鼎铨合兵援南昌,与我大清兵战于三江口;败绩。
闽之亡也,重熙、鼎铨俱解兵入武夷山。金声桓以江西归明,遣迎两人;而两人殊不欲驻省,请任闽事。时邵武方宿重兵,重熙进薄城下;为守兵所败,丧失几尽。闻南昌围急,乃入粤求援。鼎铨兼督两军,与张自盛合营援南昌;战于三江口,复败。自盛,本金、王部将也。
明都昌在籍前督师余应桂起兵援南昌,与我大清兵战于落星湖,败绩。
应桂字二矶,都昌人;万历己未(一六一九)进士,崇祯时兵部右侍郎。十六年(一六四三)十月,督师孙传庭战殁,命应桂代之。无兵无饷,逡巡不得前,夺职;以新擢陕西巡抚李化熙代之。北都亡,应桂家居;每语人曰:『吾年六十四,官尊禄厚复何恨?所未了者,欠先帝一死耳』!是时起兵都昌,率舟师援南昌;进至落星湖,败绩。
明前工部右侍郎刘士桢遣兵援南昌,败绩;死之。
士桢自赣州破后,匿南田不出;逮金、王事起,遣四子肇履募兵从围赣州,而令季子稺升趋南雄。事败,匿龙泉;我郡守索之急,乃绝粒死。稺升战死长桥铺。
徐鼒曰:江西义师之役,自揭重熙、傅鼎铨、陈泰来、曾亨应而下,皆彰彰在人耳目;独刘士桢事,世鲜知之,盖乱后湮没者多矣。士桢在南都,严朝参之禁、劾统■〈金类〉之妄,风节矫矫;岂独死事可嘉哉!书之以告修史者。
明建昌人孔彻元、孔彻哲、蔡观光起兵援南昌;寻败死。
彻元、彻哲家素封,与观光起兵应金声桓。彻哲以援南昌战殁,彻元不能忘也。明年七月,有讹传瑞德七邑奉宗室某起事者,彻元喜,遽入城,戕邑令。已而各邑寂然,被执死。观光寻揭竿南昌,走鄱阳,为逻卒所获;亦死(考曰:以上援兵月日不可考,姑以事类叙之)。
明九江生员金志达、僧了悟起兵复东流、建德;寻败死。
志达与了悟集众万余,结营鄱阳、彭泽间;出战池州,取东流、建德。寻败死。
明前右佥都御史宁夏巡抚李虞夔起兵平陆,克潼关;连复蒲州、解州。
虞夔字一甫,平陆人;天启壬戌(一六二二)进士,累官右佥都御史,巡抚宁夏。时降将姜瓖以大同叛,其党姚举等劫杀官军并运饷冀宁道王昌龄于平原驿。瓖自称大将军,易明冠服,诸在籍乡官如万练、刘迁、王永强辈举兵应。瓖、练踞偏关,复宁武、岢岚、保德;迁略雁门关及代州、繁峙、五台等县。永强据榆林,窥西安;虞夔乘势起兵克潼关及蒲、解二州。
臣鼒曰:是时我朝甫定,天下人心未一,故明忠义之士心乎故国者,怀子房报韩之心、矢君尧拒唐之节。周之顽民,殷之义士也;「纪年」皆录而予之。而一时凶狂悖逆之徒,亦诡其名以托焉。何以或书或不书?「纪年」一书,记明事也;金声桓、李成栋之事,有关于明之成败也,则因事书之。其姜瓖、李建泰、吴三桂、耿精忠之流自为叛逆,与明无与则略之,非有他义也。万练、刘迁、王永强皆明官也,始末不可详;故因书虞夔事而附着之焉。
十二月辛卯朔,我大清兵援长沙,明李赤心大掠湘潭而遁。
明诛降臣李绍祖。
绍祖,瞿式耜同年进士也;为我大清湖南巡抚,守永州。粮尽援绝,降于何腾蛟。解至桂林,式耜流涕让之曰:『汝素受国恩,奈何生为背叛之人、死作不义之鬼』!绍祖曰:『天下人皆降,岂独绍祖也』!式耜曰:『天下人皆不为绍祖,敌其奈我何』?绍祖词穷,遂磔之。
明召弋阳王(考曰:按「世表」:『弋阳王多焜于万历年薨;无子,国除』。兹盖其支庶也)于建阳山中,不至。
建阳者,从英德之沧光厂溯流而上,为阳山县、为连州、为连山县,达于湖广;地皆深林峭壁;人善用炮,以背负之,发辄命中。弋阳王某,宁藩宗室也;避乱山中,土人拥戴之。李成栋屡攻不能克;反正后,遣科臣洪士鹏往,亦不得入。宣忠伯王承恩请行,命赍敕往,遇王于阳山;其众皆居奇自恣,不听王赴阙。有标下彭鸣京、锺某、罗某愿统众随承恩自效,亦不果。
卷第十六
己丑、我大清顺治六年(一六四九)春正月(明永历三年、鲁监国四年)庚申朔,明桂王在肇庆府,大雷雨风雹,免朝贺。
明监国鲁王次福宁之沙埕。
丁卯(初八日),李成栋杀明宣忠伯王承恩。
承恩,大兴人;世袭锦衣指挥。建阳之使,彭鸣京愿为之用;田辟有众数千,亦愿随之。成栋闻之,忌且怒。是日相遇于英德舟中,邀之欢饮;夜阑佯醉,即席杀之。
李成栋杀明大学士朱由■〈木艺〉。
由■〈木艺〉,宗室子;崇祯壬午举人,为广东教谕。丙戌(一六四六),充乡试同考官。历官翰林院侍读入阁,出自王命。成栋诬以他事捕系狱中,杀之。
徐鼒曰:不曰明李成栋杀某某何?不与其为明臣也。绝之于明,则专杀之罪无庸诛矣。
壬申(十三日),明大学士朱天麟罢,召黄士俊、何吾驺入阁。
大兵之未入广西也,陈邦傅尝通款于我大清,以是为李成栋所轻。邦傅又以浔、庆、南、太四郡未经薙发,自侈为功;故袁彭年、李元胤尤恶之。科道诸臣希二人意,以攻击邦傅为事;给事中金堡尤力,尝劾邦傅十可斩,马吉翔、庞天寿、严起恒、王化澄并与焉。吉翔气焰方张,至是颇惧,尽谢诸务;化澄、起恒并疏乞休。由是,堡直声大振。诸轻剽喜事者,自元胤、彭年以下,少詹事刘湘客、给事中丁时魁、蒙正发咸与交欢。湘客通文墨,由荐举入仕,受知于瞿式耜;贪狡多智,时魁辈动必咨之。时魁起家进士,富而好利。堡清贫,衣食皆资二人,故称莫逆交。正发依倚诸人,听受指挥:而皆以元胤为归,故当时有假山图五虎号。假山图者,绘假山一座,朝官数百人,有首戴者、肩负而手托者、仰望远听指点而话言者、惊恐退避两手掩耳而疾走者。又谓之假虎邱,以彭年为虎头、时魁为虎尾、正发为虎喉、湘客为虎皮,堡最可畏为虎牙。堡与时魁相继攻起恒、吉翔、天寿无已;太后召天麟面谕曰:『武冈之危,赖吉翔左右之』。令拟旨严责堡等。天麟为两解之,卒未尝罪言者;而彭年辈怒不止。然是时党分吴、楚两局:彭年等为楚党,既结元胤以自固;而天麟暨起恒、化澄、督师堵胤锡、吏部尚书晏清、户部尚书吴贞毓、给事中张孝起、吴其、洪士彭等自恃广西扈从旧臣,诋反正诸臣曾事异姓,亦内结马吉翔、外结陈邦傅,所谓吴党也。王知群臣水火甚,令盟于太庙;然党益固,不可解。邦傅怨堡,因疏言:『皇上两三年流离颠沛,今日即次稍安,何议论纷纷若是?堡谓臣无将无兵,请即令监臣军,观臣十万铁骑。且堡昔官临清,尝降贼污伪命』。疏入,天麟抵几笑曰:『道隐善骂人,今亦遭人骂也』。因拟旨:『金堡辛苦何来?实所未悉。所谓监军,可即集议』。盖用杜甫「辛苦贼中来」语。堡固未尝降贼,见之大恚愤。时魁即鼓言官十六人于是日晨诣阁,诋天麟曰:『堡论邦傅,即令之监其军;若请其头,亦即与邪』?相与登殿陛,大哗曰:『吾辈不复仕矣』!弃袍服,掷印庭中,白衣冠联袂出。王方坐后殿,与太仆马光追叙五年前永州被难事。闻之大惊,两手交战,茶倾于衣;急命天麟取还所拟旨,谕诸臣供职。天麟即日辞位,慰留再三,不可;陛辞,叩头泣。王亦泣,曰:『卿去,予益孤矣』!时魁等论之不已,乃并其弟大行人天凤、子御史日生、中书月生皆坐斥。
天麟既去,召旧辅黄士俊、何吾驺入直。吾驺寻罢,化澄亦去。王复召天麟,力辞不赴;上言:『今国势累卵,路人皆知。而建言者绝不问一人一事,掉头以争曰:「我古遗直也」。今而后请勿以四方无利害者执为极重大事,主上为社稷忧则忧之』。其言盖为堡等发也。
戊寅(十九日),我大清兵克南昌,金声桓、王得仁伏诛;明前大学士姜曰广死之。
初,声桓、得仁之主坚壁也,恃粤师之为援耳;而书记所草乞师表,但陈胜状,不告急。比闻江事危,王命李赤心由吉安、李成栋再出庾岭。赤心逗留不进;成栋军亦屡挫,不敢逾梅关。南昌粮尽,斗米需八十金,人相食;乃尽出居民。王师知城中无足忌,遂以余暇旁收郡县。正月大雨连旬,城多坏。声桓部将汤执中守进贤门,约内应。王师乃佯攻得胜门,炮声震三百里,声桓、得仁齐赴救;而奇兵已从进贤门梯垒以登,城遂陷。声桓自投于城之东湖死,宋奎光、刘一鹏、郭天才巷战死。得仁短兵突得胜门,三出三入;已而被获,磔杀之。曰广赋绝命诗六章,投偰家池死;一家从死者三十余人。
方曰广之初应声桓、得仁之请也,邀隐士汉儒裔与俱,力辞;既受事,又邀之,乃入谒。曰广问事当若何?不答;固问之,则曰:『明之所以亡天下者,非左与闯邪?金则左孽、王乃闯枝,公与侯安所授之哉!十月间年号两易,名虽归明,实叛清耳!今擅除爵、杀人、筦刑权,若明有主而不待命,是僭也;若不奉隆、永而为之,是伪也。僭与伪「春秋」所不许,而公与之同事,后世且以公为何如人?今两人内相猜忌,公能亲于建武之与豫国乎?能则揽其兵权,退称旧辅,缟素待罪以告天下,令其惭而听我;不能则引身而退,归耕浠水之阳,毋从叛乱!夫人居美名,天道所忌也』。曰广沉吟无以答。在围城中,徘徊太息,思其言而悔不能用也。
臣鼒曰:曰广持躬端正,非拨乱才。议者见金、王举事不成,因以咎曰广之不智。嗟乎!国事去矣,忠臣之谊,苟有其会,则且几于万一;岂暇计及他哉!善乎全祖望之言曰:『当金、王突起,托名故国,奉迎旧辅,而谓可以扃户而力拒之乎?拒之且立死矣!是时之死,则甚无名;此曰广之所以不得不出也。既出,则乌得不死!君子悲其志,而不必苛其事与功也』!
庚辰(二十一日),我大清兵入湘潭,明督师定兴侯、武英殿大学士何腾蛟死之。
腾蛟驻衡州,闻李赤心之弃常德东走也,大骇;檄马进忠由益阳至长沙,与诸将会师进取,而亲诣忠贞营邀赤心入衡州。部下将士虑为赤心所袭,不护行,止携吏卒三十人往;赤心已东,尾之行。进忠方奉檄进发,闻督师轻身往,大骇;遣部将宣威伯杨某追护之。腾蛟至湘潭,则赤心已不宿去矣。湘潭空城也,降将徐勇轻骑侦知督师一人在焉,率兵径入。勇旧隶腾蛟麾下,率众罗拜劝降;腾蛟大骂,遂拥之去。既去而杨某始至,急入求督师,凡七出七入;最后出至桥,遇伏兵,矢中其吭,自掷桥下以死。腾蛟绝粒七日不死,乃见杀。事闻,王哀悼甚至,赐祭九坛,赠中湘王,谥忠烈;其子文瑞以荫,官佥都御史。相传腾蛟所居有神鱼井,井故无鱼,腾蛟生,鱼忽满井;既死,井复空。黎平人犹能言其处也。同时死者,有在籍推官周侯(考曰:本「沅湘耆旧集」)。
丁亥(二十八日),明定随侯赵荣贵与我大清兵战于龙安柏■〈田谷〉口,败绩;死之(考曰:「东华录」载同死者伪王朱森釜。按「世系」无森字)。
我大清兵克舒城、潜山诸寨;明侯应龙等死之。
应龙与张图容、杨国士等有众万余人,佩「义胜将军」印;与王■〈火鼎〉合攻霍山不下,退取舒城、潜山。已而自刘家园出攻狮子寨及南关拔之,营于管家渡,又移札将军寨。是月,王师会剿;寨破,俱死之。
二月庚寅朔,明张先璧攻辰州,不克。
甲午(初五日),我大清兵复取明抚州。
乙未(初六日),我大清兵复取明建昌。
甲寅(二十五日),我大清兵复取明长沙。
乙卯(二十六日),李成栋之兵溃于信丰,渡水溺死。
成栋逾岭攻赣州,为守将高进库所败,退驻信丰。王师鼓行而前,诸将欲拔营归;成栋不可。是日四更时,发火器手三百人,命之曰:『遇敌则发炮,我为后应』。时天久雨,发炮不然,三百人皆歼。成栋不闻炮声,谓火器军已往也;披甲坐城楼上,召诸将议事,则去者已大半矣。因慷慨欷歔,呼巨觥痛饮,誓死城上。俄而王师突至,左右挽之上马渡河。三日后,见有擐甲抱鞍植立水中者,始知成栋死也。事闻,举朝大骇,有冒雨逃者。
明揭重熙、傅鼎铨与大清兵战于程乡,败绩。
重熙至肇庆,拜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,总督江西;亦擢鼎铨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,令同援南昌。至则声桓已灭,遇王师于程乡,大败;监军桂洪战殁,重熙身中三矢仅免。
三月丙寅(初七日),明以杜永和为两广总督守广州。
永和,河南人,李成栋之中军也。成栋败,永和挈印先归,诸将亦有全军返者;王命戎政侍郎刘远生慰劳之。永和重赂诸将,推为「留后」;乃命为总督,代领成栋军驻广州。加罗成耀巡抚衔,守南雄。
明赠何腾蛟中湘主、谥忠烈,李成栋宁夏王,金声桓南昌王;设坛祭之。
明赐瞿式耜彤弓铁钺,督视江、楚各省军马。
公卿集政事堂,议所以代腾蛟者;佥曰:『瞿留守望尊德巨,足以折制诸将』。王是之,赐式耜彤弓、铁钺;永、宝、鄂、岳上下三军之任行间者,生杀予夺惟命。式耜辞不获,乃建元帅旗鼓,申号令,疏请兵科给事中吴其靁为监军。凡一才一艺之士,收入幕府;谓『趼足而至者,非怀忠抱义之人,亦乱世取功名之士。人之岁月精神不用之于正,则用之于邪;安可驱为他人用哉』?故士以桂林为稷下焉。
明李赤心之兵溃于茶陵,大掠衡、永、郴、桂,走广西。
明堵胤锡以胡一青、赵印选兵守衡州。
明黄毓祺被执至江宁,不屈;死之。
毓祺之起兵行塘也,鲁监国授以兵部尚书敕印;隆武帝亦遥授为浙直军门,得私署官属。毓祺伪为卜者,与常熟武举许彦达游通州,主湖荡桥之薛继周家。凡游击、参将自海上来见者,虽满装,及入谒则青衣垂手;众疑之。将起义,遣江阴徐摩致书钱谦益提银五千,用巡抚印钤之。谦益知其事必败,却之;持空函返。摩之友人徽州江纯一谓摩返必挟重赀,发之可得厚利,诣营告变;毓祺遂与彦达、继周同就江宁狱,江以南所谓故敕之狱也。毓祺奋笔书供曰:『道重君亲,教先忠孝;避禅已久,岂有宦情!义愤激中,情不容已。明主嘉诚,遣使授职;招贤选士,分所应然。哀愤旷官,死有余辜。谨抱印待终,附子卿之义』。狱成将刑,门人邓大临告之期;命取袭衣自敛,跌足而逝,当事戮其尸。大临赎之归葬,变服为黄冠去。大临字西起,常熟人。是狱也,江南人士多死,谦益以哀吁问官,开脱获免焉(考曰:毓祺有「小游仙诗」)云:『大梦谁分丑与妍,白杨风起总茫然;瓠缘无用从人剖,膏为能明苦自煎。桂折兰摧诚短景,萧敷艾菀岂长年?归途不向虚无觅,朽骨徒为蔓草缠』。『为愁草盛稻苗稀,日暮徐看荷锸归;何处先生多好好,此中居士故非非。肥鱼不肯怜蛟瘦,饱鷃偏能笑鹤饥。请读蒙庄「齐物论」,横空白月冷侵衣』。『散发人间汗漫游,风吹白日忽西流;淘沙惯吓斜飞燕,孔雀偏逢抵触牛。乡里小儿朝拜相,江湖暴客夜封侯。神仙赤舌如飞电,开口舒光笑不休』。『腹中书任他人晒,犊鼻裈从甚处悬?惟有丹心坚自爱,忍能凿破化为圆』。『最无根蒂是人群,会合真成偶尔文;沙际惊鸥常泛泛,风前落叶故纷纷。掉头东海随烟雾,屈指西园散雨云。况复炎凉堪绝倒,灞陵愁杀故将军』。百年世事奕棋枰,冷眼常观局屡更;乌喙只堪同患难,龙颜难与共升平。遥空自有饥鹰击,古路曾无狡兔横!为报韩卢并宋鹊,只今公等固当烹』!毓祺在狱,每章自注之,以付邓大临。他诗皆不传)。
我大清兵复取明宁德。
明朱成功屯兵分水关。
成功留黄廷、洪政守漳浦之罗山岭,柯宸枢守盘沱岭;自统兵下诏安,屯分水关。总兵郝尚久者,李成栋之健将也;车任重虐于潮州,命尚久袭而代之。反正后,封新泰伯。尚久迟疑观望,成功命杨干生赍书往,拒不纳。成功怒,欲攻之;黄海曰:『潮州有备,急则难取;且旁掠诸邑,以缓其心。反而击之,一鼓可得也』。乃分兵击张礼于达濠、霞美二寨,命部将黄山从靖海破惠来县。海澄有陈斌者,号「大巴掌」;尝为仇人所围,负三岁子斧城门而出,众不敢近。至是亦来归,成功授为后劲镇。
明揭重熙、傅鼎铨复以兵入江西。
程乡之败,诸军皆散。时金、王故将张自盛、洪国玉、曹大镐、李安民有众数万,出没闽、粤山林,所谓张、洪、曹、李四营也。闻重熙奉命总督江西,争来归;兵大集,驻宁都、石城间。鼎铨亦驰檄浙东;有徐孝伯者,引军来会,驻徐博。
夏四月□□,太白入月(考曰:「阳秋」以为初五日事)。
明堵胤锡与大清兵战于衡州之草桥,败绩;走龙虎关,寻走梧州。
李赤心之众既溃,胤锡乃与胡一青守衡州。王师攻之,胤锡阵于草桥;自辰至酉,斩杀相当。忽王师以轻兵截出阵后,众遂溃;胤锡退驻来阳。旋报永兴陷,从子正明死之,全家遇害;乃以数千骑退入龙虎关,依守将曹志建。宗室朱谋烈构之于志建曰:『堵公将召忠贞营图公也』!志建夜发兵围之,杀从卒千余人。胤锡及子逃入富川猺峒,匿监军佥事何图复家,间道走梧州。图复赀财富,能抚集猺人;志建诱杀之。而志建锐卒亦尽丧,不复能抗王师,惟守道州所属县而已。志建甚悔之,然无及矣。
孙可望乞封王爵于明。
可望,即可旺也。既据有云南,耻名不雅,改之;自称平东王。在籍御史任僎、礼部主事方于宣倡议尊可望为国主;设内阁九卿六部科道官,以僎为吏兵二部尚书、于宣为翰林院编修。制卤簿,定朝仪;拟伪号为「后明,以干支纪年。改印篆九迭,铸钱文曰「兴朝通宝」。定国等亦号为王,置四王府,撤呈贡、昆阳二城砖石为之。又毁民居万余间,作演武场,收各路工技归行伍:隐然谋窃大号。然定国辈犹侪视之,遇事相抗;可望谋之王尚礼,乃说艾能奇、刘文秀曰:『我兵虽多,号令不一;众议以平东为主,若何』?能奇然之。诹日赴演武场,定国先至,放炮升「帅」字旗;可望诘之,尚礼请责旗鼓官。定国怒曰:『我与汝兄弟耳!何如是』?众力解之。可望登座曰:『欲我为主,必杖定国百棍乃可;否则,军法不能行,何以约束诸将』!定国愈喧哄,白文选抱持之曰:『请勉受责,以成好事;一决裂,则我辈必各散,为人所乘矣』!尚礼等亦力持之,鞭五十。可望复相抱哭,令取沙定洲自赎。定国心憾之,念兄事久,造次未可发难;辄领所部兵驰至普洱,擒定洲、万氏及沙氏之属数百人,剥其皮,号令通衢。黔国公沐天波具礼谢雪仇,滇人亦咸称快焉。
定国既并蛮部,声势益强;可望不能制,独霸之念于是乎沮。慨然曰:『我辈汗马二十年,破坏天下,张、李究无寸土;而清享渔人之利,甚无谓也。我当挈天下还之明朝,一雪此耻耳』!又闻李赤心、李成栋并加封爵,念同辈不相下,得朝命加王封,庶可相制。杨畏知喜其革面也,因而怂恿之。四川巡抚钱邦芑亦以书来招(考曰:钱邦芑招孙可望书,称可望为「老先生」,词意亦冗杂;无足录。盖忍垢含尤之举,难措辞耳);可望大喜,谓差官王显曰:『何敢自外!封我为王,我举全滇归朝廷矣』。邦芑复以书,谓『本朝无异姓封王者』;而具疏称可望归顺。可望乃遣畏知及故兵部郎中龚彝赴肇庆进表,请王封。给事中金堡七疏争之,谓『三百年来,无异姓封王例;祖宗定制不可坏』。严起恒、文安之皆主之。畏知疏曰:『国事危矣!不及此时以虚名为招徕,而竟自树强敌乎?且可望固盗之渠也,向者屠毒海内,庙社凌夷;今一旦投诚向义,岂朝廷威德所能制?盖列圣神灵阴以启之也。倘因其来而明示以异等之恩,彼必踊跃听令,庶几收用于万一;奈何信及一、二腐儒,坐失大计!夫法有因革,势有变通。今土宇非昔,百务俱隳;而独于区区封议,必欲执旧法以绳之邪』?宗室朱议浘劾堡把持误国;畏知又曰:『朱君亦谬矣!给事以祖制争之,使滇知朝廷有人;皇上破格封之,使滇知为朝廷特恩。畏威怀德,不更两得乎』?既而,贵阳镇皮熊、遵义镇王祥亦疏言不可,封议久不决。畏知曰:『可望欲权出刘、李上耳。今晋之上公,而卑刘、李为侯可也』。乃议封可望景国公,赐名朝宗;文秀、定国皆列侯。令大理卿赵昱为使,加畏知兵部尚书、彝兵部侍郎,同衔命入滇焉(考曰:「行在阳秋」诸书皆云:『可望遣龚彝之弟龚鼎、杨可仕等六人诣肇庆,献南金三十两、琥珀四块、马四匹,移书求封云:『先秦王荡平中土,不谓自成犯顺,王步旋移。孤守滇南,恪遵先志;王绳父爵,国继先秦』云云。钱邦芑复可望书:『且今日之劲敌,非直我明朝之患,令先人曾被大难』云云。其所假托之先人,不可考矣。畏知之使在前,龚鼎、杨可仕之使亦同时先后事。载笔者各就见闻录之,非有舛也)。
我大清兵克福安,明鲁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刘中藻死之。
中藻与郑彩交恶,王师乘之;中藻善守,所杀伤四、五千人。王师乃掘濠树栅以困之,城中求战不得。自戊子冬十月至于是月,食尽;中藻知必陷,冠带坐堂上为文自祭,吞金屑死。于是闽地尽失矣。同死可纪者:兵科给事中钱肃范,肃乐弟也;邑举人连邦琪、缪士珦、方德新、贡生郭邦雍、陈瀚迅、幕友瓯宁、吕天贶、部将卢某、董世上、张先皆同日死。中藻子诸生思沛闻父死,曰:『父死节,子可不继先志乎』!亦死。或曰:思沛即画网巾先生也(考曰:「福建续志」、「福宁府志」俱云:思沛即世所称画纲巾先生。而「福安县志」谓:『思沛羁浦城狱中,闻中藻死,曰:「父死节,子可不继先志乎」!亦死』。「浦城县志」亦云然。按画纲巾先生死泰宁之杉津,自另是一人)。
五月,明以兵部侍郎张同敝总督军务。
同敞号别山,大学士居正之曾孙也。崇祯中,以武荫补锦衣,改中书舍人。奉命调兵云南,未复命而北都陷;携所悬牙牌徒步南奔。妻许氏亦奉居正神主自江陵来,遇于江西。痛思宗之死,服丧三年,誓不仕。南都陷,走福建。时隆武帝博求先朝旧臣,宰臣以同敞言;召见,命之官,力辞。隆武帝曰:『此尔祖荫,今不受职,此爵湮矣。尔纵欲报先帝,奈祖爵何?尔文臣不当授武职,强为朕服锦衣官,毋过辞』!未几,堵胤锡收降李赤心,表至行在;隆武帝谓同敞曰:『尔家世有名于楚,今贼在楚地,为朕抚之』!汀州破,依何腾蛟于武冈。王以廷臣荐,改翰林侍读学士。刘承胤忌之,言『翰林、吏部、督学必用甲科』。乃改尚宝卿。武冈之变,为乱兵所掠;避入黔中。黔、粤隔绝,数月不闻行在消息。川、黔官绅议立荣、韩二藩,同敞与钱邦芑、郑逢元、杨乔然力争之,众议乃沮。戊子(一六四八),间道赴行,擢詹事府詹事。瞿式耜荐其知兵、得士心,乃命以兵部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在士,总督诸路军马。同敞以忠义激劝将士,每接战,辄跃马为诸将先;或败奔,危坐不去,诸将复还战取胜。年四十无子,妻死,萧然一榻;军中以是服同敞。
盗杀明兵部侍郎程峋。
峋,吉安进士;崇祯末,官苏松粮道。南都立,大理寺卿郑瑄荐峋才可大用。适以争妾事,与乡绅彭某相讦;弘光帝命部臣严议。峋去官,犹拥乡勇三百人自随,用是不为邻里所喜。隆武帝授为惠潮巡抚,因尽室至粤西。时行在犹不知江西陷,命峋赍敕趋李赤心往援。赤心佯言清兵已逼,当亟入卫;因自为殿,而以子女行装托峋护之先行。界口守将张祥利其赀,发炮毙峋而取之。事闻,以不戒军士,诛其将领杨宏远焉。或曰:李元胤恶峋召忠贞营入行在,使祥杀之。
明赵印选、胡一青、王永祚以所部隶瞿式耜,进印选开国公、一青兴宁侯、永祚宁远伯。
印选,滇将也。初与一青、永祚出滇勤王,抵江西而王师已下江、浙;遇我将高进库,袭其老营。进库家属被杀,忿战益力。印选等败走湖南,依何腾蛟,屡着战功。腾蛟死,印选等相谓曰:『阁部死,军新破不可复振。将死封疆乎,则吾无封疆责;将降乎,则当日之出滇者谓何?瞿留守仁慈好士,可与共当一面,盍往焉』!收残卒万余人,宵走桂林。式耜大喜,遣使郊迎;请进印选等爵,令分守桂林、全州,是为滇营。
明焦琏杀其将赵兴。
兴,良将也;然好刚使气。赵印选之众部署不严,所过多劫掠;兴恶而攻之,杀滇兵四、五人,几于大哄。式耜召琏语之曰:『国家危在旦夕,赖诸将协力同心,岂容私斗』?琏斩兴以谢滇将,事得释。然死不以罪,粤人惜之。白贵战死,兴与刘起蛟相继诛;焦营从此弱矣。
徐鼒曰:瞿共美云:『纠纠武夫,公侯干城;赵兴是邪!焦兵最弱,战辄大胜。茅平庵僧尝言:「刘将军起蛟战于虞山下,首级垂马项,累累如贯珠」。嗟乎!此真将军也。独白将军以战死,赵、刘二将以细过诛;魏犫不赦于束胸、苟变见捐于食卵,长城自坏,巨鹿徒思!琏每与共美言之,泪簌簌下也』。
六月己丑朔,明袁彭年免。
彭年倚李元胤,势张甚;尝论事王前,语不逊。王责以君臣之义,彭年勃然曰:『倘去年此日惠国以铁骑五千鼓行而西,君臣之义安在』!王变色,大恶之。有泾县张载述者,以原任泸溪知县至行在,久不得官;伏阙疏彭年罪,彭年气沮。会母死,言于众曰:『吾受恩深重,何得苦守三年,虚度岁月?愿丁艰不守制』。时太后亦恶之,宣敕查「丁艰不守制」是何朝祖制?彭年窘甚,月余乃去;纳富室生员李某妻为妾,寓于佛山。
五虎之败也,彭年竟以丁艰获免。广州破,献犒军银八百两于我大帅,泣诉当年之叛迫于李成栋,乞降级授通判;我大帅挥而出之。
甲辰(十六日),明堵胤锡朝于肇庆,加文渊阁大学士,封光化伯;寻命督师梧州。
胤锡时在梧州;适王遣严起恒、刘湘客安辑忠贞营至梧,而赤心等已入宾、横二州,乃载胤锡回肇庆。十六日,朝于行在。给事中金堡劾以丧师失地,面责其结李赤心为援、张筵宴孙可望使者事;且曰:『滇与忠贞皆国仇也,厥罪滔天;公奈何独与之眤』?胤锡失色,徐曰:『我鞅掌边事,如君言,竟无功』?堡曰:『劳则有之,功于何有』!胤锡由是大恶元胤党,欲激李赤心东来以去之。元胤知之,大言曰:『吾辈为北人时,渠不来复广东;今反正,渠来何为』(考曰:「东明闻见录」云:『李赤心行至德庆州,声言欲清君侧之恶;行在大震,命堵胤锡力解之,乃止』。即此时事)!而朝士之仇五虎者,又交构其间。胤锡乃移书瞿式耜,言奉王密敕,令与共像素胤。式耜复之曰:『我辈不力视封疆,听人皋牢而起衅端,非社稷福也』。胤锡无以答,乃止。王闻密敕言,颇不悦;令胤锡督师梧州,节制忠贞、忠武、忠开诸营(考曰:忠贞即高、李十家,忠武即马进忠、王进才、张光萃、牛万才等,忠开为于大海、李占春、袁韬、武大定、王光兴、王友进、王昌、王祥等)。胤锡疏请措饷,元胤不与,惟布绘龙斾二事而已。王以胤锡素得忠贞诸营心,降敕封光化伯;胤锡疏辞,乃赐四代诰命以奖之。
明鲁定西侯张名振复健跳所,表迎监国鲁王。
初,名振自闽还浙,石浦已为大清所有。以向有救黄斌卿之德,乃入舟山依之;郁郁不得志。松江提督吴胜兆之归明也,求援于舟山;名振以所部赴约,遇飓风,尽丧其军。斌卿益侮之,并说其部将阮进归己。名振乃复入闽招军,由南田复健跳所;进亦弃斌卿,复与之合。时闽地尽失,名振乃与进迎监国次健跳。
秋七月,明堵胤锡承制封孙可望为平辽王;可望不受。
南宁密迩云南,可望之求册封也,谓不允封号,即提兵杀出。陈邦傅闻之大惧;其部将武康胡执恭请先矫命封为秦王。邦傅乃范金为印,文曰「秦王之宝」;填所给空敕,令执恭赍往。可望肃然就臣礼,叩头呼万岁。既闻朝议未决,私诘执恭;执恭诳之曰:『此敕印乃太后与皇上在宫中密商私铸者,外廷诸臣实不知也』。可望虽知其伪,然亦假其名以威众。廷臣交章劾邦傅,胤锡疏曰:『可望割据西川,尽有滇、黔,曷能禁其不自王!今可望尚知请命,当即降敕封之;使恩出朝廷;令彼缚胡执恭归朝,正法诛之。则是赏罚之权,庶不倒置。不然,是驱之为变也』。首辅严起恒、尚书吴贞毓、侍郎杨鼎和、给事中刘尧珍、吴霖、张载述坚持不可。胤锡密疏曰:『廷臣谓异姓封王非祖制,不当自可望变乱始,持论良正,然不为今日言。可望固逆献养子,凡逆献滔天之恶,与有力焉;今姑取其归正,冀收其将来之用,安可泥颁爵之常法哉!且可望已自称平东王,一旦封以公爵,彼必不乐受;因而为逆,谓天子威灵何、谓天下事势何?若谓收其用而反损国体,非良策也;臣窃有一说于此。臣谨按开国功臣徐达、常遇春等侑食太庙、称六王,皆进封也;乞量封可望为二字王,即于敕书中明载旧制,示破格沛恩而勉以中山、开平之功。如此可望必能感激用命;揆之祖制,亦无背谬。国家今日于可望善收之,则复有滇、黔;不善收之,则增一敌国。利害无两立、得失不再图,不可不熟虑也』。制曰『可』。时赵昱「奉景国公」之敕,知可望必不受;过胤锡谋之。胤锡曾赐空敕,便宜行事;乃铸印封可望平辽王,命杨畏知、赵昱赍往。可望駥不受,曰:『我已得秦封』。畏知曰:『此伪也』。执恭曰:『彼亦伪也。所封实景国公敕印故在』。可望怒,下畏知、执恭于狱,称秦王如故。而滇中臣民窃议其伪,可望亦耻之。
明年八月,遣使至梧州问故。马吉翔请封为澄江王,使者曰:『非秦不敢复命』!起恒等力持之,且请却所献金玉、良马。会郧国公高必正入朝,召使者言:『本朝无异姓封王例。我破京师、逼死先帝,蒙恩宥敕,亦止公爵。尔张氏窃据一隅,封上公足矣,安冀王爵!自今当与我同心报国,洗去贼名,毋欺朝廷孱弱!我两家士马足相当也』。又致可望书,词严义正;使者唯唯退,议遂寝。未几,而有辛卯二月南宁之变。
徐鼒曰:甚矣!严起怛等之迂而愚也。是时明之国势十去其九,可望何所求于明、何所畏于明而奉朔归诚哉?祗欲乞一封号,洗去贼名,化莠为良之机间不容发。堵胤锡之疏,审时度势,晓鬯明白;诸君子岂未之闻?而拘文执法,聚讼纷纷哉!其忠可悯,其误国亦良可恨矣!「明史」谓胤锡为矫诏者。盖拜表后便宜行之,不俟朝命;而刘湘客、金堡诸人皆与胤锡为难,不惜诋排之。「明史」亦沿其论,而未深求也。然则胤锡不嫌于专乎?安危呼吸之间,苟利社稷,死生以之;「春秋」所以予祭仲之行权也。曰承制者,纪实也。
壬戌(初五日),明监国鲁王次健跳所。
时郑彩弃监国去,随扈者大学士沈宸荃、刘沂春、礼部尚书吴锺峦、兵部尚书李向中、户部侍郎孙延龄、左副都御史黄宗羲、兵部职方司郎中朱养时、户部主事林瑛、右佥都御史张煌言,每日朝于水殿。水殿者,御舟之稍大者,名河艍;即其顶为朝房。落日狂涛,冠裳相对;臣主艰难,于斯为极。
明自五月乙亥(十七日)雨,至于是月乙丑(初八日)大水,寒(考曰:「行在阳秋」云六月乙丑。按历法六月无乙丑日)。
明瞿式耜疏劾已革巡抚鲁可藻不守制。
初,粤东反正,可藻希冒功躐进,列衔自署「两广」;式耜劾其违制,奉旨革职。可藻恋仕不解,闻母丧,犹墨缞从事;式耜再疏纠之。
明遣内侍赍敕奖南雄守将闫可义,诛副将杨大甫。
副将杨大甫与李元胤不协,烧营东下;可义断指自誓,军心始固。大甫至行在,元胤称诏斩之。
明焦琏、赵印选遣兵围永州。
我大清兵复取永宁州(考曰:「行在阳秋」误作永州);明胡一青退守榕江,督师瞿式耜檄一青进屯全州。
明命廷臣集议兵饷于慈宁宫。
时宫禁湫隘,妃御不备;每日宫膳限二十四金,赏赉亦取足焉。王复不能节省,有报捷谢恩者,辄左顾曰:『赏银十两』。故司礼吴国泰、夏国祥以值日为苦。御营护驾百人(考曰:御营兵十营,每营正总兵一〔人〕、副总兵二人、参将四人、官头二人,官头以下小卒纔一人耳。一营止十人、十营止百人,为每日王视朝拥护仪卫之需),则庞天寿捐赀养之。瞿式耜檄胡一青出全州,民力穷竭,诛割无术,王为之废食;召廷臣议于慈宁宫,发饷万两。
明晋封朱成功广平公。
壬午(二十五日),我大清兵围健跳所;明鲁荡湖伯阮进救,却之。
明监国鲁王封王朝先为平西伯。
朝先,翁洲人(考曰:或云朝先故土司,以调征塞上入内地);骁勇善战。初从张国柱、王鸣谦入海,黄斌卿招之。朝先以二舰渡横水洋,斌卿标将朱玖、陆伟以假迎劫之;朝先跳水免;妻子死焉。既见斌卿,留之部下而不以事任,郁郁不得志。张名振解衣衣之,赠千金;朝先心归焉。请于斌卿,札奉化之鹿头镇,有众数千;名振与阮进招之来归,封平西伯,
明监国鲁王封徐仁爵定南伯。
仁爵,魏国公徐宏基之从子也;从监国于台州。江上师溃,从入海;以扈从功,封定南伯。后从张名振攻崇明战败,殁于海。
八月,明焦琏部将刘起蛟败绩于兴安。
初,瞿式耜闻王师渐逼,檄赵印选出全州,杨国栋、焦琏分兵堵开州。琏卧病阳朔,其部将刘起蛟以全营疾趋兴安,深入重地,败绩;琏按军法斩之。式耜疏言:『起蛟贪功致败,法所不容。然今兵骄将悍,独肯身先士卒,一往不顾,其忠义有足嘉者;请以其子袭职』!许之。
明李干德杀华阳伯杨展。
袁韬、武大定久驻重庆,士卒饥;干德遣人说展与合兵,因其饷。展大喜,誓为兄弟,徙韬屯犍为、大定屯青神,而所求顾不甚遂;又频与李占春通问,以银万两、米万石馈之,韬与大定愈不悦。干德亦怨展之遇己简略也,诡称介寿置宴;即席上取展首,袭嘉定。展子璟新以三百骑突围走,其妻陈氏指韬与大定骂曰:『尔穷来依我,我先人处以县邑、资以多财,何负于尔而图之?真丧心犬彘也』!遂被杀(考曰:州之生员帅正邦母冯氏有姿,袁、武强迫入赘;冯氏举簪自刺死。附志之)。
展以武进士起家,智勇冠诸将,川东、西之起兵者倚为长城。既死,人心解体。占春率兵为展报仇,不胜而归;曹勋与展刎颈交,亦默然而阻。樊一蘅投书责干德曰:『嘉陵、峨眉间二、三遗民不与献忠之难者,杨将军力也。背施忘好,而取人杯酒之间,天下其谓我何』?干德笑,以为『救时大计,讵竖儒所知』!然蜀绅士无不切齿干德者。孙可望之再入蜀也,亦讼杨展冤。自是蜀事大坏矣。
徐鼒曰:特书何?罪干德也。袁崇焕杀毛文龙而皮岛亡、孙传庭杀贺人龙而潼关陷,长城自坏,覆辙相寻;可为太息痛恨哉!夫宋文帝明君也,而失之道济;张魏公良相也,而失之曲端。吾于干德奚责焉!
九月乙酉(二十九日),明鲁定西侯张名振、荡湖伯阮进、平西伯王朝先合兵讨黄斌卿,诛之。
翻城之狱,斌卿泊舟桃花渡;事败,甚悔其一出。刻意为保聚计:限民年十五以上充乡兵。男子死,妻不得守制,田产入官。年六十无子者,收其田产,别给口食。又尽籍内地大户田之在舟山者为官田,妄冀如土司法,为不侵不叛之岛夷而已,故不肯与海上义师相犄角。名振、朝先既以失欢去,而妻孥在舟山,未敢为难也。阮进在健跳,军饥;恃其有保全舟山功,以百艘告籴于斌卿不之应,进亦怨之。有黄大振者,劫获番船数万,全以馈斌卿,不餍;大振无以应,逃入朝先营,危言动之。朝先遂与名振、进议曰:『海上诸岛惟滃洲稍大,而斌卿负固,不若共诛之;则监国可驻军』。名振泣,阻之不得,遂传檄进讨。斌卿遣将陆璋、朱玖御之,战辄败;求救于安昌王恭■〈木枭〉、大学士张肯堂上章待罪,请迎监国以自赎。名振将许之,而玮与玖背约出洋;进疑斌卿逃,纵兵大击,砍伤斌卿,沉之水中。
明瞿式耜诛乱将曾海虎。
监军御史毛寿登者,公安人;御史毛羽健之子。瞿式耜荐其有谋略、耐劳苦,给敕印令监襄国公王进才、鄂国公马进忠军务。路经柳、庆,为陈邦傅部将曾海虎所劫,并印信、诰敕一空。式耜檄提海虎,置之法;远近称快。
我大清兵克平陆山寨,明右佥都御史、宁夏巡抚李虞夔及其子宏皆死之。
是时姜瓖已伏诛,万练、刘迁、王永强先后败死。王师至平陆,山寨不守;宏投崖死。虞夔奔陕西,匿于其婿王某家;寻被获,死。
冬十月,我大清兵攻道州,明永国公曹志建御却之。
时定南王孔有德至衡州,而别将马蛟麟先期攻道州。志建与战而败,出白金二十万置营中,令曰:『斩一级者,赏金一锭』。军士争先赴敌,王师大败;蛟麟却走。
己丑(初四日),明马进忠复取武冈;寻取宝庆、靖州。
明罗成耀之师次于韶州。
王师破梅岭,赣州守将高进库为向道,焚古树,屯兵中寨;肇庆大震,命成耀戍南雄以御敌。成耀不敢进,次于韶州。
明何吾驺、王化澄罢。
初,吾驺之降于广州也,修「粤东志」,为人所嗤。而李元胤尝执礼门下,故力荐为首辅;行人司方祚亨、太仆寺丞张尚、都察院经历林有声伏阙争之,皆夺职。已吾驺与司礼监夏国祥交通,为金堡所劾;吾驺始不自安,引疾去。化澄与王坤、马吉翔比,夤缘入阁。王之将赴肇庆也,命化澄留南宁,扈三宫;赐手敕,便宜行事。化澄因卖官鬻爵,有土司纳银数百两,改宣慰司;诸夷哗然。王颇闻之。既入直,屡被堡参驳,而恬然不以为意。一日,经筵传班,堡面叱之;化澄愤怒,碎冠服立辞去。二人既相继去位,惟起恒独相;然亦不能有所匡正。时举朝醉梦,有假为吴三桂反正疏及南京反正书者,谓四方好音日至。长州伯王略,后父也;新蓄歌童,臣工无夕不饮其家。又以考选、考贡事,贿赂公行。尚书吴燝、通政司毛毓祥知事必败,燝挂冠朝门去,毓祥杂年家眷弟名帖入奏章中自陈愚惫去。
明始命阁臣拟旨于文华殿。
丁时魁等既连逐柄臣,益横肆。往往未拜疏,先入内阁指挥票拟;稍拂意则相仇。刘湘客尤工窥瞷。阁臣患之,请于殿旁建文华殿;王出御,辅臣侍坐拟旨。于是觊觎之风少止。
明封皮熊为匡国公,镇守贵州;王祥为忠因公,镇守云南。
可望入滇,弃贵州不守;熊以军入之,报称恢复。祥于督师王应熊之死也,据遵义。各疏行在,言『今之入滇者,为献贼余孽;名虽向正,事岂格心,朝廷毋为所愚』!故有是命。然两帅接壤,时相构衅,亦不能有所效力焉。
乙巳(二十日),明监国鲁王驻舟山(考曰:「纪略」误作己巳。按历法是月无己巳日)。
明鲁大学士沈宸荃以疾乞罢。
南都之亡也,宸荃举兵邑中,监国擢为佥都御史。从至闽,进工部尚书,与刘沂春并进东阁大学士。既入舟山,以张肯堂耆德宿望,让为首揆;自以疾请休。舟山破,从监国泛海抵中左所。当宸荃从亡时,其父家居,当事者每齮龁之;父亦强直,莫能加害。宸荃思其亲,辄吟诗痛哭;闻者悲之。
明监国鲁王以前吏部尚书张肯堂为东阁大学士。
肯堂之屯鹭门也,闻隆武帝亲戎出延平、且幸赣州,方引领望消息;未几而闻汀州之变,痛哭誓不欲生。会周鹤芝军至,劝之,以为『封疆之臣,封疆失则死之。今公奉使北伐,非封疆也;不如振旅以为后图』!肯堂因入其军。既与鹤芝破海口诸城,而王师势盛,鹤芝不能抗,乃由闽入浙,为阮进部将周洪益所劫,踉当入舟山。黄斌卿致隆礼于肯堂,而凡所进言皆弗纳。肯堂郁郁不得志,作「寓生居记」以见志。贻书都御史黄宗羲曰:『铜盘之役,仆恶敢后!顾飘梗随流,安假黄鹄之一羽哉』!未几,张名振奉鲁监国至,力劝斌卿奉迎,不听。诸军兴问罪师,斌卿战屡败,求肯堂为救,为之上章待罪;名振等不可。监国入舟山,拜东阁大学士;遂虚所居邸以为王宫。名振之杀王朝先也,力解之而不能得,国事尽归名振;肯堂不得有所豫,终日咄咄,至愤恨不食。然老成持正,中外倚之。
徐鼒曰:自粤匪窃踞金陵、瓜洲,吾邑弹丸之地,四面贼境。鼒家无一椽,僦屋聚处,有类寄居;俯仰随人,斧柯莫假。读鲲渊先生之「寓生居记」,慨身世之飘梗,企前修之后尘。附录之,以当河上之歌焉。
记曰:『张子以视师之役,航海就黄侯虎痴于翁洲;馆余参戎之署中,有旧池台焉。张子葺治之,逾两春秋稍成绪。忽自咎曰:「余何人也?兹何时也?不养运甓之神,而反躬灌园之事,余其有狂疾哉」?偶读「本草」:「寓生之木,一名续断」。则又怃然叹曰:「有是哉!是木之类余也」!夫是木之植本也,不土而滋,有似于丈夫之志四方;其附物也,匪胶而固,有似于君子之交。有是哉!是木之类余也!虽然,是木之自托其生也甚微,而利天下之生也甚溥;余安能比于斯木哉!余也,生世寡谐,而姓名时为人指。以故不能为有用之用,如楩、枬、栝、柏之大显于时;而又不能为无用之用,如臃肿、拳曲之诡覆其短。以至戴鳌三倾、擎蚁再昃,疆孤橕而群撼之、蝥先登而下射之。浸假而朝宁之上荆棘生焉,余因为沟断;浸假而弃置之余风波作焉,余因为梗飘;浸假而师旅之命汤火蹈焉,余因为槎泛。斯时身萍世絮、命叶愁山,直委此七尺以几幸于死之得所,而吾事毕矣!宁计海上有岛、岛中有庐、庐旁有囿,又有地主如黄侯舍盖公堂下孺子榻乎!夫既适然遇之,则亦适然遇之而已。闻之三宿桑下,竺干氏所诃;而郭林宗逆旅一宿,无间焚扫。予尝校其意趣,以为竺先生似伯夷,盖视天下无寓非累,而是处欲袪之者也;郭先生似柳下惠,盖视天下无寓非适,而是处欲安之者也。今余将空无生之累以就有道之安,则文山之牵舟住岸,其视易京、郿坞将孰险孰夷邪?彼共荣悴于同臭之根而保贞萎于特生之干,亦若是则已矣!若夫死不徒死,必有补于纲常;生不徒生,必有裨于名教。如兹木之佐俞、扁而起膏肓,则余方以此自期、世亦以此相责,非兹言所能概也;然而感慨系之矣』!
明监国鲁王晋兵部侍郎李向中为尚书。
向中与勷武伯章义守沙埕,王师攻福安,向中兵少不能援。城破,振威伯涂觉以所部突围走沙埕。向中乃合二将之师,护监国入浙,次于三盘;从张名振取健跳所,晋尚书兼都察院事。时风帆浪楫,从亡诸臣多憔悴无颜色,而向中丰采如故。
明监国鲁王以吏部侍郎朱永佑为工部尚书,仍兼吏部事。
永佑字爰启,号闻元,上海人。崇祯甲戌(一六三四)进士,授刑部主事,调文选司;罢归。乙酉(一六四五),预于松江夏、陈之师;事败,航海。隆武帝进郎中,改户、兵二科都给事中,迁太常寺卿。张肯堂荐为北征监军,诏监平彝侯周鹤芝营,屯于鹭门。郑芝龙之降也,弃福州入东石。东石与鹭门近,永佑偕鹤芝流涕谏,不听;乃谋遣客刺之。常熟赵牧者,勇士也,常谒幕下;密召之,语曰:『足下往见芝龙,诡称欲降北自效,彼必相亲;乘隙击杀之,以成千古名』。牧欣然去;累谒不得通,而芝龙已匆匆行。于是,永佑以鹤芝军移札海坛。明年,复海口、镇东二城,以牧与林钥舞守之。四月,王师攻海口,牧出战累胜。旋以众寡不敌,城破;牧与钥舞皆死之。监国再出师,加刑部侍郎,监军如故。寻与肯堂及都御史徐孚远航海至舟山,依黄斌卿,转吏部侍郎。斌卿诛,晋工部尚书,仍兼吏部事。
永佑初不以学问名;在舟山,辄与吴锺峦讲顾氏东林之学。或笑其迂,答曰:『然则崖山陆丞相亦非邪』?时诸镇各以私意相仇杀,文臣左右之,多致祸;永佑回翔其间,能得所驩以自保焉。
明监国鲁王以孙延龄为户部尚书(考曰:此与孔有德之婿从吴逆者,另是一人)。
明监国鲁王召佥都御史张煌言入卫,加兵部右侍郎(考曰:「纪略」作左侍郎)。
张名振之初奉监国入闽也,郑成功不奉命;煌言劝名振还石浦,与黄斌卿相犄角。吴胜兆求援海上,斌卿不乐从,煌言与侍郎沈廷扬、御史冯京第说名振以所部应之。至崇明,飓风作,廷扬死,煌言、名振皆被执;有百夫长者导之,走间道入海。时钱肃乐已奉监国出师于闽,浙东山寨群起;煌言以所部札上虞之平冈,与大兰王翊、东山李长祥相应。履亩劝税,相安无扰。已复从居健跳;监国召之入卫,加兵部右侍郎。
明河南道御史王翊朝监国鲁王于舟山,擢右佥都御史。
监国之次健跳所也,翊发使奔问,附贡方物。张名振以表贡不由己达,颇忮之;以监国命,授翊河南道御史、王江户部主事。副都御史黄宗羲上言:『诸营文则称侍郎、都御史,武则称将军、都督。惟翊不自张大,而兵又最强;品级悬殊,非所以奖翊,且无以临诸营也』。会翊来朝,授右佥都御史。时我大清招抚使严我公遍历两浙,诸寨走降相继。我公因渡海,发使入四明山。部下左都督黄中道谓翊曰:『田横不烹郦生于说降之时而款之,其志屈矣!及其后而烹之,不已晚乎』?翊曰:『善』!使至,醢之。我公惧,遁去。明年三月,监国晋翊兵部右侍郎。
明右佥都御史李长祥朝监国鲁王于舟山,擢兵部左侍郎。
长祥字研斋,达州人。崇祯癸未(一六四三)进士,选庶吉士;南都改监察御史,巡浙盐。南都亡,起兵浙东,监国加右佥都御史;督师西行,而七条沙之师又溃。监国航海,长祥以余众结寨上虞之东山。己亥(一六五九)秋,翻城之狱,王师急攻东山。前军章有功,故会稽农家子;骁锐敢战,所将五百人具兼人勇,战累胜。王师以全力压之,不支被擒;拉胁决齿,大骂死。中军汪汇与百夫长十二人将以次日缚长祥入献;晨起,十二人忽自相语:『奈何杀忠臣』?折矢扣刃,偕誓而逃;汪汇追之不及。浙东沿村落奉檄得长祥者,受上赏。长祥匿丐人舟中,入绍兴。居数日,事益急,复遁至奉化,依平西伯王朝先。朝先亦四川人,与长祥订婚姻;得其资粮屝履之助,复合众于夏盖山。一日泊舟山下,有孽龙挟雷电将上天,涛涌荡舟,士卒皆无人色;长祥令发巨炮击之。雷电怒,水起立,而长祥神色自如;俄而晴霁。
是时入朝舟山,晋兵部左侍郎;请合朝先之众,联络沿海,以为舟山卫。张名振之杀朝先也,长祥仅以身免。
明兵科给事中徐孚远朝监国鲁王于舟山,擢左佥都御史。
孚远字闇公,华亭人。崇祯壬午(一六四二)举于乡,与夏允彝、陈子龙、何刚皆有声几社中。寇祸既炽,阴求健儿侠客。南都亡,赞夏允彝起兵;隆武帝授福州推官。已而,以张肯堂荐,进兵科给事中。闽事败,航海入浙,而浙东亦溃;遇钱肃乐于永嘉,恸哭偕行。监国再出师,孚远周旋诸义旅间,欲协和其事;而郑彩、周瑞之徒咸悍,勿听。因劝肃乐早去;肃乐以诸军方下福宁、围长乐,冀事有成,不纳。孚远乃返浙东,入蛟关,结寨于定海之柴楼。时宁、绍、台诸山寨相望,俱为舟山接应;而柴楼尤与之近,以劝输充贡赋,海滨避地之士多归之。入朝,迁左佥都御史。
十一月丙辰朔,我大清兵克延平之将军寨;明德化王慈烨死之(考曰:德化王乃吉藩宗支。按「世表」,常汶以万历二十四年封。后嗣无考;慈烨,其裔孙袭封者欤)。
时福建尽失;惟延、漳、汀三府界连江右,而延平所属又在万山中。王师退,慈烨乃踞将军寨,连破大田、龙溪、顺昌、将乐。寨破,慈烨死之;其兵部尚书罗南生等皆降。
明监国鲁王遣使乞师于日本国。
日本三十六岛,每岛各有王统之。国主居东京,拥虚位,权则大将军掌之;其三十六国王,则如诸侯之职。撒斯玛王者,于诸岛为最强,大将军昵焉。周鹤芝微时往来日本,与撒斯玛王结为父子。乙酉(一六四五)冬,鹤芝以水军都督驻舟山,遣人至撒斯玛,诉中国丧乱,愿假一旅,以齐之存卫、秦之存楚故事望之将军。撒斯玛王慨然许之,约明年四月发兵三万,战舰、军资、器械自取诸其国。自长崎岛至东京三千余里,驰道、桥梁、驿递、公馆修辑,以待中国使臣之至。鹤芝大喜,益备珠玑玩好之物以悦之。参谋林钥舞为使,期以四月十一日东行;而黄斌卿止之曰:『大司马余煌书来云:「此吴三桂之续也」』。鹤芝怒而入闽。御史冯京第谓斌卿曰:『北都之变并东南而失之者,是则借兵之害也。今我无地可失,比之前者为不伦矣』!斌卿于是使其弟孝卿偕京第往,至长崎岛。初、日本佞佛,有西洋人为天主教者入日本,排释氏,且作乱于其国;日本勒兵尽诛西洋人,驱其船于岛口之陈家湖焚之,置铜板通衢,刻天主像以践踏之。囊橐有西洋物,搜得杀无赦。是时西洋人复仇,大舶载炮来;日本请解,始退。退一日而京第至,故戒严,不听其登岸;京第于舟中拜哭不已。会东京遣官行部如中国之巡方御史者,秃顶坐蓝舆;京第因致血书。撒斯玛王闻长崎王之拒中国也,曰:『中国丧乱,我不遑恤;而令其使臣哭于我国,我之耻也』。与大将军议发各岛罪人,致洪武钱数十万。孝卿假商舶留长崎;长崎多官妓,皆居大宅,无壁落,界以绫幔,月夜悬各色琉璃灯,诸妓赛琵琶,孝卿乐之,忘其为乞师来者。日本益轻之,无复出师意矣。
是年冬,有僧湛微自日本来,为荡湖伯阮进述请兵不允之故;且言:『金帛不足以动之,诚得普陀山慈圣李太后所赐藏经为贽,则兵必发矣』。进与张名振上疏监国,以澄波将军阮美为使,出普陀。长崎王初闻以梵箧乞师,大喜;已知船中有湛微者,则大骇。盖湛微尝师事长崎岛之南京寺住持如定,己所能不若师,乃之■〈月裴〉泉岛,妄自尊大,自署金狮子尊者。流传至东京,大将军疑为西洋人之习天主教者,急捕之;既知为江西僧,第逐之过海。湛微欲以此举自结于日本;于是阮美知为奸僧所卖也,遂载经而返。论者谓日本承平既久,其人多好诗书、法帖、名画、玩器,故老不见兵革之事;本国且忘备,岂能渡海为人复仇乎!即无西洋之事,亦无济也(考曰:「行朝录」云:『日本不鼓铸,故用中国古钱』)。
徐鼒曰:闻之黄宗羲曰:『宋之亡也,张世杰尝遣使海外借兵,陈宜中亦身至占城。两国之师同日至,而崖山已陷,遂不战而还。兹事何与之相类邪!忠臣义士,穷思极计,海水不足较其浅深。如周鹤芝、冯京第者,盖申包胥之亚欤』!
辛未(十六日),明巡抚郑爱与大清兵战于燕子窝,败绩;死之。
孔有德自将击永州兵,而遣他将败明兵于燕子窝;爱殁于阵。副将陈胜、彭昌、高胜、谈玉等战于白虎关,俱被获死(考曰:郑爱亦作郑恩爱)。
辛巳(二十六日),明督师大学士堵胤锡卒于浔州。
时五虎用事,胤锡每有奏请,辄掣肘;发愤成疾。遗疏略曰:『臣不自量,拟再合余烬,少收桑榆。不料请兵则一营不发,若曰堵阁臣而有兵,即丰其羽翼也;索饷则一毫不与,若曰堵阁臣而有饷,则资其号召也。致臣如穷山独夫,坐视疆场孔亟而无如何;一病不起,遂快群腹。臣但恨以万死不死之身,不能为皇上毕命疆场而死于枕席,是为恨也。臣死之后,乞皇上简任老成,用图恢复。如以李元胤、刘湘客、袁彭年、金堡、丁时魁、蒙正发作皇上心腹股肱,成败可虞!臣死,不胜遗憾矣』!于月之二十六日卒。赠中极殿大学士、太傅兼太子太师、浔国公,谥文襄。妾叶氏有三月遗孕,属部将常某;竟负托。孙可望之至粤迎驾也,执而数之曰:『堵制台何人!佣奴敢为此邪』!鞭之百,遗孕得不死云。
臣鼒曰:胤锡未为纯臣,然识时达变之才也。论者訾其收召高、李,擅封可望与东诸侯为难。夫胤锡之仇东诸侯,盖不免褊急浮躁之讥;至其收闯、献之余孽为国爪牙,转祸为福,具有权衡。是时天下归大清者十有其九,剩水残山旦夕不保,而欲与巨寇为难,多树敌乎?赦沙陀以平黄巢之乱、模伪敕而收也头之师,类非迂儒所能识矣!
十二月丙申(十二日),明师败绩于永州。
永州三面距河,王永祚、张明刚以陆师临其一面,我守将李东斗坚守五月不下。孔有德乘明师不备,衔枚遶河疾走,破其老营;明兵自相扰乱,逃窜山谷。永州人恶滇兵之掳掠也,缚而献诸我;惟张明刚所部获全。瞿式耜闻之,顿足曰:『我蓄锐两年,一朝崩溃!岂天果不祚明邪』?
明张同敞檄武陵侯杨国栋驻全州。
同敞闻永州之败,驰赴全州,檄国栋驻全策应;王师乃解去。
戊申(二十四日),明开科取士。
时史官乏员,诰敕多出中书。王欲归其职于翰林,阁臣严起恒、黄士俊奏请考选,留守瞿式耜疏荐部属之堪备官职者。而王意特重科名,于是礼臣黄奇遇请仿唐、宋开科取士。王命廷臣三品以上各举所知、卿贰等自举其属,汇送吏部;敕尚书晏清会同礼、詹、翰诸臣严加考核,取及格者若而人,其乙榜知名未仕者亦与焉。是日,王临轩亲试经艺三道、论一道、诗一首。外廷密奏阅卷诸臣通关节,王即遣出,独留辅臣宿文华殿;宫中赐卧具,内小竖司饮馔。拆卷日,鸿胪传各官侍班,诏科道面举情弊,以示至公;且曰:『朕即位来,始有是举;毋于用后,尔等又多言也』。拆后,御笔填写六卷,遽命已;辅臣再三请,更允两卷。合得八人曰刘■〈艹洍〉、钱秉镫、杨在、李来、吴龙桢、姚子壮、涂宏猷、杨致和,改庶吉士。辅臣以诸臣有资俸深者,引先朝推知考选例,请授编检;王曰:『此朕特典,与考选不同』。择日送馆教习,推礼、詹、翰大臣有品行者为馆师。时黄奇遇、郭之奇俱以詹事兼礼部侍郎而不相能,忿争久之。黄士俊请并推、候王自点定;乃已。
明鲁可藻疏请召录遗贤。
时杨廷枢已死,赠侍读。召张自烈为简讨,沈寿民、刘城为给事中,杜如兰、金光豸为礼、兵二部郎,张之升、金光闵为行人(考曰:按「岭表纪年」载:『己丑冬,尚书鲁可藻请召录诸贤』云云。时可藻被劾,未为尚书也;当是庚寅冬事。志之俟考)。
明潮州守将郝尚久降于我大清。
明封李建捷为安肃伯。
建捷,北直真定人;亦李成栋养子也。自信丰归,协守广州。
卷第十七
庚寅、我大清顺治七年(一六五○)春正月(明永历四年、鲁监国五年)乙卯朔,明桂王在肇庆府。
明监国鲁王在舟山。
明赐李元胤爵南阳伯;元胤固辞,不许。
王以成栋死难,晋元胤车骑将军,封南阳伯。元胤力辞,不许;乃勉受车骑将军印,而章疏多不改元衔(考曰:「阳秋」云:『赐元胤复姓为孙』。而诸书云:『元胤本姓贾,河南人』。因作假山图,或附会为之。又「纪略」载封南阳伯为戊子十二月朔。是时成栋未死,亦不应有是封。今从「阳秋」)。
丁巳(初三日),我大清兵克南雄,明守将武陟伯闫可议死之(考曰:或言可义病卒);罗成耀弃韶州走,寻伏诛。
王师以除夕过梅岭,可义力战死。城陷,成耀在韶州闻警,潜逃至广州。会阁臣何吾驺辇饷赴肇庆,中途为成耀所劫;王密敕李元胤讨之。元胤数以失守封疆、纵军掳掠之罪,即席上斩之。
辛酉(初七日),明桂王出奔,南阳伯李元胤留守肇庆。
初五日己未,闻庾关不守,召群臣问备御之策,且议移跸西幸。群臣言车驾不宜轻动,给事中金堡、彭佺争之尤力。初,李成栋疏言『厂卫不得干机务』,马吉翔深憾之,久与元胤共事,未敢发也;急欲王西幸,嗾夏国祥趣王登舟。元胤奏曰:『百官皆去,将委空城以待敌邪!上自西来,今日仍归西;元胤留之,恐宵人谓臣有异志。「一朝不戒,生劫入舟」(考曰:堵胤锡前移书瞿式耜,称奉王密敕,有『东人握君于掌,一朝不戒,生劫入舟,朕不复有东土之望』云云。故元胤云然);至今思之,犹背负芒刺。但广东一块土,臣父成栋立功于此、殒命于此。皇上若犹顾念东土,臣愿留督肇庆,与江宁伯杜永和互相堵御,以壮声援;此元胤之职也』。王手诏元胤留守,督理各营军务。时上下崩溃,尚书晏清、吏科丁时魁拥厚赀者,悉被劫掠。瞿式耜疏曰:『粤东水多于山,良骑不能野合。自成栋反正,始有宁宇;赋财繁盛,十倍粤西。且肇庆去韶千里,材官、兵士南北相杂,内可自强、外可备敌;强弩乘城,坚营固守,亦可待勤王兵四至。「传」曰:「我能往,寇亦能往」。以天下之大,止存一隅,退寸失寸、退尺失尺。今乃朝闻警而夕登舟,将退至何地邪』!疏再上,而王已移德庆、抵梧州境矣。安定伯马宝,亦拔自流贼中者;领兵扈驾,军容甚肃,士大夫多贤之。宝,陕西人。
徐鼒曰:书元胤留守何?嘉之也。议者以其为成栋养子而轻之;吾谓勋戚公卿弃故君如脱屣,元胤忠于所事,临危不渝,人臣之义盖无阙焉。
戊辰(十四日),我大清兵复取韶州,明总兵吴六奇降(考曰:海宁查孝廉伊璜识吴六奇于未遇,后从王师征粤,官至提督,厚报伊璜。王士祯「文集」、钮琇「觚剩」、蒲松龄「聊斋志异」、蒋士铨「忠雅堂文集」皆记其事:谓六奇以乞丐遇征粤之师,途中被执,献策从戎,积功至节钺。鼒按:诸君皆据传闻言之。其实六奇在明时为五虎乱潮之一,踞大埔、饶平、程乡,永历帝授为南澳总兵。顺治七年,平南王尚可喜等自南雄下韶州,六奇与碣石镇苏利迎降。「台湾外纪」、「行在阳秋」言之历历,安得谓乞丐迎降乎!「贰臣传」谓六奇丰顺人,少时乞食各郡,习山川险夷;至是以总兵降,请向导大事,招徕旁邑自效。盖乞丐乃少时事,查、吴相遇实在明世。旋附义旅,为桂王驰驱。后人讳之,而托言骤贵于兴朝,非实录也。附辨于此)。
明两广总督杜永和自海口复入广州。
王师破梅岭,永和仓卒登舟,出虎门;元胤移檄责之,乃复入城固守。
庚辰(二十六日),明黄土俊罢,召朱天麟入阁。
王之出奔也,士俊坐阁中不去;王念其老,令回籍,召天麟入直。天麟疏言:『年来百尔构争,尽坏实事。昔宋高宗航海犹有退步,今则何地可退?陛下当奋然自将,使文武诸臣尽擐甲冑,臣亦抽峒丁、择土豪、募水手,经略岭北、湖南为六军倡。若徒责票拟,以为主持政本,试问今之政本安在乎』?王不能从,但趣令入直而已。广州之再破也,士俊与何吾驺、杨邦翰、李贞、吴以连俱薙发降。广州人为诗嘲之曰:『君王若问臣年纪,为道今年方薙头』。士俊投降时,年八十二也。
明监国鲁王命李锡祚、李锡贡佐阮进守螺头门。
锡祚、锡贡,岐阳王文忠之裔孙也;以勇力闻。航海来朝,故有是命。
明朱成功取潮阳。
知县常望凤降。令洪旭督征粮饷,和平寨不服;遣右先镇杨才攻破之,屠戮无遗。不数日,才暴病死;成功以林勇代领其众。
二月甲申朔,明桂王驻梧州。
王于是三至梧州矣,百官请修行台,王难之;乃以舟为宫殿。
明命陈邦傅、高必正救广州。
广州固守不下,李元胤计诛叛将罗守诚,人心益坚。
丁亥(初四日),明给事中丁时魁、金堡、蒙正发、翰林院侍读刘湘客以罪下狱;寻遣戍。
时李元胤留守肇庆,王命陈邦傅统兵入卫,五虎失势。于是吴贞毓、郭之奇、万翱、程源辈咸修旧怨,与给事中张孝起、李用楫、李日炜、朱士鲲、御史朱统钥、王命来、陈光胤、彭全等疏论袁彭年等五人把持朝政、罔上行私、朋党误国十大罪。王以彭年反正有功,特免议;余下锦衣狱。大学士严起恒请对水殿不得入,率诸臣长跪沙际;程源立御舟侧,扬言曰:『金堡即「昌宗之宠方新、仁杰之袍何在」二语,当万死』。声达慈宁舟中。盖堡驳御史吕尔玙疏中语也(考曰:吕尔玙,马吉翔门下士,冒入台班;金堡驳其疏云云)。都督张凤鸣(考曰:一作鸣冈)受密旨,欲因是杀堡于古庙中;陈刑具,用厂卫故事,严鞫之。堡大呼二祖列宗;余皆叩头哀祈,招赃数十万。狱成,堡、时魁并谪戍,湘客、正发赎配追赃。瞿式耜再疏争之,谓『中兴之初,宜保元气,勿滥刑;诏狱追赃,乃熹庙魏忠贤锻炼杨、左事,何可祖而行之』?王颁敕布四人罪状;式耜封还,谓『法者,天下之公也;不可以蜚语饮章横加考察,开天之下疑。且四人得罪,各有本末;臣在政府若不言,恐失远近人望』。疏凡七上,不听。
戊戌(十五日),我大清兵复取武冈,明奉天总督刘禄、监军御史毛养登死之;马进忠退保靖州(考曰:养登疑即寿登;亦作寿敦,皆野史讹字)。
己酉(二十六日),我大清兵攻明广州。总兵吴文献以舟师守东南门,王师不敢逼。张月、李建捷出城战,屡有斩获。捷书往来行在,以是少安。
明惠州总兵黄应杰、分巡道李士琏、知府林宗京执赵王由棪及郡王十三人以叛,降于我大清。
士琏,吉安人,田仰之中军也。与潮州郝尚久投诚于我大清,输情款,督郡饷,导王师入关,执赵王由棪及郡王十三人以献。凡江右宗室之寓惠州者,尽杀之,没其家。王师遂长驱而进(考曰:按「世表」:『赵穆王世子由松未袭薨,无子,以寿光王由桂之子慈■〈忄〈干,火代干〉〉为嗣,万历四十五年袭封;后无考』。由棪,其由松、由桂之异母弟欤)。
明新兴侯焦琏帅师入卫。
琏以讨劫盗刘成玉,帅师东下,遂赴梧州。初,刘成玉者,平乐隶也;为永国公曹志建榷税官,与抚军鲁可藻之旗鼓赵玉相狼狈。可藻丁艰居舟中,成玉利其赀,掠之。琏怒,讨成玉。成玉奔志建军,两军几哄。瞿共美谓志建曰:『方今天子蒙尘,强敌四逼;惟藉群公固廉、蔺之交,继桓、文之业。乃忘大仇而修细隙,天下后世其谓之何哉』!志建悟,杖杀成玉,事始解。然主将衅虽释,而众军士益如水火。王师之袭平乐也,将士疑为志建兵,殊无斗志;以致于败。
我大清兵克宁都,明监察御史徐伯昌、兵部员外郎彭锟死之。
金声桓败殁,王师徇江西郡县。自揭重熙、傅鼎铨、余应桂、曹大镐、张自盛诸义师抗拒外,婴城不下者,则宁都为着。
徐伯昌,字子期,新城人。崇祯庚午(一六五○)举于乡,隆武帝授兵部主事,迁监察御史;奉命督江西义旅,自新城、广昌抵宁都。王师围之,经年不拔。城破自经,大书于壁曰:『读圣贤书,但知守经死、不知达权生』。时庚寅(一六三○)二月十日也。先春,奉父命挈妻匿山中,复返入之;同及于难。
彭锟,字剑伯,宁都诸生。尝从杨廷麟治兵,授兵部员外郎。廷麟败,以幼子为属;锟厚抚之。及宁都被围,置酒诀亲故曰:『此城必破,我义不辱。且我与杨公事久,当死;所以不死,以杨氏孤也。今孤少长,我死必无虐忠臣后者』。索衣冠,烧烛于庭;呼妻李氏冠帔出,北面再拜,引绳就东、西偏各自经死。
明总督凤阳义军兵部尚书王■〈火鼎〉与大清兵战败,被执不屈,死之。
■〈火鼎〉奉命总督义军,帅众连战潜山、太湖间。兵败,俘至江宁,不屈死。于是,皖省义师略尽矣。
三月己未(初六日)卯刻,日赤如血。
我大清兵克永州之龙虎关,明总兵向明高、姚得仁战死;曹志建奔灌阳,推官唐谊被执不屈,死之。
谊字正之,武陵人。父绍尧,忤魏忠贤下狱;谊年十四,负锧请代,人称其孝。考授推官,随父任汝南、陕西,剿寇有功。父临终,命谊及其弟諴毁家勤王。諴字存之,崇祯癸未(一六四三)进士,官少詹事。助瞿式耜守桂林,进文渊阁大学士,督五省义师,与何腾蛟相犄角。湘潭破,奔肇庆。谊留楚奉母,保龙虎关,与粤中相应。我镇帅马蛟麟袭之,全家被执;胁谊作书招諴,谊大骂见杀。蛟麟乃执其母入粤;諴号泣上印绶,自囚赎母;蛟麟礼而释之。或荐之于朝,諴作诗谢之曰:『无如世相韩,此义不忍绝』!遂隐秦人山以终。次第访,字周之,以桂林籍中崇祯壬午(一六四二)乡试第一。式耜荐授翰林院庶吉士,掌制诰。亦奉命入楚,联络各镇;知不可为,乃痛哭祝发,称「食苦和尚」(考曰:本「沅湘耆旧集」)。
夏四月,明考选朝官。
诏行考选,而与选者多不协人望。朱士焜补吏科给事中、董云骧补御史、潘骏观补职方主事。云骧谢恩时,伏地不能起,殒于御舟;骏观无朝冠,以便服行礼,夺职。
我大清兵入郴州,明巡抚黄顺祖、总兵林国瑞战死。
明严起恒罢,召王化澄入阁。
吴贞毓等十四人之合疏纠五虎也,将置之死;以起恒数为丁时魁、金堡所指摘,意必乘机下石。而起恒顾力救之;因大恶起恒,合词请诏王化澄入阁。给事中雷得复劾起恒二十余罪,比之严嵩;王不悦,夺得复官。起恒力求罢斥,王挽留至再,不得;放舟竟去。
明朱成功攻揭阳之新埠寨,降之。
成功以施郎为左先锋镇、弟显贵为右先锋镇、黄廷为援剿右镇、王秀奇戎旗镇、甘辉亲丁镇。是月复至揭阳,攻新埠寨;寨长乞输饷,许之。寻诏安人万礼有众数千,因施郎以降(考曰:万礼即张礼,辨见后)。
五月,明郧国公高必正、兴平侯党守素、南阳伯李元胤朝于梧州,诏严起恒入阁。
时兴国公李赤心已死,兵权归必正、守素二人,以兵五千入卫;于五月十三日抵梧,朝臣郊迎四十里,牛酒犒师。必正大悦,贞毓欲藉以倾起恒,为言:『朝事坏于五虎,主之者严起恒。公入见,请除君侧奸,数语即决矣』。庶吉士钱秉镫,起恒门生也,时在坐;笑谓必正曰:『五虎攻严公,严公翻力救五虎;此长者,奈何以为奸』?必正大悟。次日对水殿,言『起恒虚公可任,金堡等处分过当;请手敕追还起恒入阁』。越二日,元胤自肇庆来,慈宁王太后垂帘,王东向,召三帅同对。元胤伏地请死曰:『金堡等非臣私人,有罪不处分于端州,必俟到此地;是以臣与堡等为党也。向以封疆事急,不敢请罪:今事稍定,请正臣罪』!王慰勉再三曰:『卿大忠大孝,朕不疑卿』。元胤曰:『皇上既不疑臣,何为以处四臣之故赐臣敕书,令臣安心办事乎』?太后遽曰:『卿莫认堡等为好人;卿如此忠义,他却谤卿谋反』!元胤曰:『谤臣谋反有本乎?面奏乎?抑传言乎』?王不能答。必正曰:『皇上重处堡等是也;但处堡等之人不如堡等,处堡等之后亦无胜于堡等之事』。太后曰:『只「滇封」一事,岂非金堡误国』?诸臣乃不敢对。已复面质王化澄徇私置党,化澄窘甚,申诉不能成语;王为解之。
明改戍金堡于清浪卫。
王召对廷臣,忽曰:『金堡毕竟是君子?是小人』?再问,无对者。明日钱秉镫疏言:『臣昨侍班次,恶堡者皆在列。而皇上再问,无对者,则天良难灭;堡之不为小人可知。堡受刑最重,左腿已折;相随一仆,复堕水死。今远戍金齿,以孑然残废之身,■〈?敝〉■〈?辟〉于荒郊绝域之外,去必不到、到亦必死;虽名生之,实杀之也。乞量改近边』!乃改清浪卫。高必正赠堡百金为药资,不受。马宝自德庆来,亲为洗创;堡竟不死,为僧二十余年而终。
徐鼒曰:堡謇謇自命,循资格、拘小数,偾事有余,救时无济。「仁杰、昌宗」云云,出语不伦,尤失人臣之礼。孔子曰:『好信不好学,其蔽也贼;好直不好学,其蔽也绞』。其堡之谓欤!
明诏中书科:非军国大事,本章不许封进。
科臣张孝起、李用楫与御史廖永亨互讦;太后语王传谕中书科:科道本章不许封进。王曰:『是绝言路也。军国大事许非时进,其余不许擅封』。
明陈邦傅袭高必正营,必正西走。
必正朝回,邦傅嗔其不附己,潜遣兵袭其老营。必正请援于桂林,瞿式耜命滇营总兵刘崇贵驻柳、庆,遥为声援。王闻之,敕邦傅:谕以和好。
明马宝袭清远以救广州,不克。
时清远参将郦文龙、东莞总兵张道瀛、参将张善、南雄副将覃养志等俱降。
明以兵部左侍郎万翱掌部事,起复鲁可藻为兵部侍郎。
明晋封焦琏宣国公、胡一青卫国公、曹志建保国公。
万翱久为五虎所抑,可藻亦以瞿式耜疏劾失职。五虎败,翱掌中枢,可藻以附吴贞毓升枢贰;思结援于诸勋,因有是命。时诸帅丧师失地,朝廷不能问;惟宽假之而已。
明封广州总督杜永和等为侯。
广州东、南二面距珠江,惟西城为山麓,永和树木城迭石守之;浚三濠通海潮,泥淖不能攻。王师长围困之,暑雨蒸溽,弓弦解胶,几欲退师;而高必正兵已西走,陈邦傅、马宝战败,李元胤驻兵三水观望不敢前。围愈急,万翱、鲁可藻一筹莫展,惟请晋封诸将以慰劳之。
六月,明文安之朝于梧州,命入阁办事。
时严起恒为首辅,王化澄、朱天麟次之。安之至,起恒让为首辅。
明朱成功讨苏利于碣石卫,不克;旋师围潮州。
苏利,饶平人;流落海丰为盗,尝与碣石卫民构衅。民乞援于同安之号大目公苏秦者;秦击利败之,遂入碣石。利依秦为裨将,战辄胜;秦以其同姓,益重之。秦偶疾,利刺秦自代;明末五虎乱潮之一也。惧为成功所并,投诚于我大清,为左都督;而阴持两端,不薙发。成功率舟师讨之,风逆失利,反师围潮州。陈斌烧断广济桥,昼夜攻击;郝尚久死守不下,乞救于漳州总兵王邦俊。
我大清兵复取云霄、诏安,进攻盘陀岭;明朱成功部将柯宸枢死之。
王邦俊闻潮州围急,统大队至长桥。守罗山岭之黄廷、洪政弃城走,而宸枢据险扼守;王师不能进。邦俊以骑兵往来诱敌,而令副将王之刚自盘龙小路度岭,游击张胜由杜浔过云霄。宸枢分兵逆战,炮矢尽,全军皆没。宸枢,晋江人,隆武帝授以参军;督军出关,屡有奇谋。成功闻其死,大痛曰:『吾不恨失浦、诏,恨亡宸枢耳』!遂解围军于潮阳。
明朱成功部将甘辉击斩叛将黄亮采。
亮采见云、诏之失,与其党陈拔五、李英等叛攻行营。辉击斩之,军乃定。
秋八月中秋节,明从臣朝贺于水殿。
自春至秋,严起恒、王化澄随驾逍遥河上,民间为之谣曰:『汉宫秋也,昭阳愁也』。盖起恒字秋冶、化澄字昭阳也。中秋节,御舟泊梧州之系龙洲,王与三宫置酒箫鼓;起恒手书「水殿」二字为扁额,濯缨唱和。中宵不乐而罢,以闻清远、惠、莞败报也。
徐鼒曰:特书何?吾无讥乎尔!伤之也。
明朱成功袭杀郑联,取厦门,遂取金门。
厦门、金门两岛,为郑彩、郑联所据。芝鹏说成功取之;成功曰:『取之不得,反结为仇』。芝莞曰:『建国远行,惟联在厦;此其时也』。施郎曰:『联嗜酒无谋。藩主以四巨舰扬帆回师,寄泊鼓浪屿;彼见船少,必无猜疑。余船假为商贾,分驻旁港。登岸拜谒,相机而动。此吕蒙赚荆州之计也』。成功曰:『吾欲善取之,庶免杀兄之名』。芝莞曰:『恐其部卒生心,杀之为是;不见唐太宗之于建成、元吉乎』?成功乃率甘辉、施郎、洪政、杜辉精兵五百、船四只,于中秋夜泊舟鼓浪屿。联方醉卧万石岩(岩踞城东数里,凿石成洞,联所造也);报至,不得通。诘朝酒醒,栉发出迎。成功笑曰:『师屡败,兄能以一军相假乎』?联未及答,诸执锐者突前挽其舟;联唯唯惟命。成功麾军过联船,联将士詟伏莫敢动。邀联饮于虎坑岩,投壶角胜;联归途至半山塘,伏起,刺杀之。成功勒兵入城,佯搥胸大哭曰:『谁杀吾兄』!令兵守联与彩宅门,饬「无令不许擅入」,斩其用事者章云飞。于是联部将陈俸、蓝衍、吴豪等咸归焉。彩之将杨朝栋、王胜、杨权、蔡新等闻联死,亦率全队舟师降,旧将蓝登亦来归;乃遣洪政持书折矢招彩。
初,彩之出师也,戒联曰:『国姓帆船来往,宜备之』!联曰:『少年乳臭,何足介意』!既闻联死,叹曰:『所托非人,吾之咎也』。彩既败于沙埕,乞援舟山不获,无所归;而政适至,因叹曰:『吾年老,诸子弟能继志者大木耳!吾愿全军解付』。令弟斌偕政复命。成功遂兼有两岛,威震海上。
九月,我大清兵克灌阳,明知县李遇升死之;曹志建奔恭城。
先是,龙虎关之败,志建兵溃入恭城、阳朔,声言将至桂林;焦、滇诸营皆汹汹。瞿式耜发犒金五千两,命兵科吴其靁往抚之;而王师亦退驻衡州,事少定。至是再失利,志建奔恭城;马进忠亦退于瓜里,走入武冈山中;桂林大震。
我大清兵复取全州,明赵印选、胡一青、王永祚入于桂林。
于元烨督兵桂林,有女许聘王永祚子矣,印选为其子强委禽焉;又与胡一青争总统,大哄。一青出守榕江,从事独劳;而印选居城内老营,拥姬妾自娱,诸帅心不平。焦琏兵在安乐,猝呼之不能至。王师破全州,长驱入严关;诸帅托分饷入桂林,榕江遂成空壁,故莫有堵御者。
孙可望由云南东袭贵州;明总兵皮熊走清浪卫,追执之。
可望自称秦王之后,诸军悉曰行营,设护卫曰驾前官;自称曰孤、曰不榖,文书下行曰秦王令旨,各官上书则曰启。称李定国、刘文秀曰弟安西李、弟抚南刘;其下称之曰国主。皮熊畏其逼也,遣官李之华通好请盟。可望致书曰:『贵爵坐拥貔貅,战则可以摧坚虏、守则可以资保障。独是不肖有司罔知邦本,征派日烦,民生日蹙。黔中乃兵出之途,宁无救灾恤邻之念,以为假道长发之举?若滇、若黔,总属朝廷封疆;留守、留兵,绸缪粮糗,惟欲与行在通声息。若祗以一盟了事为燕雀处堂之计,非不榖所望于君子矣』!熊得书益惧,避之清浪卫。追执之,夺其兵;既而释之。
孙可望入贵州,执明佥都御史巡抚郭承汾;袭平越,执威清道黄应运。皆不屈,暨总兵姚某、刘某等死之。
贵州院司、道官会请可望之前军都督白文选入省,可望因下教安定之,令所属文武呈缴滥札;文职之监军、督饷、部卿、佥宪,武职之总制、参游各衔名概行裁革,无敢抗拒者。惟承汾、应运、总兵姚某、刘某等六人,诟贼求死;可望怒曰:『尔愿死,不与尔良死』!缚六人于地,驱劣马数十蹴踏之;籍其家,陈尸四门以怖不顺己者。姚、刘诸人姓名乡贯不可详,惟承汾、应运为最着。
承汾字懋衮,晋江人;崇祯癸未(一六四三)进士,由淮安府推官入为浙江道御史。隆武帝命以原官巡按贵州,与定番侯皮熊、总兵范爌协力剿抚。福京亡,粤中命未下,熊、爌疏留之;晋太仆卿,兼佥都巡抚。可望之纳款也,令李定国会盟于龙里。可望入贵州,承汾贻书责之,谓『牛耳之血未干,北门之师夜至;君父可欺,天地神明不可昧也』!可望兵劫之,遂与应运等先后被执。
应运字际飞,福建归化人;邑令杨鼎甲奇其才,拔为童子试第一。隆武二年(一六四六),鼎甲已易名鼎和,官云贵部院,朝于福州;怪应运久滞经生,题为监纪推官,携之入滇,委管贵阳府刑务。永历改元(一六四七),思州苗叛,鼎和谓应运曰:『不遇盘错,何知利刃?子努力为之』!授应运思州司理兼监军佥事。甫抵任,而平越所属黄平诸苗交叛;应运由思州率兵抵黄平,苗解围去。承汾时为巡按,以平苗功,题应运平越知府,加参议衔。既复令摄威清道事,以备可望。应运置家口于平越,而轻骑赴安顺。值川将王祥兵溃,掠食遵义,居民诣滇求救;抚按议遣官抚之,莫如应运才。可望闻应运远出,遣李定国袭安顺据之。应运归途闻报,径诣定国,说之曰:『将军有事于安顺,何不尺一相报,乃骚动贵部邪』!定国曰:『将出兵从,此武夫本色,勿怪也』!应运曰:『恨安顺狭陋耳!若可屯驻车骑,何不启闻天子,请此弹丸为牧地?天子方悬爵赏以网罗英雄,未有不许将军者;应运便当解职,以锁钥相付矣』!定国色益和,遽曰:『正欲与贵道商之』。应运知其心动,又难之曰:『宿闻将军神勇敌万人,又所部精锐一当百,乃前此所据地旋得旋失何邪』?定国曰:『兵家得失无恒,不足论也』。应运曰:『不然;当是名义不正,人人得睥睨之耳!若藉三百年天子之名号,加以将军之神威,统率罴虎,扫荡不庭,而闻风义从者又络绎交助,天下谁敌将军者?他日分茅胙土,传之奕世,中山、开平不足比也。今将军舍万世不朽之功业而不王不霸,传舍州郡,非良图也』。定国欣然曰:『贵道言是,即当与平东谋之』。应运曰:『平东在滇,远未可期;应运当捧盘敦与将军定约耳』!定国许之,乃歃血誓扶明室,无二心。可望闻之,不善也;侦知应运赴平越,遣冯双礼袭而执之。执送贵阳,厉声诘曰:『尔以茅土许安西,便当以九五尊我,何为不舞蹈乎』?应运曰:『平东误矣!平东不尝贡献天子求册封乎?同僚耳,何拜为』!可望曰:『吾据滇、黔,帝制有余,于册封何有』?应运曰:『如是则平东叛天子,即乱贼矣!王臣岂拜乱贼乎』?承汾亦笑曰:『头可断,膝不可屈也』!可望怒,同下之贵阳狱。可望犹惜应运才,使护卫再三谕降;应运语益励,乃同遇害。时庚寅(一六五○)九月也。
定国闻二人死,心怨之;自是不受可望节制矣。平虏将军许荩忠目击而叹曰:『猘犬饥狼,逢人即噬,何分贤愚?吾肉喂犬狼何益』!赂张护卫使说可望曰:『大王将建大业,四门宜祓除不祥;陈尸横衢,非礼也,曷瘗之』!乃于贵阳南郊之毛家庵侧,列葬六棺。葬毕,荩忠潜入顶耙苗洞,不复出。辛丑(一六六一)之春,应运子培鼎扶榇归,辞荩忠;见荩忠率卒屯田,自食其力,犹服旧时衣冠云(考曰:参陈蓼崖「纪略」、李世熊「寒支集」)。
臣鼒曰:「纪年」于明季东南士大夫之殉义者,若浙、若闽,能详哉言之;外此,或佚之不能言,言之不能详。盖黄宗羲、毛奇龄、全祖望、李世熊之徒皆国初硕学,见闻亲切,纪述足传;而穷乡僻壤之文献无征者归于泯没,良足悲矣!
孙可望遣其将王自奇、刘文秀、白文选分道取四州。
可望闻袁韬、武大定之杀杨展也,始有图蜀心。上书为展讼冤;使自奇将兵向川南,而别遣文秀、文选取遵义。
明忠国公王祥与刘文秀战于乌江败绩,死之;遵义陷。
祥战于乌江,不胜;自刎死。文秀降其众,尽收遵义地。初,献贼入蜀,畏祥不敢窥遵义;前后拒守凡八年。
刘文秀攻建昌卫,明在籍前长沙知县高明死之。
文秀遣别将卢名臣取重庆,而己引兵渡金沙江攻建昌;明集士民拒于焦家屯,兵败自焚死。
刘文秀陷明越巂卫。
寇攻城,指挥王自敏妻周氏知不免,谓所亲唐氏曰:『等死耳!他日恐其迟也』!遂挽唐氏阖室自焚死。同时王氏、俞氏、宋氏、唐氏俱焚火死,皆受聘于人而未嫁者。
刘文秀陷黎州,明土千户马亭、李华宇等死之。
亭、华宇及杨起泰等之佐马京破贼龙观川也,沈黎不被寇者数年。京卒,亭袭为千户。文秀至,竭力拒守,被执不屈死。华宇苦战,贼擒而呙之;年八十四矣。指挥丁应选亦以年老,殁于阵。同时起兵之姜、黄、李、柰、蔡、包、张七姓子弟头人俱战死,无一降者。
刘文秀陷荣经,明知县黄儒死之。
儒,福建举人;城陷巷战,被获磔死。
刘文秀陷明雅州。
曹勋初败贼于雅州,与杨展为声援。展死,而刘道贞以病卒,范文光痛杨展之死,入山不视事;勋势益孤。文秀突至,出勋不意,取之。
刘文秀屯兵洪雅之天生城,明义民余飞战死。
城在洪雅花溪口,贼踞之。飞单骑被围,力杀十数人死。
明监国鲁王命周瑞、周鹤芝分屯温州之三盘。
监国以舟山孤立,命瑞、鹤芝以楼船三百艘屯温之三盘为犄角。亡何,瑞与鹤芝有隙,监国命武陵人胡明中往解之。至则构之益甚,瑞遂南依郑彩;鹤芝亦结于阮进。彩之为成功所窘也,乞援于舟山;鹤芝既怨瑞而名振亦欲结好成功,反击破彩众。彩遂归成功,后终于厦门。
我大清兵克四明山寨,明鲁兵部右侍郎王翊以其众入海;侍郎冯京第为叛将王升所杀。
王师将攻舟山,恶翊中梗,谋曰:『不洗山寨,无以塞内顾』。乃大举。将军金砺由奉化、提督田雄由余姚,会于大兰山;军帐三十里,游骑四出,搜剔伏藏。翊累战不能抗,避之入海。京第以病不能行,居灌顶山中,为降将王升所杀。京第字跻中,慈溪诸生也(考曰:「航海遗闻」谓京第为庚辰进士。按「题名碑」是科无京第名,「浙江通志」亦不载。全祖望谓其与华夏、王家勤诸公同为过情之举,则诸生无疑)。
我大清兵克大皎山寨,明鲁御史张梦锡死之。
梦锡字云生,鄞县六狂生之一也。董志宁、华夏之徒皆文弱士,司书檄奔走联络;梦锡则于弓矢戈矛皆习之,翻城之狱既幸免,誓守山寨。大皎之军与平冈之军相望,故诸营呼煌言为大张军、梦锡为小张军。王师既克四明山寨,大张军航海入卫,独小张军五百人相守不去。王师合围,梦锡挟长矛出斗,夷伤略相等;力尽死。五百人从之死,呼之降,无一应者。有三人突围出;翌日,大皎之南麓有负梦锡尸以葬者,即此三人也。
臣鼒曰:孟子云:『可以死,可以无死;死伤勇』。诸生草莽之臣,未受一命;所谓可以死,可以无死者乎!而欲奋博浪之椎、齿睢阳之剑,以至赤族湛身而不悔,其忠义可以激顽懦;而不得谓非过情之举也!然则「纪年」何以录之?明之亡也,台省大僚、封疆专阃,视宗社如传舍,奉君父如奕棋。至有平居高谈名节,自附清流,蒙面事仇,甘心唾骂;而穷山绝谷布衣韦带之士,乃或裹粮跰踵,流涕书檄,此其志气皓皓乎与日月争光。论者谓土崩瓦解之秋,支撑一隅;海滨蛮岛浪楫风帆,保其冠裳数十载:则皆诸义士之风声所激而起者,岂不谅哉!鄞县前有六狂生,后有五君子。五君子者,死于翻城之狱;六狂生则董志宁以舟山破死、陆宇■〈火鼎〉以应海上军死、张梦锡以大皎寨破死,华夏、王家勤亦五君子之二也,同时死。惟毛聚奎以亡命老死牖下,所著有「吞月子集」,多不传;惟「舆人、皁人、丐人传」为稗官家所录焉。
冬十月辛巳朔,日有食之。
严起恒疏请修省。
苏利陷惠来,明朱成功部将卢爵、知县汪汇死之。
利侦知成功回厦门,攻破惠来;爵战死,汇自刎死。
明朱成功取铜山、南澳、闽安诸岛。
成功命洪政招安诸岛,悉听约束。乃分其军为五,而自为中军(考曰:「台湾外记」谓:『以林察为左军、周瑞为右军、张名振为前军、周鹤芝为后军』。是时舟山未亡,名振、鹤芝无由归成功;当是名振与成功相约结,因遥授是号耳。志之俟考);以举人冯澄世、潘庚锺、纪举国(考曰:三人皆泉州人。庚锺、举国,壬午举人;澄世、隆武举人)、林俞卿、林奇昌(考曰:俞卿,同安人;奇昌,漳州人:皆隆武举人也)、恩贡诸葛倬、诸生蔡鸣雷(考曰:皆晋江人也)为参谋,以图进取。
十一月辛亥〔朔〕,我大清兵克广州,明杜永和走琼州。
十月初十日庚寅为永历帝诞辰,永和率文武朝贺于五层楼,守西门外城主将范承恩在焉。承恩旧为淮安府皁役,目不识丁,众号为「草包」;永和于班中呼之,以是大恨,潜通于我平南、靖南二王。戊申(二十八日),王师攻外城,令军士舍骑徒步涉淖,冒矢石奋战,承恩退入内城。王师毁木栅,炮击西北隅。是日未刻,城陷,承恩降。永和航海保琼州;久之,降于我大清。
甲寅(初四日),我大清兵入桂林,执明督师瞿式耜、总督张同敞。
是日寅刻,报王师大举入严关。式耜檄赵印选为战守计,不应;再促之,则尽室逃。宁远伯王永祚迎降;卫国公胡一青、武陵侯杨国栋、绥宁伯蒲缨、宁武伯马养麟等驰出小路勒兵,兵自溃,乃皆逃。式耜危坐府中,总兵戚良勋操二骑至,跪而请曰:『公为元老,系国安危;身出危城,尚可号召诸勋,再图恢复』!式耜曰:『四年忍死留守,其义谓何?我为大臣,不能御敌以至于此,更何面目见皇上提调诸勋乎!人谁不死,但愿死得明白耳』!家人泣请曰:『次公子从海上来,一、二日即至;乞忍死须臾,一面诀也』!盖式耜次子元錥间关入粤,时已至永安州矣。式耜挥家人出曰:『毋乱我心!我重负天子,尚念及儿女邪』!俄总督张同敞自灵州回,入见曰:『事急矣!将奈何』?曰:『封疆之臣,将焉往!子无留守责,曷去诸』!同敞曰:『死则俱死耳』!乃呼酒对饮。四顾茫然,惟一老兵不去。命呼中军徐高至,以敕印付之;曰:『完归皇上,勿为敌人所得也』。是夜雨不止,城中寂无声,两人张灯相向。黎明,有数骑腰刀挟弓矢入。式耜曰:『吾两人待死久矣』!偕之出,见定南王孔有德。有德踞地坐,举手曰:『谁为瞿阁部先生』?式耜曰:『我是也』。顾曰:『坐』!式耜曰:『我不惯地坐,城陷求一死耳』!有德曰:『甲申之变,大清国为明复仇,祭葬成礼;今人事如此,天意可知。吾断不杀忠臣,阁部毋自苦!吾掌兵马、阁部掌粮饷,一如前朝事,何如』?式耜曰:『我明之大臣,岂与汝供职邪』!有德曰:『我先圣后裔,势会所迫,以至今日;阁部何太执』?同敞厉声曰:『汝不过毛文龙家提溺器奴耳!毋辱先圣』。有德怒,自起批其颊,叱左右刀杖交下。式耜叱之曰:『此宫詹张司马,国之大臣;死则同死耳!不得无礼』!有德遽命还其衣冠;因曰:『某年二十起兵海上,南面称孤。投耳!不得无礼』!有德遽命还其衣冠;因曰:『某年二十起兵海上,南面称孤。投诚后拥旄节,爵名王;公今日降,明日亦然矣。语曰:「识时务者为俊杰」。清自甲申(一六四四)入中国,五年之间,南北一统;至县县破、至州州亡,天时人事盖可知矣!公守一城扞天下,屡挫强兵,能已见于天下。不转祸为福,建立非常;空以身膏原野,谁复知之』?式耜曰:『汝为丈夫,既不能尽忠本朝,复不能自起逐鹿称孤,为人鹰犬,尚得以俊杰时务欺天下男子邪?昔少康、光武恢复中兴,天时人事未可知也。本阁部受累朝大德,位三公兼侯伯,常愿殚精竭力扫清中原。今大志不就,自痛负国;刀锯鼎镬,百死莫赎,尚何言邪』!有德知不可屈,馆两人于别所,供帐、饮食如上宾。有臬司王三元、苍梧道彭爌皆式耜里人,说以百端,不应;劝以薙发为僧,亦不应。曰:『为僧者,薙发之渐也』。两人日赋诗唱和(考曰:诗名「浩气吟」,自序云:『庚寅十一月初五闻警,诸将弃城去;城亡与亡,余誓必死。别山张司马自东江来城,与余同死。被刑不屈,累月幽囚,漫赋数章以明厥志;别山司马从而和之』。其一曰:『藉草为茵枕块眠,更长寂寂夜如年;苏卿绛节惟思汉,信国丹心只告天。九死如饴还惜苦,三生有石只随缘。残灯一室群魔绕,宁识孤臣梦坦然』!其二曰:『已拚薄命付危疆,生死关头岂待商!二祖江山人尽掷,四年精血我偏伤。羞将颜面寻吾主,剩取忠魂落异乡。不有江陵真铁汉,腐儒谁为剖心肠』?其三曰:『正襟危坐待天光,两鬓依然劲似霜;愿仰须臾阶下鬼,何愁慷慨殿中狂!须知榜辱神无变,旋与衣冠语益庄。莫笑老夫轻一死,汗青留取姓名香』。其四曰:『年年索赋养边臣,曾见登陴有一人?上爵满门皆紫绶,荒郊无处不青磷。仅存皮骨民堪畏,乐□妻孥国已贫。试问怡堂今在否?孤存留守自捐身』。其五曰:『边臣死节亦寻常,恨死犹衔负国伤;拥主竟成千古罪,留京翻失一隅疆!骂名此日知难免,厉鬼他年讵敢忘?幸有颠毛留旦夕,魂兮早赴祖宗旁』。其六曰:『拘幽土室岂偷生,求死无门虑转清;劝勉烦君多苦语,痴愚叹我太无情。高歌无羡骑箕句,洒泪偏为滴雨声。四大久拚同泡影,英雄到底护皇明』。其七曰:『严疆数载尽臣心,坐看神州已陆沉;天命岂同人事改,孙谋争及祖功深。二陵风雨时来绕,历代衣冠何处寻?衰病余生刀俎寄,还欣短鬓尚萧森』。其八曰:『年逾六十复奚求?多难频经浑不愁;劫运千年弹指去,纲常万古一身留。欲坚道力频魔力,何事俘囚学楚囚?了欲人间生死事,黄冠莫拟故乡游』!同敞诗自序云:『被刑一月余,两臂俱折;忽于此日右臂复能微动,左臂不可动矣。历三日,书得三诗;右臂复痛不可忍,此其为绝笔乎?敢烦留守师寄雪公、道公两师,如别山之左右手也』。末署:『明柱国少师兵部尚书、前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读学士江陵文忠公嫡孙同敞囚中草』。诗曰:『一日悲歌待此时,成仁取义有谁知;衣冠不改生前制,名姓空留死后诗。破碎山河休葬骨,颠连君父未舒眉!魂兮懒指归乡路,直往诸陵拜旧碑』)。
同时抗节者:靖江王亨歅弃城走,其世子某及长史李某自缢于宫中。又鄞县余鲲起,初与主事李甲春起兵复宝庆,会何腾蛟下长沙;腾蛟死,重趼至桂林。城破,入野寺绝粒死。弃官为僧者:方以智、金堡而外,有严炜、钱秉镫、陈纯来焉。炜、秉镫事详秉镫「所知录」。陈纯来者,字孝标,奉化人。以监生赴桂林,官工部主事,监造兴陵;尝奉诏诛佟养甲。城破,或劝之走;曰:『吾守陵寝以待吾君之还,死且未敢,况行乎』?为浮屠装,居陵下以终。
臣鼒曰:「所知录」云:『湖州山中有松仙者,授式耜锦囊数封,谕临危始发。擒靖江、用焦琏、守桂林,皆锦囊中策。末一封则标曰:『庚寅元旦发』;中有「扶公荣归」四字。秉镫亲见之,非妄语也』。数果不可逃哉!
己未(初九日),明桂王出奔;陈邦傅叛王走南宁(考曰:「纪略」载王于乙卯日出奔,「所知录」云初十日始发梧州,「始安事略」亦云初十日闻报移跸,说当不妄。「粤事纪」载十月初七日辛巳出奔。按当日情事既不合,且十月初七日亦非辛巳,谬误已极)。
报至梧州,仓卒幸浔。初,邦傅欲留王以自重,不果;怀异志而未发也。闻广州破,飞帆先归,谋劫驾。王舟冲雨而过,不及发,乃劫百官卤簿之舟在后者。部郎潘骏观、董英、许玉凤堕水死,内阁王化澄、吏部尚书晏清走北流入容县港。严起恒、马吉翔、李元胤追扈,及于南宁。百官稍集,饥冻无人色,乃括行橐并吉翔所献四千金散给之。
明赵印选、胡一青之师驻宾州(考曰:亦作滨州)。
十二月(明闰十一月)丙申(十七日),明督师大学士临桂伯瞿式耜、江广总督兵部尚书张同敞犹在桂林,谕降不屈;死之。
两人在桂林四十日,求死不获。式耜谓同敞曰:『偷生未决,为苏武邪、李陵邪?人其谓我何』!乃草檄谕焦琏曰:『城中满兵无几,若劲旅直入,孔有德之头可立致也』。有降臣浙人魏元翼者,曾任桂平督粮道,以贪墨为两人所劾;布逻卒,获其檄,献之有德。十七日丙申,数骑至系所;式耜曰:『乞少缓,待我完绝命词』。援笔书曰:『从容待死与城亡,千古忠臣自主张;三百年来恩泽久,头丝犹带满天香』。肃衣冠南向拜讫,步出门。遇同敞,曰:『吾两人多活四十一日,今得死所矣』!同敞手出白网巾于怀曰:『服此以见先帝』。行至独秀岩,式耜曰:『吾生平爱山水,愿死于此』!遂同遇害。同敞尸不仆,首坠地,跃而前者三。顷刻大雷电,雪花如掌,空中震击者亦三;有德股栗,观者靡不泣下。同死者:旗鼓陈希贤、锦衣卫杨芳龄、家人陈祥先。赍印之徐高被获于阳朔山中,亦同死焉。
金堡时已为僧,名性因;上书有德曰:『山僧,梧水之罪人也。承乏掖垣,奉职无状,系锦衣狱几死杖下。今夏编戍清浪,以路道之梗,养痾招提,皈命三宝,四阅月于兹矣。车骑至桂,咫尺阶前而不欲通;盖以罪人自处,亦以废人自弃,又以世外之人自恕也。今且有不得不一言于左右者:故总师大学士瞿公、总督学士张公,皆山僧之友;为王所杀,可谓得死所矣。敌国之人,势不并存;忠臣义士杀之而后成名,两公岂有遗憾于王!即山僧亦岂有所私痛惜于两公哉!然闻遗骸未殡,心窃惑之。古之成大业者,表扬忠节,杀其身而敬且爱其人;若唐高祖之于尧君素、周世宗之于刘仁赡是也。我明太祖之下金陵,于元御史大夫福寿既葬之矣,复立祠以祀之,又曲法以赦其子;盛德美名,于今为烈。至如元世祖祭文天祥、伯颜恤汪立信之家,岂非与圣人礼教共植彝伦者邪?山僧尝私论之,衰世之忠臣与开国之功臣皆受命于天,同分砥柱乾坤之任。天下无功臣,则世道不平;无忠臣,则人心不正。事虽殊轨,道实同源。两公一死之重,岂轻于百战之勋哉!王既已杀之,则忠臣之忠见、功臣之功亦见矣!此又王见德之时也。请具衣冠,为两公殓。瞿公幼子,尤宜存恤。张公无子,益可矜哀;并当择付亲知,归葬故里。则仁义之举,王且播于无穷矣!如其不尔,亦许山僧领尸,随缘藁葬。岂可视忠义之士如盗贼寇仇然,必灭其家、狼藉其肢体而后快邪?夫杀两公于生者,王所以自为功也;礼两公于死者,天下万世所共以王为德也。山僧以生死之交情,不忍默然于我佛冤亲平等之心、王者泽及枯骨之政、圣人维护纲常之教,一举而三善备矣。山僧跛不能履,敢遣侍者以书献,敬候斧钺;惟王图之』。书上,未报。而吴江义士杨艺字硕甫者,服衰绖,悬楮钱肩背间,叩军门号哭请殓故主尸。有德叹曰:『有客若此,不愧忠良矣』!许之。艺抚尸哭曰:『忠魂俨在,知某等殓公乎』?忽张目左右视。艺抚之曰:『次子来见邪?长公失所邪』?目犹视。门下士御史姚端叩首曰:『我知师心矣!天子已幸南宁,师徒云集,焦侯无恙』!目始瞑。遂具衣冠,浅葬两人于风洞山之麓。端与阳羡清凝上人庐墓不去。
先是,式耜知桂林不守,遣其孙中书舍人昌文诣梧州陈状辞世袭爵。王授昌文翰林院简讨;赐式耜黄钺龙旌,节制公侯伯大小文武。甫撰敕文,而东、西省垣齐陷;昌文走山中,叛将王陈策挟之至梧州。大学士方以智时为僧于大雄寺,言于我镇将马蛟麟曰:『瞿阁部精忠,今古无两;其长孙来,汝以德绥之,义声重于天下』。蛟麟厚遇之。魏元翼恨不已,构昌文于有德,将甘心焉。一日,闻铁索铿然绕室有声,元翼伏地请罪;忽吴语曰:『汝不忠不孝,乃欲杀我孙邪』?七窍流血死。有德尝以事遣一卒祷于城隍,恍惚见同敞南面坐。有德闻而大骇,为双忠神位祀之;因厚礼昌文,迁式耜柩而改葬之。清凝上人亦迁同敞柩,与夫人合葬焉(考曰:「东明闻见录」、「庚寅始安事略」、「寒支集」所载皆同。详载之,以见忠义之感神人也)。
徐鼒曰:「纪年」于左懋第、袁继咸、黄道周、瞿式耜之死,书曰「犹在」何?士有一时血气之激,蹈死不悔;迟之久而畏葸之心生、迟之久而富贵功名之念动。盖无直养无害之气,义袭而取之;一时金蚀而渝、石磨而泐,理势然也。文山之言曰:『慷慨捐躯易,从容就义难』。数君子者,庶几圣贤知命之学哉!
明大学士王化澄、户部尚书董天阅俱降于我大清。
明擢兵科给事中张孝起为副都御史,巡抚南宁。
孝起原名起,吴江人;举于乡,为廉州推官。举兵谋恢复,兵败被获;妻妾投海死,遂鞿军中。李成栋归明,孝起得脱去;王以为吏科给事中。孤峻,不与流俗伍。王幸梧州,五虎失势辞职,乃以孝起掌印。高必正为刘湘客乡人,疾孝起之排湘客党也,怒骂于朝;王为解之,始已。王再幸南宁,赵台避陈邦傅之逼,遁入士司;乃擢孝起为巡抚,兼巡抚高、廉、雷、琼四府。城破,走入龙门岛;被执,不食七日死。
明高必正、李来亨之众走川东。
高、李之众久窜宾、横、南宁间,食且尽;畏王师之逼,率众渡泸,自黎州出掠嘉、眉,分据川、湖间,耕田自给。川中旧将王光兴、谭宏等附之,众犹数十万。来亨,赤心养子也;赤心死,推必正为主;必正死,而来亨代之焉。
明封孙可望为冀王,犹不受。
王师已逼,乃遣编修刘■〈艹洍〉封可望为冀王。至平越,不得入;杨畏知言于可望曰:『秦、冀等耳。假何如真』!不听。李定国请令畏知终其事,故畏知得至南宁(考曰:「明史稿」以为是年十一月事,与诸书同。「纪略」以为明年三月事)。
明朱成功率舟师南下,援粤东。
时奉粤东诏,命成功率舟师从虎门入。成功乃以黄大振(考曰:即前构黄斌卿于王朝先者)为援剿前镇,守海坛;拨水师阮引、何德、陆师蓝登属郑芝鹏,守厦门;自率诸镇南下勤王。至潮阳,而施郎与陈斌不睦,因止不进。有首黄海如通于我定南王孔有德者,成功遣林习山袭杀之;宥其余党,分配各镇。
辛卯、我大清顺治八年(一六五一)春正月己酉朔(明永历四年十二月朔。自二月以后为明永历五年、鲁监国六年。明永历三年大统历于庚寅(一六五○)十一月置闰,而我大清则于辛卯(一六五一)闰二月也。时两广州郡内附,我道府州县官抵任者,则皆以是日为辛卯元旦,行拜贺礼;而乡镇居民未奉大清时宪书,仍永历旧历,则以是年二月乙卯朔日为元旦。守除拜岁,有乡城之别焉。考曰:「绎史」「勘本」及「粤事记」言之甚详,而黄宗羲「行朝录」则言永历是日升殿,受朝贺;十日祀太庙者;宗羲仕于鲁而未仕于粤,故纪粤事多舛也),明命大学士文安之总督川、湖诸路军务,赐尚方剑便宜行事;进王光兴、郝永忠、刘体仁、袁宗第、李来亨、党守素、王友进、塔天宝、马云翔、郝珍、李复荣及谭宏、谭诣、谭文等爵为公侯(考曰:十六营姓名可考者十四人,与初降时亦殊异;盖子弟部将之代领众者也。体仁亦作体纯,非二人也)。
王师日逼,云南又为孙可望所据。安之念川中诸镇兵颇强,欲结之共奖王室;自请督师,加诸镇封爵。王从之,加太子太保兼吏、兵二部尚书,总督川、湖诸路军务;进王光兴等十六营爵皆公侯,命赍敕行。孙可望闻而恶之,遣兵邀于都匀;夺诸将敕印,留数月。安之乘间走贵州,将谒王于安隆;可望坐以罪,戍之毕节卫。可望之谋僭号也,以安之为东阁大学士;安之不为用,走川东依刘体仁以居焉。
二月己卯朔(明永历五年正月朔),明桂王在南宁。
正月后,警报少息,旧臣有间道奔赴行在者;文武两班,位列楚楚。王以国家多难,免朝贺。
明监国鲁王在舟山。
闰二月(明二月)乙卯(初八日),明鲁张名振杀平西伯王朝先。
初,黄斌卿之破也,朝先收其陆兵军资甲仗,一不以付名振。郑彩之败,名振与阮进因而堕之,朝先又不与合;顾不虞名振之见袭也,散遣士卒于民舍。名振猝至,朝先手格数十人而死。其部将张济明跳城,夺哨船投诚于我大清,愿充先锋定海氛;于是舟山虚实尽泄,我总督陈锦决计大举焉。
臣鼒曰:蜀事之坏,坏于李干德之杀杨展;舟山之坏,坏于张名振之杀王朝先。所谓与人斗而自断其右臂者,殆天夺之魄欤?
明监国鲁王设醮于舟山。
我台州分守道耿应衡遣奸细入舟山,托于日者;谓监国禄命,宜禳灾星。张名振设醮禳之。兵部郎中朱养时上疏争曰:『如此举动,贻笑敌人』!
徐鼒曰:何以书?讥也。君无楚昭王、臣无晏平仲,吾于黄皓巫鬼何责焉!「传」曰:『国将亡,听于神』;是之谓与!
癸亥(十六日),我大清兵取明梧州。
癸酉(二十六日),我大清取明柳州。
明朱成功师次平海卫;我大清兵袭破厦门,守将郑芝莞遁,前东阁大学士曾缨死之。
成功舟师至白沙湖遇风,收入盐洲港。寻至天星所,败我惠州援兵;攻其城,下之,进次平海卫。虑厦门单弱,属郑鸿逵回师助芝莞固守;未至,而我福建巡抚张学圣信降臣黄澍之谋,侦成功远出,檄总兵马得功率师从五通掩渡,水师镇阮引不战而遁。芝莞闻报,席卷珍宝,弃城下船。学圣督大队继至,适潮大涨;登五通山,望波涛万顷,岛屿孤悬,愕然曰:『此绝地也!设有缓急,岂能飞渡』?即日引还。得功方领骑驰骋,闻后军已退,不敢坐镇,走篔筜港。而鸿逵部将杨杼素、吴渤已至,截诸港,渤战死;施郎复率陈纁、郑文星从厦门港登岸促之。得功尝为鸿逵标下守备,故相识也;计穷,乃冒死驾小船见鸿逵,说之曰:『得功奉令过岛,未曾扰一草一木。今无舟可渡,必死;但恐得功死,此岛人民万不能全耳!公兄在京、眷口在安平,乞熟思之』!鸿逵乃逸之去。
初,闽中亡,大学士曾缨避居厦门。城将陷,家人促之登舟;樱曰:『此一块清净土,吾死所也』!于是月晦日自缢死。其门人陈泰、阮文锡谋收遗骸;泰痛哭曰:『有吾在,无庸子。子出而不返,则老父倚闾而望;吾孤身,死则死耳!子效力于亲、吾效力于师,不亦可乎』?泰乃匍匐负缨尸走三十里,付其家人殡之。归,不食三日,卒。文锡后为僧,名超全。论者比之郑所南、谢皋羽焉(考曰:本「夕阳寮存稿」)。
孙可望遣兵至南宁,杀明大学士严起恒、尚书杨鼎和、给事中刘尧珍、吴霖、张载述;乃封可望为秦王。
可望怒起恒等之阻「秦封」也,闻王在南宁,遣其将贺九仪、张胜、张明志等率劲兵五千迎扈;直上起恒舟,怒目问曰:『王封是「秦」、非「秦」』?起恒曰:『君等远迎主上,功甚伟,朝廷当有隆恩;若专问此,是挟封、非迎主上也』!九仪怒,格杀之,投尸江中。遂杀尧珍、霖、载述,追杀鼎和于昆仑关;鼎和、尧珍以阻议故,而霖与载述则会劾主「秦封」者也。起恒尸流三十里泊沙渚间,突有虎负之登崖,守视不去;九仪等惊悸累日,乃礼而葬之山麓,至今人称「虎坟」云。
徐鼒曰:起恒之忠格猛兽而不能化盗臣,可慨也!然使早从堵胤锡之言,何至长贼氛而损国威若是。谋国者,贵识时哉!
孙可望杀明东阁大学士杨畏知。
畏知入朝,见贺九仪等凶悖,痛哭自劾;因留为东阁大学士。可望怒,遣使召之;王欲执其使,畏知曰:『臣闻猛兽当人则止,若得臣而止其逆,臣焉避之』!王挥泪为别,手赐金章镌「忠贞直谅」四字。畏知泣谢曰:『苟利社稷,死生以之。愿陛下廓清天地、正位二京,臣即瞑目』!至贵阳,系狱;士民数万哭请,乃出畏知黑神庙调疾。先是,原河南道御史任僎谄附可望,议尊为国主,以干支纪年,铸「兴朝通宝」钱;可望生男,乞恩如生皇太子例。原扬州副使龚彝亦希可望旨,启陈十事,欲租外增赋、赋内编马。畏知愤甚,辄抵掌谩骂;二人亟构之。可望呼畏知诘曰:『遣汝作何事?反作宰相邪』!畏知曰:『为大明宰相而死,不愈于从乱贼而生乎』?可望令杖之。畏知除头上冠,撞可望曰:『谁敢辱大臣!有死而已』!乃被害。楚雄人以其有守城功,立祠以祀焉。
三月,我大清兵取明高州。
提督李明忠之师溃于■〈山于〉口,王师追至电白,明忠遁;遂克高州。道臣郭光祖、吴人龙、知县文振义、副将王邦友俱降。
明永州诸生邓光远被执,不屈死(考曰:「行在阳秋」载为是岁事,而月日不可考;姑以事次)。
夏四月丁未朔,明朱成功复取厦门。
成功闻厦门有警,旋师抵厦门;而马得功已去五日矣。成功大悔恨,移师屯金门之白沙,亲历各要口;以郑擎柱为知州,筑炮台,拨劲旅守之。丙辰(初十日),大会文武,议厦门功罪:赏施郎银二百两,陈纁、郑文星各百两,厚恤吴渤家;杖阮引、何德各五十。郑芝莞以失机,论罪当斩。芝莞方欲辩,而成功已冠带出隆武帝所赐尚方剑斩之,悬首示众,有『本藩铁面无私,尔勋臣镇将各宜努力』之语。众军股栗,兵势复振。成功恨鸿逵之纵得功也,饬镇将不许赴鸿逵衙署。而鸿逵见成功能行其法,亦将所部付之;谢权归隐,筑寨白沙,构亭沼、艺花木,笙歌自娱。后为我将王进功所攻,成功移之居金门以老。
方芝莞拥资弃城,成功妻董氏抱神主出,舵工林礼负之登芝莞舟。芝莞遽曰:『此战舰也,非夫人所居』。再三促之。董氏坚坐不动,积藏得无恙,军饷获充。董氏素无宠,以是见礼成功焉。
甲寅(初八日),明兵部右侍郎傅鼎铨招兵广信,被执。
程乡之败,诸军皆散;惟平西伯张自盛走保闽界,有众数万。鼎铨入其军,约广信威武侯曹大镐并进。庚寅(一六五○)冬,自盛掠邵武兵败,就俘泸溪山中;鼎铨走广信。四月八日俗称浴佛日也,山中作浴佛会,鼎铨与焉;为守将所执。谕降不从;令作书招揭重熙,亦不从。在狱阅月,巾服赋诗,朝夕不辍。或欲为薙发,曰:『留此与头俱去也』(考曰:诗云:『浴佛传名日,孤臣殉节时;棘荆羁彩凤,□□护灵麒。断颈玉宁碎,剖心山不移!争传巾履□,昭取汉威仪』。见「行朝录」)。
戊午(十二日),明太后王氏殂于田州(考曰:「行朝录」云:『慈宁皇太后马氏崩于田州』;误也)。
五月葬南宁,上尊谥曰孝正庄翼康圣皇太后。
明朱成功部将施琅降于我大清。
琅本名郎,投诚后改今名。郎之事成功也,年最少,风宇魁梧;号知兵。凡楼橹旗帜、伍阵相离之法,皆郎启之;然颇恃才而倨。有标兵曾德犯法当死,匿成功所,郎侦擒之。成功驰令勿杀;郎曰:『法者,非郎敢私;藩主何可自徇其法乎』!促斩之。持令者归而构焉;成功怒,收郎并其父大宣、弟显贵,命林习山之副将吴芳守之。郎谓显贵曰:『兄弟岂可俱毙,弟速为计』!显贵曰:『兄雄略胜弟十倍,且无子;速行,勿多语』!郎起,佯喜笑,语芳曰:『吾以藩主欲杀我,乃别有事邪』!取酒与芳欢饮;曰:『伴我登岸,往见当事』。芳见郎举动雀跃,又以父与弟在船信焉,令三人随之。至草仔鞍,郎出铁椎椎死三人而走,匿曾厝鞍石洞中,饥且死。适佃兵锄园,老矣,见五花豹隐卧,大怖;顷之,■〈亻累〉然施郎也,则大惊。郎告之故,佃兵饷以箪食鱼羹;然已惫甚,肌革惨懔。时成功购之急,曰:『此子不来,必贻吾患』!令岛中舍匿者族。郎夜叩其部将苏茂门,激之曰:『闻藩主购我千金高爵;贤弟与我厚,故以赠也』。茂曰:『茂岂卖公以求荣者乎』!敕门者秘之。居二日,迹至茂家;乃伏郎卧内,令妻隅坐,以衣覆之。夜以小舟载郎渡五通去,而席藁请罪于军门;成功赦茂而授以郎职。久之,郎改名,降于我大清;黄梧荐之总督李率泰,题授副将。后为水师提督,卒平郑氏、取台湾焉。
臣鼒曰:特书何?为平台湾张本也。览施琅归国之事,盖与伍大夫相侔。荆平昏庸,无责焉耳;成功杰士,胡亦以淫刑失国士乎!盖天将为圣主驱除之资,彼成功者颠倒于其中而莫自主也。
五月,孙可望疏请明桂王移跸云南。
王亟召廷臣集议,阁臣吴贞毓、御史王光廷、徐极等劝幸钦州依元胤。阁臣朱天麟力请幸滇,言『元胤屡败之余,众不满千,栖依海滨,其不足恃明矣!云南山川险阻,雄师百万;北通川、陕,南控荆楚,亟宜移跸,以坚可望推戴之心、慰中外臣民之望』。贞毓等力持不可,遂寝其议。
明命大学士朱天麟经略左、右两江。
天麟幸滇之议既不用,乃奉命经略左、右两江土司,以为勤王之助。
明命翰林院举堪任日讲记注宫。
诏曰:『顷以大行孝正庄翼康圣皇太后丧,忧戚之中,不遑视事。今值服除,当与大臣商决政事。即传工部修中极殿、翰林院举堪任日讲记注员名,以二十七日举行』。
徐鼒曰:特书何?讥也。梁元帝之谈老子、陆秀夫之进讲义,畸正虽殊,迂疏则一。高琼折杨亿曰:『敌骑充斥,能赋一诗以退敌邪』?每思之,辄失笑也。
明朱成功与我大清兵战于漳浦之南溪。
成功愤厦门金穴之覆,率中提督甘辉、左先锋镇苏茂、中冲镇蓝登、宣毅左镇杜辉、援剿后镇陈魁、左冲镇郭义、右冲镇蔡禄、后冲镇林明、前冲镇统领余新、奇兵镇杨祖、智武镇蓝衍等从南溪登岸;我漳州总兵王邦俊列阵于磁灶以待。杜辉、蓝登奋勇争先,矢将尽,少怯;余新、杨祖、蔡禄、陈魁左右夹击之,邦俊遂溃,闭城不出。
明兵部尚书、总督江西军务揭重熙会师贵溪之百丈■〈石祭〉,兵溃被执。
张自盛既败死,重熙乃走依曹大镐。至百丈■〈石祭〉,适大镐还军铅山,惟空营在;众乃就营炊食。游骑侦得,猝招大军围之。射重熙中顶,大呼曰:『我揭阁部也』。拥去至崇安,邑令劝之降;叱曰:『小子亦读书,不识纲常名教邪』?抵建宁,兵备道某者与有旧,出迎之;俯揖不敢仰视。重熙瞪目詈之,遂下狱。大镐兵败入闽,亦被执于岑阳关;械至南昌,杀之。
明星子生员吴江兵溃,前督师余应桂死之。
应桂既败于落星湖,复倾赀募众;闻吴江兵溃,往援之。我浔帅杨捷以步骑奄至城下,应桂与子诸生显临同被执见杀。江,星子诸生也。戊子(一六四八)起兵应南昌;王师克九江,江返南康谋据湖,结垒开先寺。已败走都昌,得旧镇将张士彦之标将黄才兵二百人,部勒之。将复举,才阴款于我,执江以献;论死。
臣鼒曰:金、王之乱,托名恢复故国;一时耆宿如揭重熙、傅鼎铨、余应桂之徒,褰裳相从,冀得一当。金、王死,其党张自盛、洪国玉、曹大镐、李安民收残卒入山,出没邵武、广信间,与揭、傅诸公相应和,所谓四大营之乱也。顾攻取无策,摽掠为生;不二年间,败亡略尽。而玉石杂糅,繁有节侠;读李世熊所著「画网巾先生传」,而知有明二百年之士气,盖不与钟簴同销灭也夫!
秋七月,我大清兵分道取舟山。
张天禄出崇明,马进宝出台州海门,陈锦总督全师出定海。监国会诸将议堵御之策:阮进独当蛟关,张名振督总兵张晋爵、叶有成、马龙、英义将军阮美、阮骥遏南师,张煌言、阮骏率总兵顾忠、罗蕴章、鲍国祥、阮骍、郑麟、都督佥事李英杰断北洋,都督佥事任麟为监督;留定西中军金允彦巡城,主事邱元吉、安洋将军刘世勋、中镇马泰三标营守城。
我大清兵克台州,明鲁督饷御史沈履祥死之。
履祥号复庵,慈溪人。崇祯丁丑(一六三七)进士,知侯官县,调繁瓯宁。南都立,上「治安」、「责成」二疏,颇见采纳。鲁王监国,授御史,督饷台州。时王师攻舟山,道出台州;城陷,走山中被获,不屈杀于野。家人求其尸,得首于桑园、得身于积尸中,以有服带可据,遂合而纫之以葬焉。
明张名振奉监国鲁王攻吴淞。
名振以蛟关天险,又海上诸军熟于风信,敌必不能猝渡;乃留阮进守横水洋、大学士张肯堂以兵六千守舟山,自率兵奉监国捣吴淞以牵制之。或谓曰:『物议谓公藉此避敌』!名振曰:『吾母妻、子弟皆在城中,吾岂有他心哉』!遂发。既而舟山不守,大学士沈宸荃每咎其恃险轻出,以致败。后宸荃舣舟南日山,遭风失维,不知所之;故时有疑名振覆之以弭谤者。
徐鼒曰:全祖望云:『论者谓定西挟监国以逃,而特覆沈公以弭谤。是时一门眷属尽在危城,■〈厂外勤内〉■〈厂外勤内〉挟王以逃,则必无是理』。鼒尝读汪光复「航海遗闻」,而知名振奉监国航海之行,不可以成败论也。方舟山戒严,监国携世子欲登舟;名振谏曰:『臣母耄年,不敢轻去,恐寒将士心。主上督率六师,躬擐甲冑,是为有辞;世子岂可遽去?将为民望邪』!夫人情莫不乐生恶死,监国既有登舟之行,不可以援而止之而止,而君臣死守孤城,势将坐困,不得已而出捣吴淞;既不逆监国远避之旨,且批亢捣虚,形格势禁,于彼此犄角之谋亦较得。名振所云「躬擐甲冑,是为有辞」者,盖亦死中求生之策也;彼耳食者何知哉!
八月乙巳朔,明兵部右侍郎傅鼎铨犹在南昌狱;谕降不屈,死之。
是日得处决旨,众为涕泣。鼎铨扬扬如平时,闻吹角声,曰:『可以行矣』!语左右曰:『我不畏死,不可缚』!徐行至顺化门,南向再拜;行刑者请跪,叱曰:『自被擒来,为谁屈膝者!今日欲我跪邪』?坐桥上,手整领衣就刃;行者手颤,堕泪。初,鼎铨以北都之亡污贼命,为乡人所鄙;尝欲求一死,所以自涤。先置木主书死年,而空其月日;死后搜笥得之。
丙辰(十二日),明鲁兵部右侍郎王翊招兵奉化被执;不屈,死之。
七月,翊闻王师三道下舟山,乃复入山集散亡为援;而诸将死亡殆尽,旁皇故寨。二十四日夜,有大星坠地,野鸟惊噪;父老忧之。诘朝,将由奉化出天台;至北溪,为团练兵所执,部下参军蒋士铨从之。过奉化,题绝命诗;每日束帻掠鬓,谓守者曰:『使汝曹见此汉宫威仪也』。八月十三日,我群帅毕集于定海,总督陈锦讯之;翊坐地抗声曰:『毋多言!成败利钝天也,汝又何知』?群帅愤其积年倔强,聚射之,中肩、中颊、洞胁者三,如贯植木,不少动;斧其首,始仆。时年三十有六。从翊者二仆:一曰石必正、一曰明知,不肯跪;掠之则跪而向翊,并杀之。枭翊首于宁波之西门;故按察副使陆宇■〈火鼎〉亦鄞县六狂生之一也,与钱肃乐故部将江汉、翊部下毛明山以计窃其首,归藏之密室。每寒食、重九,招同志祭之,赋诗恸哭;虽家人莫知其为谁祭也。越十二年为康熙癸卯(一六六三),宇■〈火鼎〉以海上事牵连入狱,有司籍其家;既去,其女屏当遗弃,于柜中得一锦函启之,则赫然人头也。宇■〈火鼎〉之弟宇燝哭之曰:『此王侍郎头,而得不为有司所录,天也』!束蒲为身,瘗之。宇■〈火鼎〉出狱,不及家而死。
翊死,遗一女年十三,许嫁黄宗羲子;以例,没入勋贵家。参领某怜其为忠臣女,抚之如所生。有刘弁者,求之;女不可。参领难之,女突出所佩剑自刎死。参领大惊,以剑殉葬焉。
丙寅(二十二日),明鲁荡湖伯阮进与我大清兵战于定海之螺头门;败绩,与岐阳王裔孙李锡祚皆死之。
王师试舟海口,阮进邀击之,以三舟突阵,夺楼船一、战舰十,馘十一人而纵之还。丙寅大雾,咫尺不相睹;顷之,王师悉抵螺头门(考曰:即蛟门,亦名定关),守陴者方觉。适进自海门还,遇之横水洋;以火球掷我舟,风反师熸,进面烂焉。锡祚往救之,被创力竭;同投水死(考曰:「纪略」谓进投水死;而汪光复「航海遗闻」云:『进堕水被擒,我督台命舁进招抚守城将士,不从;攻之不下,被炮伤以二千计』。似进未尝死者。存之俟考)。
九月丙子(初二日),舟山星陨如雨。是日城陷,明鲁元妃张氏及大学士张肯堂、礼部尚书吴锺峦、兵部尚书李向中、工部尚书朱永佑等皆死之;定西侯张名振遂奉监国鲁王航于海。
安洋将军刘世勋、左都督张名扬统精兵五百、义勇数千与王师背城战,杀伤过当。名扬,名振弟也。九月初一日乙亥,中军金允彦、主事邱元吉以城中火药尽,跳城降;城中脔其子,而呼名振还救。王师知救兵到,攻益急;夜半星陨如雨,远近大骇。午刻,诸军力不支,城陷。时名振会师火烧门外,离城六十里,候潮长进发;突见城中烟焰蔽天,知不可救,乃解维去。寻闻母范氏、妻马氏、弟名扬偕其幼弟及妾阖门举火自焚死,恸哭曰:『臣误国、误家,死不足赎』!奋身欲投海,监国与诸将救之乃止;乃复扈监国航海。明年春,次于鹭门(事详后)。
元妃张氏者,鄞人;初以丙戌(一六四六)春入宫,次会稽张妃下。江上之溃,总兵张国柱劫宫嫔于海,妃在副舟中获免,伏荒岛数日,飘泊至舟山,而监国已入闽,张肯堂遣官护之达长垣,监国册为元妃。尝言会稽张;妃父国俊事,妃叹曰:『是何国家!是何勋戚!而尚尔尔乎』?凡亲族之至者,悉遣之。刘世勋之出战也,议分兵送宫眷出;妃传谕辞曰:『将军意良厚!然蛎滩鲸背之间,惧为奸人所卖,则张妃之续也;愿得死此净土』。城陷,整簪服北向拜,投井死;义阳王妃杜氏、宫蛾张氏并从之。锦衣指挥王朝相、内臣刘潮舁巨石填井,即共刎其旁。
张肯堂尝于邸中筑雪交亭,夹一梅一梨,花开则两头相接;叹谓部将都督汝应元、门生礼部主事苏兆人曰:『此吾止水也』!兆人曰:『公死,兆人必不独生』。又抚孙茂滋,顾应元曰:『下官一线之托,其在君乎』?应元曰:『诺』!于是蓦然去,披缁普陀寺为僧;而兆人始终相从。城陷之先一夕,吴锺峦至,相与作永诀词(考曰:肯堂词云:『虚名廿载误尘寰,晚节空余学圃间;难赋「归来」如靖节,聊歌「正气」续文山。君恩未报徒长恨,臣道无亏在克艰。寄语千秋青史笔,「衣冠」二字莫轻删』!后制府以二十金购此手迹,一老兵得之以献,赏之不受;曰:『我志在表扬忠义,岂为金邪』?附志之);因谓家属曰:『毋为人辱』!比晨,集雪交亭,蟒玉南向坐,视其四妾方氏、周氏、姜氏、毕氏及冢妇沈氏(即茂滋母)、女孙茂漪先后就缢投井死,诸婢仆妇之从死者复十九人。呼茂滋曰:『汝可不死』!甫自引缳,家人报苏仪部缢庑下(考曰:兆人绝命词曰:『保发严臣节,扶明一死生;孤忠惟自许,义重一身轻』。又黄毓祺之死,舟山传其狱中诗,自肯堂、锺峦以下皆和之。兆人有句云:『不改衣冠可为士,误移头面即成魔』之句;附录之);亟呼酒往酹之曰:『君少待我』!遂复入缳以卒。中军将林志灿、林桂掖茂滋行,甫出门而乱兵集。茂滋脱去,而志灿、桂与守备吴士俊、家人张俊、彭欢皆格斗死。明日,应元自普陀奔入城,请于大帅,瘗之普陀之茶山。后茂滋卒,应元筑庵墓旁以终。
锺峦初见朝政尽归武臣,叹曰:『当此之时,惟见危授命,是天下第一等事;避世深山,亦天下第一等事』。都御史黄宗羲尝招之居四明山;答以书曰:『故人有母,固应言归;老生从王所在,待尽而已』。遂退居普陀。闻舟山师溃,乃慷慨谓人曰:『昔吾师高忠宪公(考曰:谓高攀龙)、吾弟子李仲达(考曰:谓李应升)死珰祸,吾友马君常(考曰:谓马世奇)死国难,吾皆为诗哭之;吾门生钱希声(考曰:谓钱肃乐)从亡死,吾子福之倡义死,吾亦为诗哭之。今老矣!不及此时寻一块干净土,即一旦疾病死,何以见先帝、谢诸君于地下哉』!乃渡海入城,与肯堂诀曰:『吾于前途待公』!至文庙右庑,奉先师神位,举火自焚死(考曰:锺峦绝命词有云:『只因同志催程急,故遣临行火浣衣』之句)。
李向中既晋尚书,见悍帅迭起,事不可为;叹曰:『此所谓「是何天子、是何节度使」者也』!问左右绝粒几日可死;曰:『七日』。曰:『何缓也』!城陷,叹曰:『先帝以治行拔向中,曩不死,希得当以报耳!今不如一决之愈也。我死,幸投我海中以志恨』。召之,不至;捕之,则衰绖入见。我大帅问曰:『召君不来捕始来,何也』?曰:『召则恐谕降,捕则仅就戮耳』!翔武而出,乃就戮。
朱永佑时病不能起,被执。令薙发;曰:『我发可薙,何待今日』!斫其胁死。仆负尸出城,血涔涔不止。仆哭曰:『主生前好洁,今无知邪』?血应声止。
同时殉难者,多于南、北两都。论者谓王师南下,所不易拔者,江阴、泾县合舟山而三。文臣可纪者:通政使会稽郑遵俭;兵科给事中鄞县董志宁,六狂生之一也;定西监军御史余姚梁隆吉,俱全家自杀;吏部主事福建林瑛,与妻陈氏分梁自缢死;杨鼎臣投井死;户部主事苏州江用楫、礼部主事会稽董元、兵部郎中江阴朱养时、主事福建朱万年、长洲顾珍、临山卫李开国(考曰:「航海遗闻」作杨开国)、工部主事长洲顾宗尧(考曰:一作中尧)、所正鄞县戴仲明、中书舍人山阴顾玢、陈所学(考曰:「航海遗闻」又有江中泛、顾行、翁健三人;而「南疆绎史」「摭遗」则云陈所学,字顾行,亦无江中泛、翁健名。是否顾行为陈所学字,非另一人?存之俟考)、副使马世昌,或全家投井死、或全家自焚死;太医院副使章有期率御医童广等自焚死。武臣则自安洋将军刘世勋以下,锦衣卫李向荣、总兵马泰、副将单登云、杜芳、夏霖、解龙、朱起光、沈云、曹维周、韩绍琦、夏时霖、张圣治、薛三冑、任则治、童自龄等,率兵巷战死。诸生则张名甲,定西侯名振之兄也;顺天顾明楫,明振之幕宾也。名甲奉祖先木主自焚死;明楫衣巾入太庙,题诗壁上(考曰:诗有『愁魂应傍孝陵归』之句),扼吭死。又有福建林世英,亦诸生也;马呈图、贡图,名振妻马氏之侄也。此外,则湮没无可考焉。鲁世子被获,或曰有义士申毅者潜挟以去;然亦莫知所终云。
明陈邦傅诱杀宣国公焦琏,率浔州总兵李时、方有声、副总兵邓景、监军道杨兆文、知府何允中等以叛,降于我大清。
庆国公陈邦傅与其子文水伯陈曾禹遣使至梧州,通于孔有德;琏不知也。邦傅与琏为儿女戚,诱之来而说降;琏不屈,自刎死。邦傅乃率浔州文武降。有宁端伯茅文宪者,亦为邦傅所胁,缴印降;寻悔恨死。
臣鼒曰:书诱杀、书率何?诛首恶也。
陈邦傅以我大清兵取平乐,明左军都督朱闵如死之。
闵如,临桂人;官左军都督,挂镇西将军印,撄城坚守。城陷,南望再拜,先杀妻子,自刎死。
陈邦傅以我大清兵取清远卫,明指挥白常灿死之。
常灿,本卫人。邦傅以兵至,常灿不知其叛也,迎之。既知,则大怒,唾其面,骂不绝;遂死于乱刃下。
壬寅(二十八日),明桂王自南宁出奔。
初,王欲移跸,群臣以两江瘴疠,秋甚于夏,请俟霜降后。会浔州报至,遂仓卒登舟。
明朱成功复攻漳浦。
我镇将王邦俊赴援,为成功部将甘辉所败,追至马口始退。
秋十月辛亥(初七日),明桂王次新宁。
明册尊生母马氏为太后。
上徽号曰昭圣仁寿皇太后。
明立子慈烜为太子。
刘文秀取嘉定,明总督李干德死之。
初,王自奇至川南,袁韬、武大定拒之;闻文秀至,撤兵还战,六战六胜,有轻敌心。俄而文秀以大兵压其前、自奇泝流击其尾,大败就擒,遂降。干德以其父明举死于西充之难也,语其弟升德曰:『吾不可以再辱』!合家赴水死。而蜀人恶其杀杨展,曰:『贼入川,实彼召之』!虽死,无称之者。
明于大海降于我大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