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小腆纪年》第6部分清 · 徐鼒
刘文秀既取嘉定,顺流东下。而前破遵义时所遣别将卢名臣者入涪州,李占春逆战于群猪寺口而败。大海在忠州闻之,知不支,遂放舟出夔门入楚,降于王师。诸将尽散,无敢应敌者;谭宏、谭诣、谭文皆降于文秀。
我大清兵取眉州;明向成功死之。
成功以众五千据石佛栈;王师破其栅,成功中流矢卒。
十一月丙子(初二日),明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总督江西军务揭重熙犹在建宁狱;谕降不屈,死之(考曰:「三藩纪事本末」以为初三日事)。
重熙在狱,门人举人陈士道、贡生朱国龙随之赋诗慷慨,日整衣冠,拜呼高皇帝祈死;同斩于市,仆人戴贵、戴凤亦殉之。临刑,双瞳如生。重熙好谈兵、知调度,而所部多纨裤子弟,事剽掠;张自盛一军尤暴横,流毒村落者几二年。当时固多怨也,及其殁而无不哀之。
徐鼒曰:方曾留守之以揭、傅并荐也,隆武帝以傅污贼命,故抑之;而揭每事与傅偕,同入闽、同入赣、同入山。傅能改过、揭能知人,其交谊有古风焉。夫吴起何以见绝于子舆?匡章何以礼貌于孟子?盖观过有术,取友必端。故锄金细事也,而割席不为褊;累囚刑余也,而纳交不为滥。
明李元胤请桂王驻防城,不许。
明朱成功与我大清兵战于小盈岭。
我提督杨名高闻王邦俊马口之败,统兴、泉诸营进剿。时天气严寒,名高谓诸将曰:『海贼赤脚,可乘冻溧击之』。麾兵进至小盈岭,胜负未分。忽成功营连发三炮,岭左右伏兵齐起;名高队大乱,死者甚多,遂退驻泉州。
十二月甲辰朔,我大清兵取明宾州。
庚戌(初七日),我大清兵取南宁,明赵印选、胡一青败走(考曰:「纪略云」庚午破南宁;按庚午是二十七日,于时事不合。「行朝录」以为初七日事,当得实也;则「庚午」乃「庚戌」之讹);孙可望遣兵迎桂王入云南。
报至,马吉翔请王速行。乃由水道走土司,抵濑湍;二将报王师逼近止百里,上下失色,从官多散去,乃更焚舟登陆。已次罗江,追骑相距纔一舍,会日晡引去。乃由安平、下雷、归顺一路进发,诸蛮供粮饷并从官夫役。时可望既受秦封,乃遣其将狄三品、陈国能、高文贵率兵三千迎驾。
明故少傅朱国桢之孙某起兵湖州之南浔镇,与大清兵战于白龙桥;败绩,死之。
朱某者,失其名,乌程朱国桢之孙也(考曰:「明史」有传)。起兵南浔,有众数千,出没吴淞、泖淀间。与王师转战白龙桥北;被执,语不屈。我大帅断其喉。友人某,潜抱尸以楮封喉殓之。妻某氏一恸而绝;既苏,日夜哭,竟断肠死(考曰:本「绎史」引郑元庆「湖录」)。
明朱成功取漳浦,遣使通好于日本国。
成功乘胜进攻漳浦,守将杨世德、陈尧策出降;授世德英兵镇、尧策护卫前镇。英义将军阮骏自舟山来归,我海澄守将郝文兴亦遣人通款。成功以人多饷乏为忧;参军冯澄世曰:『方今富足,莫如日本。前翁太夫人来归,国王意甚厚。若以甥礼通之,借彼地产以足吾用;然后下贩吕宋、暹罗、交址诸国,源源不绝,则粮饷足而进取易矣』!成功然之。既获日本铅、铜之助,又以黄恺为征饷官,督征泉、漳、福、兴沿海军饷。
卷第十八
壬辰、我大清顺治九年(一六五二)春正月(明永历六年、鲁监国七年)癸酉朔,明桂王次龙英。
乙亥(初三日),次皈朝。甲申(十二日),次富川。乙酉(十三日),次沙斗。丙戌(十四日),次西洋江。丁亥(十五日),次宝月关。
甲戌(初二日),明朱成功取海澄。
成功乘潮大涨,航海直抵中权关,郝文兴迎成功入城。有同安浯州人周全斌投谒,成功问策将安出?全斌对曰:『以大势论之,藩主志在勤王,必先通广西,达行在;会孙可望、李定国,连师粤东出江西,从洞庭直取江南,是为上策。今李成栋已没,广州新破,是粤西之路未得通,徒自劳也。今且固守各岛,上踞舟山以分北来之势,下守南澳以遏南边之侵;兴贩洋道,以足粮饷。然后取漳、泉以为基业,由汀、邵、福、兴水陆并进,则八闽可得矣』。成功大悦,授房宿镇。
戊子(十六日),明桂王次广南;孙可望遣兵迎扈。
十六日戊子,王次广南;可望遣总兵王爱秀迎驾,表言:『臣以行在孤露,再次迎请,未奉允行;然预虑圣驾必有移幸之日,故遣兵肃清道路。广南界邻交址,夷情叵测;惟安隆所为滇、黔、粤三省会区,城郭坚固、行宫修葺、粮储完备,朝发夕至,莫此为宜』。王许之。
徐鼒曰:书「孙可望遣兵迎扈」何?嘉之也。可望叛逆之徒,何嘉乎尔?「春秋」于秦、晋之君,僭则诛之、尊王则褒之;盖不欲以逆诈亿不信之心、绝人悔过之路,成人之美、不成人之恶。其垂教至深远也。「纲目」之于曹操、刘裕、高欢、宇文泰、李克用之徒片善必录,比物此志也夫!
丁酉(二十五日),明桂王发广南。
是日,次童卜。戊戌(二十六日),次晒利。己亥(二十七日),次鼎贵。庚子(二十八日),次加蒲。辛丑(二十九日),次那羊。壬寅(三十日),次侄堂。
徐鼒曰:详纪何?伤之也。眢井鱼枯,纥干雀冻;求为黔首,何可得哉!殷鉴不远,敢告仆夫!
明鲁定西侯张名振、大学士沈宸荃、兵部左侍郎张煌言等奉监国鲁王次厦门。
监国至厦门,朱成功召诸参军议接见礼。潘庚锺曰:『鲁王虽监国,而藩主奉粤西正朔,均臣也;相见不过宾主』。成功曰:『不然;外藩于诸王非敌体,况监国乎?用宾主则纪纲混矣!吾以宗人府府正之礼见之,则于礼两全矣』。众是之(考曰:此本「台湾外纪」,当当得实。而「航海遗闻」则谓成功朝见行四拜礼,称主上,自称罪臣;恐传闻之谬)。贽千金、紬缎百端;安插诸宗室,从官月致饩焉(考曰:「航海遗闻」载从官有侍郎曹从龙、太常卿任廷贵、太仆卿沈文光、副使马星、俞图南、少司马蔡登昌、任颖眉、主事傅启芳、钱肃遴、陈荩卿、张斌、叶时茂、林泌、侍读崔相、中书邱子章、赐蟒玉侍郎张冲符、行人张吉生、张伯玉、总兵张子先、锦衣卫杨灿、内官陈进忠、刘玉、张晋、李国辅、刘文俊等数十人。鼒按:从亡诸臣,勋业虽无足纪,然琐尾间关,始终不贰,较之褰裳他就者,奚啻天渊!附志之,以不朽焉)。
二月戊申(初六日),明桂王至安隆所,改名安龙府。
可望岁以银八千两、米六百石上供,从官皆取给焉。王寻遣太常寺卿吴之俊赍玺书至滇。
丁卯(二十五日),降将吴三桂以我大清兵取嘉定,明川南巡抚范文光死之。
刘文秀还云南,留白文选守嘉定、刘镇国守雅州。我平西王吴三桂以王师南下,文选、镇国不能支,挟曹勋走叙州。范文光,内江举人;由南京户部员外郎擢右佥都御史,巡抚川南。李干德之杀杨展也,文光愤入山,不视事;闻嘉定不守,赋诗一章,仰药死。
降将孔有德以我大清兵出河池,向贵州。
我定南王孔有德闻孙可望将窥伺楚、粤,乃自以七百骑出河池州向黔,而疏请续顺公沈永忠重兵扼沅州门户,总兵线国安、马雄、全节分守南宁、庆远、梧州。
我大清兵入钦州,明开国公赵印选弃城走。
明杜永和以琼州降于我大清。
明朱成功攻长泰。
成功从江东入攻长泰,王邦俊率兵援之,遇于溪西;邦俊失利。我副将王进大名人,号老虎,与成功部将甘辉皆健斗闻于军;念欲一决雌雄,乃奋挝传矢,两马相当,辉戡进则隐之,进彀辉亦落之。自辰至午,纵横跌宕,观者竦踊,以为神亭之技。迨两家兵至,乃解。进入长泰,辉攻之,弗克。
三月壬申朔,明建行在太庙。
己卯(初八日),湖北大风霾,昼晦。
明遣李定国进取桂林、刘文秀进取成都。
孙可望遣李定国出楚,征卤将军冯双礼副之,步骑八万,由武冈出全州以攻桂林;遣刘文秀入蜀,讨卤将军王复臣副之,步骑六万,分出叙州、重庆以攻成都。
明李定国复取沅州及平遂卫、蓝田县。
我大清兵克佛图关,遂取重庆。
甲申(十三日),明朱成功与我大清兵战于江东桥;我兵退守泉州,成功遂取长泰,进攻漳州。
成功攻长泰,部将吴世珍先登,死于炮;成功乃遣火器镇何明凿地道攻之。俄报我总督陈锦至,成功乃移营江东。锦欲击之,游击张玉谏曰:『海贼国姓,少年英勇,多诡计。见扎江东,未可遽进。且深沟固垒,密通漳镇。遣一旅由长泰小路击之,使彼首尾不顾,乃可破也』。锦喝曰:『此蝥贼,何足挂齿』!麾军逼战,大败;退驻泉州。王进闻之,以数十骑弃长泰,走漳州。于是平和、诏安、南靖皆下,进围漳州。陈锦之败归也,惭愤;偶食不如意,鞭奴库成栋几死。成栋刺杀之,以其首奔成功(考曰:「赐姓始末」:『陈锦为内竖李进忠五人所刺』;当是库成栋之党)。成功叹曰:『仆隶之人而皆戕其主,是天下无刑也』。厚给其家,而枭成栋首示众;岛民是以大服(考曰:「台湾外纪」以刺陈锦为三月十三日事,而「东华录」、「行朝录」均以为七月七日事。未知孰是?附志之)。
夏四月,我大清兵取叙州,明提学道任佩弦降。
时刘文秀兵未至,王复臣、白文选退守永宁;佩弦降于吴三桂。
五月,德州大雨雹。
大者如瓜,杀三人、沉漕舟一。
明南阳侯李元胤、安肃伯李建捷被执至广州;谕降不屈,死之。
陈邦傅之劫驾也,百官星散。元胤命所部护驾憩南宁,而身至南海檄旧旅。至钦州;为土兵王胜常所劫。械送广州,见孔有德,不屈膝;令作书招杜永和,亦不从。既闻永和降,恸哭三日夜;有德怒杀之,投尸江中。建捷亦成栋养子,与元胤义兄弟也,尝从杜永和先登陷阵。广州破,走苍梧,与元胤同护跸。时已登舟出海,闻元胤被执,遂归与同死。
徐鼒曰:人可不自立哉?方二人之为成栋养子,一叛党耳!既而尽忠所事,临难忘身,虽古烈丈夫无以加焉!故亟表之,以为臣鹄。
明李定国复取靖州,进攻湖南。
定国破靖州,杀我总兵杨国勋;遂自靖州攻湖南。我续顺公沈永忠遣张国柱逆战,定国败之(考曰:「阳秋」以为孙可望事。按时攻靖、沅、武冈皆定国督兵;以调遣皆归可望,故纪事者言可望云)。
我大清兵救漳州。
成功围漳州,我金衢总兵马逢知率兵赴援。成功召诸将问计,甘辉请战;成功曰:『不然。凡用兵之道,岂可全恃勇力!当明彼此之情。今陈锦新丧,提调无人,以素骁勇之逢知来,必以一当百。今且勿战,纵之入城,然后围之。城内人多,粮必乏;外调既迟、内势窘促,破之必矣』。乃撤万松关及龙江兵,令避援兵勿阻。逢知率精骑一千、步兵三千,驰至灌口,不见敌;将安营,而四面摇旗吶喊,终夜不敢卸甲。登高见营栅布满山谷,惟往漳一路无阻,引军入城;成功进兵围之。逢知开东门,出捣敌垒;成功令陈胜、陈斌、苏茂、萧泗迎战,而自与甘辉、周全斌、陈尧策、郝文兴云梯攻城。逢知弃阵奔回,死伤甚多,外援遂绝。
六月,明晋张先璧沅国公、马进忠鄂国公。
时先璧等朝行在也。
我大清兵取石泉,明川北巡抚詹天颜死之。
天颜,永定人。以贡生起家,历官安绵道,擢右佥都御史,巡抚川北。被执,不屈死。
秋七月庚午朔,明李定国复取宝庆。
辛未(初二日),明李定国复取全州。
癸酉(初四日),明李定国复取桂林。
沅、靖、武冈连陷,沈永忠自宝庆告急,孔有德遣桂林兵分援之;甫至全州,而永忠已弃宝庆,退保湘潭。定国时驻兵武冈、冯双礼驻兵宝庆,侦知桂林空虚,乃分遣西胜营张胜、铁骑右营郭有名率精兵由西延、大埠头便道趋严关,而令冯双礼率前军都督高存恩、铁骑前营王会、武安营陈国能、天威营高文贵、坐营靳统武合兵先进,败王师于驿湖,斩骁将李四进,薄全州。定国自率右军都督王之邦、金吾营刘之讲、左协营吴子圣、武英营廖鱼、标骑左营卜宁合兵继进;途接驿湖之报,虑全州之众奔逸并力于桂林也,传令全州傅城者无急攻。令未至而全州已下,乃令己军过全州者,急过毋入;双礼诸军亦出城合进。时张胜、郭有名已至严关,与定国军相距十里;约曰:『敌至则举炮传警』。薄暮闻炮,诸军欲赴之;定国曰:『无庸』。俟之寂然。盖有德遣救全州之兵见明兵已营关上,旋退去也。明日王师至关下,胜传炮;定国令诸军蓐食传麾。甫交锋,象偾归;定国斩驭象者,诸军奋勇前进,象亦突阵。王师大奔,死亡不可胜计。天大雷雨,横尸遍野,追及于大榕江。有德入桂林,闭城而守;忽见明兵营城北山颠,守陴者惊溃。有德奔入府中,怅然无一言;久之,谓其妻曰:『不幸少入军中,漂泊铁山、鸭绿间,冀垂名竹帛;及大将军(考曰:谓毛文龙;事详「明史」)以忠受戮,归命本朝,爵以亲王、锡之藩社。受恩深厚,有死而已。若辈早自为计』!其妻曰:『毋虑我不死;第儿曹何罪,亦遭此劫乎』?属子庭训于老妪,泣而送之曰:『苟得脱,度为沙弥;无效乃父一生作贼,下场有今日也』。与妾同就缢。有德纵火自焚死,家口百二十人皆遇害;庭训寻死于安隆(考曰:有德遗一女,名孔四贞;详「国史」「逆臣」「孙延龄传」及某氏「四王合传」)。降将陈邦傅及其子曾禹被获送贵州,孙可望数其劫驾、害从官、杀焦琏之罪,剥皮戮之。其曾盛、祖秘希、孔承先、孙龙、孙延世、董英、袁道先等,并为定国所诛。
庚辰(十一日),明兵复取永州;是日,黄务四塞。
我守将纪国相、邓胤昌、姚杰等数十人皆被杀。
孙可望杀明山东道御史李如月。
如月,东莞人。可望之杀叛将陈邦傅并其子曾禹也,去其皮,传尸至安龙。如月疏劾可望不请旨擅杀勋镇,有不臣心,罪同莽、操;又请加邦傅以恶谥,俾为不忠者戒。疏入,王知可望必怒,留不发;召如月入,谕以『谥本褒忠,无恶谥理;小臣妄言乱制』!杖四十,除名;意将以解可望也。可望辄大怒,遣人至所执如月至朝门外,抑之使跪。如月向阙叩头,大呼太祖高皇帝;又极口骂。乃剥其皮,断其首及手足;揎草于皮,纫而悬之市。
徐鼒曰:叛将也,而名曰勋;伏诛也,而请加谥!名不正而言不顺,有如是乎?『好直不好学,其蔽也绞』;如月有焉。
明刘文秀复取叙州。
文秀善抚士卒;蜀人闻其至,所在响应。诸郡邑为吴三桂所克者,次第失陷。战于叙州,被围数重;三桂走绵州。
明刘文秀复取重庆。
我都统白含贞、白广生兵败,被擒。三桂敛军退守保宁。
徐鼒曰:书之曰明李定国、明刘文秀何?进之也。二人起家扰攘之中,卒能束身归正,感激驰驱,图存危难;人臣之义,盖无愧焉!吾故表出之,以告夫勋戚大臣之忘其君者。
我大清命敬谨亲王尼堪、贝勒屯齐进征楚、粤。
明封李定国为西宁王、冯双礼为兴国侯。
方捷书发自桂林,其人穷日夜易马而奔。既至贵阳,直入殿墀,下马卧地不能起;灌以汤药乃苏,探怀中出捷书。于是大宴三日;可望题请封定国为西宁郡王兼行军都招讨、冯双礼为兴国侯,遣检讨方于宣、中书杨惺光赍敕犒军,行有日矣。而诸军之入楚与蜀也,独可望之护军称驾前军者不发。驾前军者,固选锋;闻桂林之捷,生妒心,曰:『北兵本易杀,我辈独不得一当』!又定国多取金帛,上所卤获,惟孔有德金印金册、人■〈艹浸〉数捆,官库财物估价仅盈万。冯双礼以是不服,密启可望,言『定国专,后恐难制』。诸往来使命者又多增饰喜怒,谓定国闻郡王封,滋不悦曰:『封赏出自天子,奈何以王封王』?于是可望益忌定国矣。
明封刘文秀为南康王(考曰:李定国、刘文秀之封,「纪略」载于三月出兵时;误也。今以「行朝录」考之,定为赏功事)。
八月,明兵复取夷陵。
明建极殿大学士朱天麟卒。
天麟奉命经略,兵未集,而王师逼南宁,仓皇随扈;比至广南,而王已幸安隆。天麟病剧,不能入觐,于是月十八日卒于广南之西坂村。荫一子中书舍人,谥文靖。
明朱成功兵犹在漳州。
我巡抚宜永贵初接塘报称马逢知所向无敌,以为旦夕围解。迨闻逢知入城被困,乃以舟师攻厦门牵制之;与成功将陈辉遇于崇武而败。成功急攻城,逢知虞内变,令所部兵杂守;埤堵随坏随筑,久未克。时秋霖盛涨,成功塞镇门山激水灌之。城中食尽,人相食,枕藉死者七十余万。门巷洞开,落落如游墟墓,馋鼠饥乌白昼蹲几上。解围后,存者才一、二百人(考曰:「行朝录」:『有土人素慷慨,率妻子一恸而绝。邻舍儿窃煮食之,见肠中累累皆故纸,字画隐然可辨;邻舍儿亦废箸而绝』。「台湾外纪」云:『有公姑欲杀其媳;媳逃归,告父母。父母曰:「吾生汝且不得食,反与彼邪」!杀其女食之。独一家舂米粉成块,抹以泥;更深糊食之,得不死。守道周亮工尝为「清漳城上诗」,纪其事;酸楚不忍卒读』)。
臣鼒曰:书「犹在」何?本「春秋传」『楚师犹在宋』之词也。以成功之善攻,历七月之久,析骸易子,人无二心;则当日我国家将士用命,众志金汤,洵足嘉已!粤自洪逆鸱突岭南、豕食楚北,蹂皖省、陷金陵,半载之中毒流数千里;何贼之输攻而我无墨守哉!追念前烈,能勿怆怀?
九月,明博兴侯张月执提督李明忠以叛,降于我大清。
我大清兵复取梧州。
我大清兵败明朱成功于九龙江,漳州围解。
我固山金砺奉命救漳,谓诸将曰:『成功行兵有法,若以大队齐进,恐堕术中。当以骑兵从大路攻击,而分遣步卒间道邀击之。彼兵疲意沮,挫其锐气,则势如破竹矣』!成功令周全斌御之九龙江之东。两军酣战,箭如雨下。忽报我兵从长泰抄出江东,全斌急鸣金收军;砺卷旗疾追,全斌阵乱,桥关尽失。成功撤围,屯古县。
明川陕总督樊一蘅卒。
自杨展、王祥相继败死,列镇兵多散;一蘅遂谢事居山中。继闻范文光、詹天颜之殁,忧郁遘疾卒。
冬十月,明刘文秀进攻保宁,败绩;讨卤将军王复臣死之。
吴三桂之退保宁也,文秀追蹑之,惟恐失敌。复臣谏曰:『三桂,劲敌也。我军骄矣;以骄军当劲敌,能无失乎』?不听。至保宁,又谏曰:『毋围城,围则师分而弱』。文秀曰:『三桂坐守孤城,计日可下;蒋军何怯也』!令张先璧军其西南。先璧,骁将也,号黑神;然勇而轻敌。三桂登城见之曰:『是可袭而破也』。出精骑犯其垒,果惊溃;转战而南,复臣营为乱军所扰,又阻以水,势不支。三桂乘胜奋击,复臣手斩数人曰:『大丈夫不能生擒名王,岂可为敌所辱』!遂自刎。文秀撤围退,三桂不敢追;曰:『生平未尝见如此恶战;令如复臣言,吾军休矣』!报至贵阳,可望拟诏曰:『不听良谋,损大将,刘抚南罪当诛。念有复城功,罢职闲住』。文秀归云南,诸军或分守蜀、或调征楚,从者百余人而已。诸将以废处文秀太过,咸有怨心,不乐为可望用矣。
我大清兵败明朱成功于古县,成功退屯海澄。
金砺与马逢知、王邦俊议曰:『郡围虽解,而成功尚在古县,有觊觎心。倘由三■〈氵义〉河截踞江东桥,别队从赤岭港登岸,岂不复如前辙乎?当急除之』!督骑兵分三队而进。成功以火军迎敌;忽西北风起,火筒、枪炮皆自焚,遂溃,退屯海澄。是役也,成功不去其盖,是以大崩。
十一月辛巳(十三日),明李定国复取衡州。
明白文选复取辰州。
桂林之破也,明兵屯荔溪,距辰州四十里。我总兵徐勇渡江迎战,斩明总兵张景春;章皇帝加勇左都督衔,晋男爵。寻命敬谨亲王尼堪进剿,未至而明兵攻掠益急;勇援绝饷匮,坚不下。可望自至沅州,遣白文选以猡猓兵五万列象阵进攻;我参将张鹏、游击吴光鼐迎战,并败殁。勇方督战北门楼,明兵已自东门入;勇巷战,中创堕马,复手刃数人。既死,犹握刀不释;一门遇害者三十九人。勇,辽东人,尝官明总兵,隶左良玉部下,亦降将也。
丁亥(十九日),我大清兵至湘潭,明马进忠赴宝庆。
辛卯(二十三日),我大清兵复取衡州(考曰:「纪略」以为辛未日事。按「行在阳秋」及「东华录」定远大将军敬谨亲王奏,俱云十九日抵湘潭、二十三日抵衡州。是为辛卯日无疑,「纪略」误也)。
王师遇李定国于衡州城下,大战竟日。定国不能支,遂败走;总兵马某战死。
我大清敬谨亲王尼堪追明李定国,殁于阵;定国遂屯武冈。
尼堪乘胜逐北,遇伏,殁于阵;定国乃收兵屯武冈。驾前军闻之,益轻我师,遂议明年秦王亲出师矣。
明桂王密敕西宁王李定国以兵入卫。
王在安龙,宫室卑陋、服御麤恶,将吏罕人臣礼;王已不堪其忧。时马吉翔掌戎政、庞天寿督勇卫营,谋逼王禅位可望;而恶大学士吴贞毓之不附己也,嗾其党冷孟銋、吴象铉、方祚亨交章劾之。王知贞毓忠,寝不行。吉翔曰:『此徒费纸笔,今具启秦王,以内外事尽付戎政、勇卫两司,大权归我两人,公等为羽翼;贞毓何能为邪』!属门生郭璘说武选司主事胡士瑞曰:『今大势已去,我辈追随至此,无非为爵禄计耳!今秦王宰天下,马公甚亲重,欲以中外事属之;公能达此意于诸当事,何愁不富贵?不然,我辈无死所矣』!士瑞叱之退。他日,又求武选司郎中古其品画「尧、舜禅受图」以献可望,其品拒不从;谮于可望而杀之。已而可望果有札谕吉翔、天寿,内外机务归戎政、勇卫两衙门;中外惶惧。于是,士瑞与吏科给事中徐极、兵部员外郎林青阳、主事张镌、工部员外蔡演连章发其奸。王怒,两人求救于太后以免;自知不为朝士所容,谄附可望益甚。
先是,王在肇庆,诏令未及滇、黔。有御史任僎、主事方于宣议尊可望为国主,定朝仪,将设六部翰林官,而虑人议其僭。乃以范矿、马兆仪、任僎、万年策为吏、户、礼、兵尚书,并加行营之号;后又以程源代年策。而僎最宠,与方于宣屡劝进;可望令待王入黔议之。桂王久驻安龙,可望遂自设内阁六部官;铸八迭印,尽易旧印。于宣又为之立太庙,享太祖高皇帝主于中、张献忠主于左,而右则可望祖父也;拟国号曰「后明」。王闻之,益忧惧;密谓中宫张福禄、全为国曰:『闻西宁王李定国已定广西,俘叛逆,军声丕振;出朕于险者,必此人也。欲下一敕令统兵入卫,若等能密图之否』?二人言:『徐极、林青阳、张镌、蔡演、胡士瑞宜可与谋』。趣告之,皆诺;以白贞毓。贞毓曰:『今主上阽危,正我辈致命之秋;然机事不密,则害成。诸君中谁充此使者』?青阳请行,乃令佯乞假归葬。属员外蒋干昌撰敕,主事朱东旦书之、福禄等持入用宝。青阳即日间道驰出,于岁尽抵定国所;定国接敕感激,许以迎王。
徐鼒曰:闻之魏源曰:『李定国初与孙可望为贼,有蜀人金公趾者,在定国军中为说「三国演义」,斥可望为董卓、曹操,而期定国以诸葛。定国大感动曰:「孔明不敢望,关、张、姜伯约不敢不勉」!自是与可望左。其后努力报国,殉身缅甸,为有明三百年忠臣之殿;固由定国有杰士风,而非金公趾有以感动之,胡能若是?当时盛夸柳敬亭,而不知有金公趾』。附录之,以广虞初之采焉。
明坤宁宫常在郭氏以罪诛。
常在,女官名;其阶出近侍上。安隆行宫庳隘,奄寺宫人寓居于外,分班入卫。郭氏名良璞,故奄夏国祥之对食也。年十九,妍丽捷敏,能击剑走马;巴东王妃某氏与之善。有张应科者,孙可望之私人也;窥见良璞,心好之,移居近巴东王第,晨夕致殷勤。巴东王亦昵就之,呼王妃为嫂;因得通于良璞。事觉,王命杖杀良璞并内监李安国,赐巴东王与妃悉自裁。玺书与可望言应科事;可望不得已,杖应科于朝门外。
徐鼒曰:特书何?嘉胜朝家法之严也。楚庄绝缨之会、开元战袍之诗,虽曰恢阔大度,而墙茨之丑实自贻之。孟尝君「人情以色相爱」之言,岂可为训哉!有明三百年,■〈执上日下〉御无射鸟之儿、彤史无控鹤之纪。李瑶「摭遗」曰:『播越之惨已如此,而宫令之肃犹如彼。则有明一代帷簿修、衽席辨,始之终之,罔或佚荡;又谁得致疑于燕归龙帐之春、犬吠羊车之影哉』!
十二月,我大清兵复取藤县,明总兵罗超死之。
我大清兵复取平乐,明守将彭俊死之。
明封莫宗文为安仁伯。
是岁,孙可望杀明宗室之在贵州者。
癸巳、我大清顺治十年(一六五三)春正月(明永历七年。是岁三月,鲁王去监国号)戊辰朔,明桂王在安龙府。
二月,我大清兵复取永州,李定国走龙虎关。
我敬谨亲王尼堪之殁也,章皇帝以贝勒屯齐代领其军,败李定国兵四万于永州。
孙可望谋袭明李定国,定国走广西。
定国自破桂林后,不复受可望约束,可望恶之。西宁王之封也,诏使已出黔境,复追还之;曰:『孤今出师入楚,当面会安西大庆宴,奉皇上敕书以光宠之』。召定国赴沅州议事。说者曰:『此伪游云梦计耳』!龚彝亦致书定国曰:『来必不免』!定国因止不行,率所部走广西;涕泣谓其下曰:『不幸少陷军中,备尝险难;思立尺寸功,匡扶王室,垂名不朽。今甫得斩名王、奏大捷,而猜忌四起。且我与抚南弟同起云南,一旦絓误,辄遭废弃;忌我当必尤甚。我妻子俱在云南,我岂得已而奔哉』!诸营闻之,有引军从者。
我大清兵复取廉州,明守道王道光死之。
道光,江西庚午(一六三○)举人;由云南太和知县历擢是职。被执,不屈死。
三月,明鲁王自去监国号。
有构鲁王于朱成功者,成功礼仪渐疏。王乃自削其号,瓢泊岛屿;赖旧臣王忠孝、郭贞一、卢若腾、沈佺期、徐孚远、纪石青、林复斋之徒调护之。
明杨国栋、莫宗文合兵攻常德,不克。
孙可望自将追明李定国,与大清兵遇于宝庆,大败。
可望不意定国之奔也,怅然久之。欲止军东下,然业已督师在道;又信驾前军言,谓敌殊易杀,欲亲立大功,以服众心。谍知王师屯宝庆之岔路口;冯双礼将左、白文选将右,可望自将中军,轻骑来袭。时阴雨连绵,行三日始至。王师出不意,惊欲溃;明兵易之,甫斩数人,便掠马。我贝勒还军搏战,望见可望中军建龙旗、列鼓吹,麾兵急攻之;可望大败,走保峒口,惟冯双礼军不动。王师亦鉴于衡州之失,引还;于是以武、庆之间为界。是役也,可望以定国去,虑诸军有图己者,既不敢严督诸军前战;诸军亦以驾前军奋欲立功,不愿与并力,以致于败。既而,李定国亦败于肇庆、白文选亦败于辰州;凡所得州县,皆为王师所复取。于是楚事大变矣(考曰:「行朝录」以此为四月事;兹从「阳秋」)。
臣鼒曰:闻之黄宗羲曰:『越、闽之事,方国安以累败之余、郑芝龙以鼋鼍鱼鳖之众,而欲使新造之唐、鲁力征经营天下,此必不得之数也。惟粤当李成栋、金声桓反正之际,向非阨于赣州,则江左偏安之业成矣。逮夫李定国桂林、衡州之败,两蹶名王,天下震动,此万历戊午(一六一八)以来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;功垂成而物败之,可望之肉其足食乎』!鼒谓宗羲明之遗臣,惓惓故主,黍油麦秀,箕子亡国之悲;铁马金戈,放翁中原之梦:情多愤懑,语涉张皇。成栋、声桓反复小人,胡言匡复?惟定国仗子房报韩之剑、焚世杰存赵之香,比诸唐之李克用、元之王保保,盖无惭焉!然谓挥戈可以返日、衔石可以填海,呵壁之言,讵有当辨亡之论也!
明鲁定西侯张名振以朱成功之师入长江。
往岁名振收拾余烬,往见朱成功。成功大言曰:『汝为定西侯数年,所作何事』?名振曰:『中兴』。成功曰:『安在』?名振曰:『济则征之实绩,不济则在方寸间耳』!成功曰:『何据』?袒而示之背,「赤心报国」四字长径寸,深入肌肤。成功愕然,谢曰:『久仰老将军大名,奈多憎之口何』!出历来谤书厚尺许,名振遽火之。成功待以上宾,行交拜礼,指腹联姻;赠以万金、哆啰呢五十匹、日本刀一口,为名振聘王氏女,拜为总制,犯漳、泉。是年春,名振请兵北上,与之兵二万、粮三艘;获叛将金允彦于金塘山,磔之。平原将军姚志倬、诚意伯刘孔昭偕其子永锡以众来依,号召旧旅,破京口、截长江,驻营崇明(考曰:「航海遗闻」以登金山望祭孝陵为此时事。按「南略」引诸书,则为甲午正月,登山题诗之日历历可据)。寻被谗,撤回厦门。长阳王术桂(考曰:即宁靖王也;说见后)为力辨于成功;及相见,语至夜分。更益以兵,而令陈辉、王秀奇、洪旭、周全斌偕行。至羊山,飓风折兵十之一,惟名振全军无恙。九月复驻平阳,粮绝,名振与士卒同饿,有『太师枵腹,我辈忘饥』之谣。用是军得不散焉。
徐鼒曰:不曰朱成功遣张名振,而曰名振以朱成功之师何?明名振之忠于明室,而非成功之私人也。两贤相得,偕作同仇,有秦、晋同盟之好、无孙、刘寄寓之嫌,盖加人一等哉!
夏四月,降将郝尚久以潮州叛我大清,复归于明。
尚久自恃杀车任重有功,虐于潮。我惠潮道沈时、知府薛信辰每事与抗,尚久愤甚。会朝命以刘伯禄代之;乃执时、信辰,翦辫反;挟明故南京礼部尚书黄锦(考曰:「题名碑」载锦为壬戌进士,「台湾外纪」误作壬辰)、襄阳知府邹鎏(考曰:「台湾外记」误作邹鋈,兹据「题名碑」改正)、参议梁应龙(考曰:「台湾外纪」误作梁犹龙,兹据「题名碑」正)奉永历正朔,称新泰伯,踞潮属各县。尚久虑城中有变,于金城山顶筑一寨,高耸坚固。凿两井深百尺,源通韩溪,可饮万人不竭;又修仓库积粮饷,为久远计。我平南王尚可喜、靖南王耿继茂、饶平总兵吴六奇、碣石总兵苏利、南洋总兵许龙合兵围之。
五月,明封杨时清征定侯。
我大清兵攻海澄,明朱成功御却之。
我固山金砺以全军驻祖山头;成功令王秀奇、郝文兴、陈尧策守镇远寨,甘辉、黄廷守关帝庙木寨为犄角势,亲登天姬宫将台督战。我师大炮击之,后冲镇叶章战死、后劲镇陈魁伤于矢,城坏十余丈。成功坐将台,指挥自若,曰:『炮避吾,吾岂避炮』?甘辉翼之下,甫离台,而座已碎矣。王师以不拔镇远寨则城终不可下,乃移兵击之,短墙皆陷如平地,士卒无可容身;秀奇掘地为窝藏之,不可克。忽一夕,砺营空炮递发,成功咋谓诸将曰:『是将临城矣』!勒兵持斧以待;令曰:『敌至方砍』!王师渡濠入其郛,大呼登城;有厮养卒举巨斧砍,众从之,万斧齐下,随砍随堕,濠为之平。东方将白,王师始退;而地道火药发,烧死无算,砺走回漳州。自是城守益坚,厮养卒拜都督焉。
六月,明桂王复密敕趣西宁王李定国以兵入卫。
王以林青阳久未还,将择使往促。吴贞毓举翰林孔目周官以对。都督郑允元曰:『吉翔晨夕在侧;假事出之外,庶有济也』。王命吉翔往梧州谒祭兴陵,而密遣周官赍敕诣定国;官涕泣受命而行。
明封朱成功为漳国公。
闰六月,明李定国攻肇庆,败绩;退驻柳州。
明总兵周金汤复取遂溪。
秋七月,明李定国复取化州、吴川、信宜、石城。
以施尚义守化州。逾月,化州、石城复陷。
明李定国复取贺县、乐平。
明李定国攻桂林,不克。
初,我广西守将线国安、马雄乘定国与湖南大兵相持,尽复平乐、桂林;败胡一青、王应龙、陈经猷之众于象州、宾州,广西复为我大清所有。定国之再攻桂林也,围七昼夜;闻我师自武冈州至,遂解围去。
明赵文贵执道臣孙允干以叛,降于我大清。
孙可望遣兵袭明李定国,不克。
可望闻定国败驻柳州,命冯双礼袭之。定国烧粮走,双礼谓其怯也,追之;遇伏被擒,定国礼而释之。由是,双礼倾心于定国焉。
九月,我大清兵克潮州,郝尚久伏诛;明朱成功遣兵救之不及。
尚久惑信巫术,巫者每降神语:『自当佑庇』。会大雨暴涨,尚久虞王师灌城,巫降神言:『当用铁锁数百觔,锁蛟龙则安』。诸巫让之曰:『何事不可言,而为此险语』!铁索成,尚久鸣金鼓与诸巫送前巫者沉之江,顷之竟不死。尚久惑之愈深,遂疏提防。领旗王安邦忖其必败,遣人约降;于是月十一日夜二鼓,我师从西南角云梯登城。城中大乱,尚久急抽兵入金城山寨;而大队突至,门弗及闭,遂与子尧投井死。初,尚久求救于朱成功;成功恶其前拒会师援李成栋之请也,不欲援之。周全斌曰:『倡义原当纳降;尚久悔罪来归,拒之则失天下勤王之心』。令陈六御统兵自揭阳港入,甫至南澳而潮已破;引还。
冬十月,我大清兵复取明吴川。
陈彝典、陈其策俱被杀。
十二月〔癸亥〕朔,明鲁定西侯张名振与我大清兵战于崇明之平阳沙。
是日寅刻,我崇明驻防兵万余、马三百匹,乘冻涉江入平阳沙;名振鼓众迎之。浴日将军王善良挺矛当先,姚志倬、任麟、王有才以三百人冲其左,张煌言、王浚以三百人突其右;崇明兵大败,无一返者。
我大清兵复取柳州,明巡抚朱俊臣死之。
明桂王亲行考选。
马吉翔奉命祭陵,闻有密敕至李定国营,遣人侦之;主事刘议新意其必预谋也,告以两使赍赴状。吉翔大惧,属其弟雄飞出家赀赂提塘王爱秀求援。时吉翔党与布列,王孤立自危,乃以台省员缺饬部考选。于月之二十四日,临轩亲试,授蒋干昌、李元开简讨,张镌给事中,李颀、胡士瑞御史,杨锺、徐极等亦以资深加秩,群小益惧。蒲缨曰:『周官之行,皆此辈密谋;马公以报秦王,则此辈死无日矣』!吉翔、爱秀先后白可望。可望疑吉翔亦与谋,遣郑国往南宁侦之。吉翔证青阳、周官事甚亟,于是徐极、杨锺、赵赓禹、蔡演、张镌、李颀、胡士瑞交章劾吉翔欺君卖国,天寿表里为奸。王敕廷臣议罪;天寿惧,与雄飞连骑逃至贵阳,而十八人之狱成矣。
甲午、我大清顺治十一年(一六五四)春正月(明永历八年)壬辰朔,明桂王在安龙府;改云南府为云兴府、辰州为沅兴府、沅州为黔兴府。
明以刘文秀为大招讨,都督诸军东伐。
时有言招李定国者,南宁镇朱养恩言之尤切;可望终忌之,乃谋起刘文秀。文秀见可望,言己下劣,恐不胜;可望强起之,疏请为大招讨。可望寻单骑按沅、靖诸营,观险隘,劳军吏;十日而毕。
明鲁定西侯张名振复以朱成功之师入长江,望祭孝陵。
名振以上游有蜡书为内应,率海船数百溯流而上,再入京口;掠仪真,至观音门。十三日,泊金山,偕诚意伯刘孔昭登山,从者五百人。寺僧持簿募化,名振笑曰:『大兵到此,秋毫不扰,尚募化乎』!助米、盐各十石。次日,纱帽青袍角带,向东南遥祭孝陵;设醮三日,挥泪题诗(考曰:诗云:『十年横澥一孤臣,佳气钟山望里真。鹑首义旗方出楚,燕云羽檄已通闽;王师桴鼓心肝噎,父老壶浆涕泪亲。南望孝陵兵缟素,会看大纛禡龙津』!前云:『予以接济秦藩,师泊金山,遥拜孝陵有感』;后云:『甲午年孟春月,定西侯张名振同诚意伯题』。时刘孔昭同来也)。越二日,掠辎重东下。四月,复以海艘上镇江,焚小闸;至仪真,索盐商助饷金不得,焚六百艘而去。寻以沙船六十入山东登、莱诸处,直抵高丽,乃还。
明朱成功遣兵攻崇明,败绩;仁武伯平原将军姚志倬、定南伯徐仁爵死之。
成功令其戎政司马陈六斌、都督程应璠率兵次平阳,攻崇明;战败,志倬、仁爵俱死之。旋犯吴淞,掠战船二百(考曰:「绎史」「摭遗」谓:『崇明之败,郁离公子刘永锡与仁爵同日死』。按汪光复「航海遗闻」:『永锡死于丙申八月舟山之失』;岂仁爵亦死于舟山乎?姑两存之)。
明前监国鲁王移居南澳。
去岁郑芝龙遣其私人李德招降成功,有『如未投诚,先献监国鲁王』之语;乃送鲁王于粤中行在以避之。王踌躇不欲行,成功强之,始扬帆出海;遇风,回居南澳(考曰:旧传:『鲁王在金门,成功礼意寖衰;王不能平,移居南澳。成功使人要于道,而沉诸海』。今以「台海纪事」、「鲁春秋」、「鲒■〈鱼奇〉亭集」考之,则此说舛谬之甚。据「台湾外纪」云云,当得实也;今从之)。自是,居海上者七年。己亥(一六九五)秋,永历帝手敕命仍监国,而成功不欲,迁之澎湖。寻复悔之,迎归金门,供给如初。
我大清兵克广信之九仙山寨,明进士徐敬时等死之。
有杨文、李克升者,与敬时同举兵。寨破,皆被杀。
二月,明开科取士。
取四十人,以四川熊渭为第一,授庶吉士;余授知县、教职有差。
明李定国取高州,降将张月叛我大清,复归于明。
我大清遣使册封明朱成功为海澄公,成功不受。
郑芝龙复遣李德同郑、贾二使臣赍海澄公敕印招成功。我总督刘清泰致书略曰:『一时旷荡之恩,出自宸聪怀柔之略,真千载一时矣。今天意所在,不待智者而决;川、湖之捷屡奏,两粤之叛尽归。足下以孑然一旅孤悬海外,纵使楼橹是凭,亦无分茅割地之实际;将谓踞岛而守,终属依山傍海之游魂。今固山开镇于漳滨,江南劲旅、北地满兵,络绎奔赴;余波一日不靖,全师一日不班。无论扬帆击楫,可以灭迹犁庭;即安坐以折窥岸之谋、密布以塞通津之径,想足下此中之生聚教训,万不得以暂待久、以劳待逸、以不足待有余,不几望洋而成竭泽、遶树而致焚林?此非不佞震喝之言,而确乎理势之谈也。若肯毅然来归、翻然号泣,召族党部曲而谕之,各鼓化心,以了立命安身之局;既不弃令亲万里衔书之苦,亦以慰尊公数年欲断之肠。上而朝廷之德意、下而不佞之苦心,可谓不相负矣!然更有为足下思者,将惧投诚而孤注,何妨拥卫其子弟以归?倘怀赴阙为畏途,何妨请命于桑土而守?以不佞半生忠朴见谅于圣明,皆能一一代足下剖心呼吁,从此树奇勋以酬遇、拜爵而分封矣』!成功以未有地方安插兵将为辞,不受敕印。寻大扰福、兴、泉、漳四郡。
三月,孙可望杀明大学士吴贞毓等十八人。
初,林青阳还至南宁,为守将常荣所留;令亲信刘吉复命于王。王喜,改青阳给事中;谕贞毓再撰敕,铸「屏翰亲臣」金印赐定国。即遣刘吉还付青阳送廉州,定国拜受命。而是时郑国械马吉翔至安龙,与诸臣面质;挟贞毓入文华殿,胁王索主谋者。王不敢质言,谓必外人假敕宝所为。国怒目出,与庞天寿至朝房,械贞毓并刑科给事中宁国张镌、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歙县郑允元、大理寺丞湖广林锺、太仆寺少卿袁州赵赓禹、翰林院检讨晋江蒋干昌、善化李元开、吏科给事中赣州徐极、江西道御史钱塘周允吉、广西道御史南昌朱议浘、福建道御史进贤胡士瑞、兵部郎中四川朱东旦、工部郎中九江蔡演、内阁中书庐陵易士佳、吏部员外郎直诰敕房事鄞县任斗墟等十四人系私室。福禄、为国求救于太后,天寿直入,擒二人于坤宁宫外;太后与后稍问之,天寿怒目诃之径出。逆党冷孟銋、朱企■〈金英〉、蒲缨、宋德亮逼王速具主名,王大悲愤曰:『汝等逼朕认出,朕知是谁』?翌日,国严刑拷掠;以贞毓大臣免刑,执贞毓妻父户部员外裴廷谟,叱之跪,廷谟曰:『我是朝廷五品大夫,如何跪尔』!国怒,乱棍交下,两臂几断。廷谟不肯承,乃以次拷镌等;诸臣不胜楚,号呼二祖、列宗。会日暮,风雷忽震。蔡演厉声曰:『今日吾等直承此狱,少见臣子报国苦衷』!由是众皆自承。国又问:『皇上知否』?演大声曰:『未经奏明』!乃复收系;以欺君、误国、盗宝、矫诏为罪,报可望。可望请王亲裁;王不胜愤,下廷议。吏部侍郎张佐辰、刑部主事蒋御曦及孟銋、缨等耳语国曰:『此辈留一人,将为后患』!于是御曦执笔、佐辰票旨,以镌、福禄、为国三人为首,凌迟;余为从,斩;惟贞毓以大臣,赐绞。吉翔、天寿谓:『王后必知情,将废之』;嗾;主事萧尹陈往古废后事。后泣诉,事得已。乃矫诏曰:『朕以眇躬,缵兹危绪;上承祖宗,下临臣庶。阅今八载,险阻备尝;朝夕焦劳,罔有攸济。自武、衡、肇、梧以致邕、新,播迁不定。兹冬濑湍,仓卒西巡;苗截于前,敌迫于后。赖秦王严兵迎扈,得以出险,定跸安隆,获有宁宇。数月间捷音迭至,西蜀、三湘以及八桂洊归版图。忆昔封拜者累累若若,类皆身图富贵。惟秦王力任安攘,毘予一人;二年以来,渐有成绪,朕实赖之。乃有罪臣吴贞毓等包藏祸心,内外连结,盗宝矫敕,擅行封赏,贻祸封疆。赖祖宗之灵,奸谋发觉;随命朝臣审鞫,除赐辅臣吴贞毓死外,其张镌、张福禄、全为国等同谋不法,无分首从,宜加伏诛。朕以频年患难,扈从无几;故驭下之法,时从宽厚:以至奸回自用,盗出掖廷。朕德不明,深自刻责。此后大小臣工,各宜洗涤;廉法共守,以待升平』。是日诸臣赋诗就刑,神色不变(考曰:吴贞毓诗云:『九世承恩愧未酬,忧时惆怅乏良谋。躬逢多难惟依汉,梦绕高堂亦报刘。忠孝两穷嗟百折,匡扶有愿赖同俦。〔击奸未遂身先死,一片丹心不肯休〕』。蒋干昌诗云:『天道昭然不可欺,此心未许泛常知。奸臣祸国从来惨,志士成仁自古悲。十载辛勤为报国,孤臣百折只忧时。我今从此归天去,化作河山壮帝畿』。李元开诗云:『忧愤呼天洒酒卮,六年辛苦恋王畿;生前只为忠奸辨,死后何知仆立碑。报国痴心容易死,还家春梦不须期!汨罗江上逢人旧,自愧无能续「楚词」』。朱东旦诗云:『邕江昔日五君子,随扈安龙十八人;尽瘁鞠躬今已矣,忠臣千载气犹生』!朱议浘诗有『精忠贯日吞河岳,劲气凌霜砥浪涛』之句。以上见「安龙纪事」);虽三尺童子,无不垂涕者。其家人合瘗于安龙北阙之马场。林青阳逮至,亦被杀;独周官走免。
定国之奉王入云南也,疏请表章十八人。贞毓妻裴氏、子戬榖、郑允元妻邓氏,扶两人柩改葬于城西海源寺,廷臣白衣冠往送之,户部郎中吴鼎、御史陈起相吊之以诗(考曰:鼎诗曰:『国运如丝系暴秦,须眉那得有完人!智称武简知名重,美谥文忠见道真。千古史传双烈士,一山石伴两孤臣。黄冠酾酒临风吊,愁说中兴志未伸』。起相诗曰:『烬灰冷作一瓶收,送上荒原源海头;天府星残埋二曲,辽东鹤返泣千秋。雨中昏夜催人去,夜里空山付鬼愁。眼底须眉今略尽,更将忠义向谁筹』!以上详杨在「孙可望犯阙始末」)。议者谓可望之不至于篡弒者,贞毓诸人护持之力也(考曰:「南略」谓:『贞毓丙辰生,时年九十七』。按贞毓中崇祯癸未进士,是时年已八十六;焉能从亡闽、粤,历事唐、桂哉!当是传闻之谬)。
徐鼒曰:览密敕之狱,与汉献帝衣带诏事相类;然伏后就牵而王妃获免,则华子鱼之罪浮于庞天寿矣!国势虽移,士气犹振;际兹颠沛,获免篡弒,斯固汉、唐末造所不如哉!
夏四月,明李定国复取罗定、新兴、石城、电白、阳江、阳春等县。
可望既杀十八人,复奏言:『皇上既将诸奸正法,李定国(考曰:「阳秋」作李颀;岂定国本名颀乎?而「安龙纪事」载汪辰初「浩气歌」中列李颀、陈麐瑞、刘议新名;岂李颀另是一人乎?何以有「剿虏失律」云云也?如此之类,多不可解;附之俟考)臣弟也,剿敌失律,法自难宽;方责图功以赎前罪,而敢盗宝行封,是臣议罚诸奸以为应赏矣。臣部诸将士比年来艰难百战,议赏议罚,惟臣专之;前疏付杨畏知奏明、可复阅也。忆两粤并陷时,驾跸南宁,国步既已穷蹙;加之叛爵焚劫于内、强敌弯弓于外,大势岌岌。卒令駾喙潜迹,晏然无恙,不可谓非贺九仪等星驰入卫之力也。又忆濑湍移跸时,诸奸力阻幸黔,坚请随元胤败死;使果幸防城,则误主之罪,寸磔岂足赎乎?兹跸安龙三年矣,纔获宁宇,又起风波;岂有一防城、一元胤可以再陷圣躬乎?臣累世力农,未叨一命之荣、升斗之禄;亦非原无位号,不能自雄者也。沙定洲以云南叛,臣灭定洲而有之;又非无屯兵之地,难于进攻退守者也。总缘孤愤激烈,冀留芳名于万古耳!即「秦王」之宠命,初意岂觊此哉!臣关西布衣,据弹丸以供驻跸;愿皇上卧薪尝胆,毋忘濑湍之危。如以安隆僻隅,欲移幸外地,当备夫马、钱粮护送;断不敢阻,以蒙要挟之名』!时可望憾定国益深;定国亦恐其来袭,因出掠雷、廉以避之。
五月,明朱成功诛其督饷官黄恺。
恺才能滑稽,苛刻聚敛,沿海受其涂毒。成功收杀之,众心乃安。
徐鼒曰:同时杀者有海坛守将黄大振,何以不书?大振无可杀之罪、亦无可录之功,无足书也。
六月,明李定国遣兵攻梧州,不克。
秋七月,我大清兵复取平远。
八月,我大清复遣使招明朱成功(考曰:诸书俱云冬十月事。按「台湾外记」载成功与芝龙书中有『八月十九日招使抵省,九月初四日辰时送礼』云云,确凿可据;诸书当是据二使复命时书也)。
章皇帝封郑芝龙同安侯、郑鸿逵奉化伯、郑芝豹左都督,遣内院学士叶成格、理事官阿山偕芝龙四子名渡者,赍四府安插兵将敕命入闽。成功既遣渡候二使于安平,乃命水陆军将列营数十里设伏据隘,自偕诸参军诣安平;而我二使臣亦严军卫以待之。成功请先开诏书,我使臣谓:『未薙发,非臣也;焉可轻出诏书』!径回泉州。成功笑曰:『忽焉而来、忽焉而去,意可知矣』!遂作书报其父曰:『儿只字不敢相通,惧有贻累也。修禀聊述素志,和议非本心也;不意「海澄公」之命突至,儿不得已按兵以示信。继而「四府」之命又至,儿又不得已接诏以示信。至于请益地方,原为安插数十万兵将;何以曰「词语多乖,征求无厌」?又不意地方无加增,四府竟为画饼,欲效前赚吾父故智。嗟嗟!自古英雄豪杰以德服其心,利不得而动之、害不得而怵之;清朝之予地方,将以利饵乎?儿之请地方,将以利动乎?在清朝罗人才以巩封疆,当不吝土地;在儿安兵将以绥民生,将必藉土地。今以「薙发」为词,岂有未称臣而轻薙发者乎?岂有彼不以实许而此以实应者乎?岂有事体未明而可胡涂者乎?大丈夫作事磊磊落落,毫无暖昧。若能信儿言,则于吾父为孝;不信儿言,则于吾君为忠。前诏使到省,儿属渡弟约期相见,盛设供帐于安平之报恩寺。乃二使不敢信宿,哨马四出,布帐山坡,举动疑忌,敕书委之草莽。且奉敕堂堂正正而来,安用生疑?彼既生疑,儿安能无疑乎?叶、阿身为大臣,奉敕入闽,不惟传宣德意,亦且奠安兆民。百姓如此困苦、将士如此蕃多,目睹情形,不相商榷,徙以「薙发」二字来相逼挟!儿一薙发,即令诸将薙发乎?即令数十万兵皆薙发乎?一旦突然尽落其形,能保其不激变乎?二使不为始终之图,代国家虚心相商,而徒躁气相加,能令人无危惧乎?况儿名闻四海,苟且作事,亦贻笑于天下。吾父已入彀中,得全至今,幸也;万一不幸,惟有缟素复仇,以结忠孝之局耳。他何言哉』!又与弟渡书曰:『兄弟隔别数载,聚首几日,忽然被挟而去;天邪、命邪?弟之多方规谏,继以痛哭,可谓无所不至矣;而兄之忠贞自待,不特利害不足动吾心,即斧钺亦不能移吾志。何则?决之已早,而筹之已熟矣。夫凤凰翱翔千仞之上,悠悠于宇宙之间,任其纵横所之者,超然脱乎世俗之外也。兄用兵老矣,岂有舍凤凰而就虎豹者哉?惟吾弟善事父母,勿以兄为念』!二使复命;章皇帝怒成功之逆命也,安置芝龙于高墙、戍芝豹于宁古塔焉(考曰:芝豹因党于施琅,成功怒之。后见芝莞被杀,乃乘招抚之令,挈芝龙妻颜氏入泉州投诚,移居京都)。
徐鼒曰:书「再遣使」何?见我国家以德绥天下之心,惓惓无已也。成栋、声桓之叛,赫怒致讨,不闻一介行李往来其间。惟于成功,则降尊就卑至再、至三,时其教告;岂两岛之地大于江、广,海舶之师强于铁骑哉?成栋、声桓有无君之心而动于恶,罪不待教而诛。成功则怀故主之恩、守孤臣之节,伍员不奔父命,惧坠其宗;田横自居岛中,耻为亡虏:磊磊落落,有国士风。昔明太祖谓王保保为奇男子,我圣祖仁皇帝亦曰『成功,明室遗臣,非朕之乱臣贼子』。盖圣人大公无我之心,前后一揆。若执赵苞不孝之义,律以马超背父之条,则敝屣之弃,大舜可处海滨;杯羹之分,汉祖忍于置俎!英雄之事,非圣贤之心欤!
冬十月,明李定国围广州。
十一月,明改都康、万承、安平、龙安诸州为府。
明朱成功遣兵援李定国于广东。
成功遣林察督王秀奇、苏茂配战舰送林云■〈王睿〉赍奏诣行在,并会定国合师。
十二月,明李定国攻新会。
我大清兵援广州,明李定国败走。
我大帅尚可喜、耿继茂急请满兵会剿,朝命都统朱玛喇为靖南将军,率江宁驻防兵赴之。可喜结营山巅、伏兵江隘,与朱玛喇合兵败定国于珊洲。
明李定国攻肇庆,不克。
明朱成功取漳州,以刘国轩为护卫后镇。
国轩,汀州人。雄伟魁梧,有将略;我漳镇左营游击林世用委为城门楼总。楼总者,专司城门者也。国轩郁郁不得志,说世用归海。世用惑之,遣国轩至厦门,见参军冯澄世。澄世与语大悦之,收为养子;荐之成功,令归漳为内应。成功督诸将自海澄至浦头袭之,总兵张世耀、副将魏标、知府房星灿、知县周琼等仓卒降,十邑俱下。成功以国轩为护卫后镇,余仍原职。
臣鼒曰:国轩何以不书叛降?楼总微乎微者也。微则何以书?张元、李昊之走西夏,范公之失计也。郑氏猖獗海上,国轩左右之,与甘辉、吴淑之徒同为郑氏兴衰所系;非碌碌无足比数者也。施琅、黄梧之投诚大清,「纪年」谨志之,犹此志也。
乙未、我大清顺治十二年(一六五五)春正月(明永历九年)丙戌朔,明桂王在安龙俯。
明朱成功取仙游。
漳州既下,泉州属邑望风瓦解;独泉州城守韩尚亮与施琅结为刎颈交,教其开壕筑垒,坚守不下。郝文兴请击之;成功曰:『善战不如善守,姑置之毋损士卒』!令甘辉统诸镇取仙游;知县陈有虞率兵民拒之,炮石雨下,不能克,辉大悒怏。有神器镇洪善献计曰:『此城乃葫芦穴,可用滚地龙破之』(考曰:按滚地龙法:开地道作葫芦口,直通城下,安放火药在内;再用大竹通其节目,藏药线作心而透于外,然后堆土填石以塞其口。烧着火心,火燃药发,城立破矣。见「台湾外记」)。从之。城破,有虞自缢死。先是,有丐者以快击碗(考曰:俗名箸为「快子」),从北门走南门者三,忽不见;人以为狂。及城破,始悟快击碗而走者,盖指人快走也。
徐鼒曰:昔公输善攻、墨子善守,力敌势均,智勇俱困。洪善滚地龙之法,得之仙游而失之饶平,其左证也。成功尝令右都督黄廷攻潮之饶平,有乌石楼小而坚,平和人朱亮守之,百计攻之不下。时洪善亦在军中;一日,亮登城见海师缓攻,讶曰:『此必用滚地龙法也』!楼四周置缸盛水,择缸水动处,凿地视之,得火桶、地雷无数;复填塞之。及发火,寂然无声。廷知城中有人,遂撤师归。附志之,以广武备焉。
明朱成功自置官属,改中左所为思明州。
成功雄视海上,分所部为七十二镇,立储贤馆、储才馆、察言司、宾客司、印局、军器局,设六官分理庶事。以壬午(一六四二)举人潘赓锺(考曰:一作赓昌)兼吏、户官,隆武丙戌(一六四六)举人陈宝钥为礼官,世职张光启为兵官,武进士程应璠为刑官,丙戌举人冯澄世为工官。改中左所为思明州,以邓会知州事。劝学取士,得黄带臣、洪初辟等四十人;次第转六官属,或为监纪、推官、通判。奉前监国鲁王暨卢溪王、宁靖王居金门,礼待避地遗臣王忠孝、卢若腾、沈佺期、辜朝荐、徐孚远、纪许国等为上客,军国大事悉以谘之。凡便宜封拜,辄朝服北向稽首,望永历帝座抗手焚疏,以煽诱沿海士民,称恢复之师焉。
二月,江南地震(考曰:本「顾亭林年谱」)。
明李定国自高州退入南宁。
珊洲之败,定国悉其精锐据山峪,列炮、象拒战。我索伦劲骑突阵,溃之。定国复出兵四千,自巅驰下,横截我师;我师夹击,夺其山。定国且战且走,败于兴业,又败于横州,遂退守南宁。
明刘文秀驻兵川南。
夏四月,明朱成功筑浯州城。
五月,祭旗,大演陆师,戈甲耀日;六月,大演水师。
明朱成功援粤之师失利。
林察、周瑞等舟次虎头门,侦知李定国战败、梧州失守,乃还师。成功责其迟滞失策,各戴罪立功(考曰:黄宗羲「行朝录」云:『援粤之师失利,总兵黄梧降级』。而「台湾外纪」则云林察、周瑞;为小异耳)。
五月,明刘文秀攻常德,败绩。
文秀率众六万、战舰千余出川峡,遣卢名臣、冯双礼分犯岳州、武昌;为我都统辰泰所扼,不得进。回舟攻常德;我荆州、长沙之师伏城外,俟其过半,突出夹击,大败之。六战皆捷,火其战艘;名臣赴水死,文秀及双礼遁回贵阳。
明鲁定西侯张名振以朱成功之师复取舟山。
成功拜名振为元帅,陈辉、洪旭、陈六御副之;统二十四镇入长江。我宁波守将张洪德降,名振养为义子。进攻舟山,我镇臣巴臣功之中军陈虎力战死;臣功降,授为铁骑镇,改名臣兴。名振徒步入城,痛哭祭其母,哀动三军(考曰:「航海遗闻」云:『八月攻舟山』。而「行朝录」、「台湾外纪」则云五月,今从之)。
六月,江南地震(考曰:本「顾亭林年谱」)。
明朱成功取揭阳,遂取普宁。
成功以前提督黄廷为帅,万礼副之;统二十镇南下。廷从揭阳登岸,屯兵桃花山。我潮州总兵刘伯禄列营鹰嘴浦;海师填壕砍栅,伯禄无备,仓卒遁。廷遂合忠勇侯陈霸之师围揭阳,守将弃城走;普宁亦降。
我大清命郑亲王世子济度率师平海;明朱成功堕安平镇及漳州府惠安、南安、同安三县城,回师厦门。
我总督刘清泰复致书成功曰:『激切再书,无非欲早定海上之议、早报圣明之念,以早结尊公父子忠孝之局耳;何足下举动依然毫厘千里邪!天下事情,理与势耳。尊公位例大臣之上、令祖母年迫风烛之期,念漳、泉寸土为足下脉络所关、祖宗庐墓所依;足下咫尺弄兵,荆棘其上,在尊公之魂梦一刻未安、令祖母之寝食一刻不乐,足下将泰然波涛之间,自谓功名富贵之计得乎?此情理之绝无者也。更有虑者:固山枕戈久矣!大帅驻马于漳畔、劲旅露刃于泉南,有不能顷刻待。盖不佞意主于抚,固山力主于攻;在足下夸浮恍惚,不佞焉敢执为必抚而止其攻?倘一攻而缓抚局之成,犹可言也;一致而遂成抚局之变,则尊公前后之绸缪与不佞前后之挽回俱无所用矣!此又势之了然者也。足下家报所陈,皆足以启群疑之诽而激圣明之怒。缮疏而入,几费踌躇;然一片苦心,不得不再为披沥。足下所云『不知有父久矣』;此言一出,不但伤天性之恩,且贻后世之刺。尊公身为明季重臣;国亡而择主,非背国而事仇也。足下前无顾命、今无共主,何得灭不可易之亲而从不必然之议也!古之求忠臣于孝子者,几无据矣。至今犹屡执「三省相畀」之说,胡为乎来哉?今天下中外帖然十载,足下身羁海甸,犹欲招徕之以大一统之势;谁敢取臣服之版图?惟正之则訾而轻议之!且从来无此庙算、无此边筹也。即如足下所云,亦可笑矣;无三省则舍我而忠于彼、有三省即弃彼而忠于我!此皆拂情影借之言,知非足下之心也。但念朝廷加恩一番、尊公经营一番、不佞来此区画一番,天下事宁可瓦全,勿为玉碎!足下或谋之族党、或谋之老成,务为开心见诚,勿得藏头露面;勿再以必不可告之言、必不可为之事,徒费口舌,徒滋议论,而终于坐失机会也。不佞言至此,力已竭矣;他日见尊公于班联之间,亦可告无罪矣。至进止之事,则有固山并诸大人;成败之局,则关乎足下一门父子兄弟。不佞虽膺其职,岂肯尽任其咎乎?惟足下裁之』!成功览书笑曰:『彼以劲旅挟吾,吾岂惧一固山哉』!不报书。
我朝命济度为定远大将军,赴闽防剿。成功集将佐问策,郝文兴、陈尧策请战;冯澄世曰:『彼弓马娴熟、粮饷充足,一失锐气则人心摇动;不如全师退厦门,坚守各岛。水战非彼所长,波恬浪静,犹有头眩晕吐之苦,安能敌我?此以逸待劳之法也』。成功然之。乃堕安平镇、漳州、惠安、南安、同安诸城,敛兵回岛;遣郝文兴统所部守海澄。
秋七月。
徐鼒曰:无事何以书?「春秋」之例,书首月,具四时以成岁也。
冬十一月丁未(二十七日),明鲁太师定西侯张名振卒。
我台州副将马信降于名振,纳母为质;许之。将入见,而名振已寝疾。是日戌刻,有大星陨海,光芒如电,有声。亥刻,名振起坐击床,连叫先帝数声而逝。葬于芦花岙,有白鹤成群,盘旋数日。遗言以所部归张煌言;论者谓陶谦之让豫州,不是过也(考曰:「航海遗闻」云:『以陈六御代名振任,士多散去』。盖成功不知名振已以后事畀煌言,故有六御之命;而士之愿从煌言者众,故又有『煌言代领名振军,军容始盛』云云也)。
徐鼒曰:备书爵何?嘉之也。名振惟杀王朝先一事,是其失策;要其琐尾从王,百败而志不折,不可谓非鞠躬尽瘁之荩臣也。傅说骑箕之异、宗泽渡河之呼,生气凛然,闻者兴起;安可以一眚掩大德哉!
丙申、我大清顺治十三年(一六五六)春正月(明永历十年)庚辰朔(考曰:「南疆绎史」作丙戌朔,误也。按历法乃庚辰朔,「行朝录」作庚辰朔),明桂王在安龙府。
王在安龙,涂苇薄以处,日食脱粟。守将承可望意,更相凌逼,挟弹骑马入宫门;文吏乘舆呵殿,过之不下。仍改安龙为安隆。岁造开销银米册报可望,称皇帝一员、皇后一口,月支若干。王亦隐忍之,苟延喘息而已。
明西宁王李定国败孙可望兵于田州,进扈安龙。
定国驻兵南宁,衰弱不振;可望遣总兵张明志、关有才袭之。定国计无所出,中书金维新、曹延生曰:『明志等兵虽多,皆帅旧部下,安敢相敌!今以奇兵袭之,彼不虞我之至也,且惊而溃。我乘胜至安龙,迎皇上入云南,美名、厚实兼收之矣』。定国然之;率靳统武、高文贵等集兵万人,拔寨从小路行五日,出明志营后猝冲之。明志军大乱,降其众三千人,进趋安龙。
徐鼒曰:书爵何?嘉之也。
明朱成功部将苏茂与我大清兵战于揭阳,败绩。
我平南王尚可喜遣左翼总兵徐有功、潮州总兵刘伯禄驻营揭阳城西;哨骑挑战,追之即退。援剿右镇黄胜、殿兵镇林文灿、前冲镇黄梧操演浦上,报伯禄骑兵过西门,左先锋镇苏茂欲出战;金武镇郭遂第曰:『列镇过桥,倘小失利,桥狭难以退兵,且奈何』?梧曰:『战则必胜,何退之有』!茂麾兵进敌,忽徐有功从旁冲击,茂大乱,溺水死者无算;黄胜、林文灿咸死焉;独郭遂第所部近桥,得不败。
二月壬子(初三日),明舟山城哭。
凡五日,声若风筝而咽;鸡犬上屋,日夕号叫。已而王师逼近,陈六御请之成功,毁其城。
三月,孙可望遣将白文选犯明安龙。文选与李定国连和,遂共扈王入云南;刘文秀纳之,改云南府为滇都。
初,可望乞「秦封」,钱邦芑时为四川巡抚,察其部将白文选忠诚可用,私语之曰:『忠义美名也、叛逆恶号也,孺子且辨之;丈夫可身陷不义乎』?文选大感动,与忠国公王祥盟于乌江,邦芑为执牛耳。既而可望袭遵义,祥走死;文选晤邦芑,愧汗不能仰视。邦芑曰:『非公卖国,他人卖公耳』!因言帝在安龙,主辱臣死;泣数行下。文选折箭,誓必杀可望。及可望闻田州之败,知定国必至安龙,疾召文选将兵迎王入贵州;太后闻之哭,从官皆哭。文选因以情告曰:『姑迟行,且俟西府至』!西府者,定国也。遂以舆徒不集报,阴留候之数日。定国至,遂奉王由安南卫西走云南,抵曲靖。时刘文秀守滇,亦素怨可望;闻定国至,阳与都督王尚礼、王自奇、贺九仪等议守城,而私以数骑诣定国曰:『我辈以秦王为董卓;但恐诛卓,又有曹操耳』!定国指天自誓,因偕奉王入云南。黔国公沐天波迓之马龙驿;王入城,居可望第,改为滇都。
徐鼒曰:详书何?嘉文选、文秀之弃逆从顺也。
明进封李定国为晋王、刘文秀为蜀王、白文选为巩国公、王尚礼为保国公、王自奇为夔国公、贺九仪为保康侯、张虎为淳化伯,余进职有差。
明以金维新为行在吏部侍郎兼左都御史、龚铭为行在兵部侍郎。
明加黔国公沐天波柱国少师。
明马吉翔入阁办事如故。
李定国初命靳统武执马吉翔拘禁之,将请诏治罪,吉翔乃日夜媚统武;会金维新、龚铭来统武家,吉翔则又媚之。三人者信吉翔为佳士,为之讼冤。吉翔言:『前事皆他人所为,嫁祸于我;愿见晋王诉明心事,死不恨』!三人益信之,言于定国;定国犹不以为然。召之见,则叩首颂定国『千古无两,青史流芳。吉翔得望见颜色,死且不朽;其它是非冤苦俱无足辨』。定国于是大悦,握手恨相见晚。吉翔既日在左右,媚之无不至。一日,谓金维新、龚铭曰:『晋王功高,皆两公为之提挈;今晋王进封,两公亦当不次封赏。若吉翔得侍皇上,当为两公言之』!两人则又大悦,言于定国,疏荐吉翔入阁办事。王不得已,从之。吉翔挟定国以要王,又假王之宠以动定国,不一月而内外大权在掌握焉。
徐鼒曰:书曰「如故」何?伤小人之易进而难退也。伯嚭宠于句践、德彝容于太宗,英主犹惑之,况定国一武夫乎!
明除光禄寺少卿高绩、御史邬昌琦名;寻复官。
吉翔既媚定国入阁,与庞天寿握中外权。定国、文秀每饮二人家,为长夜驩;绩、昌琦合疏言:『二王功高望重,不当往来权佞之门,蹈秦王故辙』。定国、文秀怒之,不入朝。马吉翔激王杖绩、昌琦各百五十,除名。金维新言于定国曰:『绩诚有罪,但不可有杀谏官名』。定国悟,偕文秀救之,得复官。
徐鼒曰:书「寻复官」何?嘉定国之从善如转圜也。绩、昌琦复官而李如月惨死,则可望、定国之贤愚天壤,岂不谅哉!
明以扶纲为东阁大学士、张佐辰为吏部尚书、王应龙为工部尚书。
时以龚彝为户部左侍郎;彝言在云南受可望十年厚恩,辞不受。举朝大哗,诘之曰:『尔在本朝中戊辰(一六四○)进士,官至司道;可望入滇,尔首迎降。忍忘明朝三百年之恩而不忍忘可望十年之恩,何也』?彝恬然不之耻也。
明命雷跃龙入阁办事。
跃龙在崇祯时为吏部左侍郎,北都陷,为贼所掠;仕可望为伪宰相。时以来朝,命入阁;人颇笑之。
明遣白文选还贵州慰谕孙可望。
文选回贵阳,可望欲兴兵与定国决战。文选曰:『天子在彼,战非策也;盍两和之』!乃复遣文选入云南(考曰:诸书言可望恨文选有二心,尽撤所部而拘之。今以杨在「孙可望犯阙败逃始末」参考之,则文选二次自滇回黔事也)。
夏四月,我大清兵攻明厦门,复攻金门;寻引还。
我大帅见各澳船只已备,令韩尚亮为先锋,进略厦门;朱成功令林顺等以大熕船十四只驻围头上风以待。尚亮出洋失利,我大帅闻之亦率诸船寄碇于围头。是夜狂风大作,满、汉兵苦颠播眩晕,迫命舵工移船近岸;舵工以海船不比河船告。既而风益甚,大雨淋漓,断碇坏■〈舟宗〉之声震荡魂魄,天曙始定;被风飘至金、厦两岛者,成功断其手掌,纵之归。盖以压「嘉禾断人种」之谶也。有献计于我大帅者谓:『金门白沙寨为郑鸿逵所居,多积蓄;掠之可必克』。乃令王进功攻之。甫出港而遇洪旭哨船,乘波酣战,又海艘齐至;进功知不敌,退入泉港。
五月,明朱成功杀其部将苏茂。
茂之纵施琅也,成功欲杀之而无由。会揭阳之败,论其拒谏出兵,斩之;罚黄梧铠甲五百。诸将以茂罪不至于死,咸有后言;成功乃厚养其妻孥,自制文祭之,有『王恢非不忠于汉,而武帝不能为之赦;马谡非无功于蜀,而武侯不能为之解。国无私法,余敢私恩』之语。擢周全斌为左先锋镇;改郭遂第之名为华栋,擢后冲镇,命黄梧代王秀奇守海澄。
六月,明朱成功部将黄梧以海澄降于我大清。
梧虽受铠甲之罚而心终不安;适奉令守海澄,乃遣其心腹赖玉通我大帅,请以海澄降。帅大喜,檄提督马得功应之。谋既定,梧饮苏明于东门楼,酒酣言苏茂事,明叹焉。梧曰:『本藩养将士如分槽,肥则啖之』。明复叹焉。梧又曰:『我等飘泊海上,未有所归;天之眷清久矣,吾已纳款于总督。公不相从,祸且旋至』!明以为戏也;起而免冑,发已薙矣,左右悉露刃。明愕然,亦惧茂罪之及也,顷之曰:『兄能为之,弟何不尔!若依海、若归清,亦惟命』!乃挟以俱行。
梧之将降也,王秀奇之领兵张协察状有异,遣哨船禀之秀奇。夜三鼓,秀奇叩辕门言之;成功令甘辉驾快哨、洪旭驾赶缯救之。天明至海门,见居民奔窜;辉顿足曰:『事不济矣』!张协请速援五都土城;辉乃令陈斌、陈鹏分伏要道,而运土城之粮饷入船。诸将欲乘人心未定,进攻夺城,辉与旭谋曰:『梧谋已久,非猝降无备者;徒伤士卒无益也』!乃收军回厦门。我大帅请之朝,以前封成功海澄公之印授梧。梧荐施琅为副将,而陈剿寇五策:一、屯沿海以堵登岸;二、造小舟以图中左;三、清叛产以裕招徕;四、锄奸商以绝接济;五、刬伪坟以泄众愤。朝议以苏明有母在海,调入京,授多理几昂邦内大臣。成功亦以明为梧所胁,非本有叛心,月给以养其母焉。
秋七月,明义宁伯龙韬驻柳州;寻败死。
韬与李定国为应援,寻被获死。
明朱成功取闽安,进攻福州。
成功与诸将议曰:『本藩欲北上争衡,因失海澄中止。今贝勒与总督驻漳,福州必虚;我乘南风抵闽安,取福州,则漳、泉下游悉为我有。彼还师救应,疲于驰驱,是徒劳也』。以中提督甘辉为帅、后提督万礼副之,统杜辉、陈斌等十五镇大熕船四十只、快哨二十只,北上攻闽安;守将望风遁。成功闻报,命前提督黄廷率陈鹏、周全斌守厦门,洪旭同兄泰守金门,亲帅王秀奇等将大队舟师入南台,夺其桥;再战再胜,进围福州。分兵东守乌龙江以御泉、漳救援之师,西据洪塘水口以截延、建饷道,北守连江、北岭以遏温、台;惟南面近水,故不为备焉。
八月,明朱成功退屯闽安。
我巡抚宜永贵与副将田胜议分兵守乌楼,以为犄角。成功每攻城,辄为乌楼炮石所伤;乃并力攻乌楼,破之,城中益惧。参将张国威请于宜永贵,出原任藩司周亮工、副将王进于狱(考曰:亮工时为督臣佟岱所劾、进以失守漳州,下狱),问以破敌之策。亮工曰:『城外营垒相连,独东南一角疏防。今令王进将步骑暗过鼓山,出路通桥以袭南台海船;令田胜伏南门、李武伏西门,出不意突击,破之必矣』!是月十六日夜三鼓,我师开水部门,绕鼓山而出;天明鸣螺喊杀,城上发大炮,伏兵齐起。成功诸营出不意,抛弃旗帜、器械下船;乘潮解碇,退屯闽安。
我大清兵复取舟山,明守将英义伯阮骏(考曰:「东华录」、「贰臣传」俱作阮思)、总督陈六御、总兵张晋爵、太常卿陈九征、副使俞师范、诚意伯裔孙刘永锡皆死之。
我大将军伊尔德、降将提督田雄由定海大洋攻舟山;是月二十三日骏等连兵迎战,左右冲突,王师失利。二十六日,骏复扼横洋、金塘,乘涛出战;忽南风大发,王师张两翼薄之。骏大舟胶浅不得脱,与永锡跳水死,六御与张洪德自刎死;晋爵大战两日夜,杀伤甚众,力竭自刎死;九征、师范被执,不屈死。骏,荡湖伯进之从子也(考曰:说见前);晋爵,定西侯名振之水师总兵也;永锡,孔昭子,世所谓郁离公子者也;九征,字青麟。
臣鼒曰:详书之何?甲午、乙未(一六五四~五五)以后,舟山之事,稗官家不得而详之。岛屿残破,君臣流寓,式微载赋,传闻异词;英义将军与荡湖之名互舛,郁离公子以孔昭之子而淹。夫籍为咸叔,本不同名;充有劲儿,足征干蛊。任其埋蚀,胡云阐幽;详稽旧闻,盖其慎也。又有焦文玉者,善射,以胆略闻;负伤自刎,妻张氏殉之,有夫忠妇烈之褒。有杨复葵者,标将挟之投诚;赴水死。两人皆山西人,死之时日不可闻,附志之。
明前鲁户部主事王江复起兵四明山,败绩;死之。
王翊之败也,江母被缚;江削其发,以僧服见,得安置杭州。未几,母病卒。江置一妾,眤之甚。控妻于官,出之;妻亦攘臂数其隐微之过,登车去,闻者骇焉。一日江出游湖上,守者以妾在不疑;久之不返,始知向者以术脱其妻也。江得逸,携其妻复入海,朝监国于金门。张名振请为监军,再入长江。名振卒,江郁郁不得伸其志。有沈调伦者,复起山中;江赴之。王师恐其重为舟山犄角,急攻之;调伦见杀,江中流矢卒。时复有休宁赵立言者,亦以余众栖山中,约江山县诸生李国楹共取江山。明年元旦,立言以三百人攻克之,国楹失期不至。越日,王师大集,立言独战;杀数十人,马踬,坠水死。其子桢恨国楹,诣其家,欲手刃之;捕者掩至,同伏法死。
九月,我大清兵复取辰州。
冬十月,明夔州巡抚邓希明、总兵张元凯降于我大清。
希明自献贼乱蜀后,与元凯屯垦开县;入觐安隆,授是职。
十二月,明朱成功攻罗源,复攻宁德。
我大清再遣使招明朱成功。
郑芝龙再遣家人谢表谒我大帅,请劝成功投诚。巡抚佟岱致书曰:『我皇上定鼎以来,不专用兵;德威所迄,无远弗届。东至高丽、漼儿哈、鱼皮,西至察罕、缅甸,南至土苗洞蛮,北至河套、海西:率皆慕义向化,稽颡恐后。至于孔、耿、尚、吴诸藩封躬膺茅土,任专一面;君臣之情,亲于父子。迩来惓惓于诈信之间,是自疑贰也。天时人事侈口而谈,骄蹇满纸,殊堪愤恨!不佞略一析之:大凡开创之初,久而后定;如周武一戎衣,犹因小腆未靖,作多士、多方以晓告之;楚、越弄兵,不过地方杀运未终,敢烦王师戡定耳!近报执馘献俘,风飘箨卷,至西人入河州一事,全无影响。而台台伏处海隅,见闻不远;一、二浮食之辈造言生事,以相簧鼓。此乃山野村落传说称奇,而不知其无稽也。至于河北水溢、关中地震,事实有之。董子谓:「天之仁爱圣主,故时出灾异,以见天之爱人君也」。自古殷忧启圣,毋论尧、汤之世水旱尤甚。汉文帝时,日中有「王」字,然太平称最;宣帝时,凤五出、麟一至,究仁慈不振,卒以短祚。灾异之验,果何如乎?从来窃发海上者,不乏人矣;其不能离于海者,犹鱼之不能脱于渊也。庙堂妙算,以为兴师动众于烟波浩渺之中,劳民而费财;不若收其英杰,使相统驭,居民得以永逸:此不过以海治海之策。今恩纶频颁,诏使迭至;而台台错认以为穷洋孤岛、艟艨樯橹,洵足为万里长城,而意益骄、念益侈,不亦疏乎!圣天子车书一轨,海宇率宾;犹温诏慰勉,推心置腹。台台倔强于鹭岛之中,期期不奉诏,偃蹇恣肆;真夜郎王问使者曰:「汉比我何大也」!若夫豪杰举动,似不如是。不佞以为尚可与言者:台台不反复于既抚之后而徘徊于未抚之先,洵肮脏男子哉!今若敛兵而退以待天朝之命,不佞亦当代刘制台担其事,补牍上请;全天伦之恩、膺带砺之锡,铁券、金章如取如携,尔公、尔侯爰及苗裔。不特珥笔文臣不敢望,即从龙诸勋策血战数十年未易致者。台台一旦得之,此诚布衣之极致、匹夫之伟业矣。若夫拥乌合之众、逞螳臂之势,九重之上赫然一怒,六师南至,岂颜有逆行者哉!抑或悬五等之赏,以待海滨之士,而肘腋之间岂无怀我好音者乎?存亡利害,间不容发;愿高明熟思而审处之』!谢表赍书见成功于宁德,曰:『天下已定,徒劳无益』!成功叱曰:『小人焉敢鼓唇舌』!表悚然不敢复言。
寻护国岭之战,阿克襄为成功所杀;乃遣谢表归,而致书其父曰:『嗟嗟!曾不思往见贝勒之时,好言不听,自投虎口,毋怪其有今日也。吾父祸福存亡,儿料之熟矣;前言已尽。但谢表日夜跪哭。谓无可回复;不得不因前言而申明之:盖自古治天下,惟德可以服人,三代无论矣。汉光武恢阔大度,推诚窦融;唐太宗于尉迟敬德,朝为仇敌,一见而待以腹心;宋太祖时,越王俶全家来朝,二月遣还,群臣乞留章疏,封固赐之:皆有豁达规模,故英雄乐为之用。若专用诈力,纵可服人,而人未必心服;况诈力之必不能行乎!自入闽以来,丧人马、费钱粮,百姓涂炭,赤地千里,已验于往时。兹世子倾国来已三载,殊无奇谋异能:一弄兵于白沙而船只覆没,再弄兵于铜山而全军歼灭;扬帆所到而闽安便得,罗源殿后而格商授首。此果有损邪,益邪?不待析而明矣。且姜瓖、金声桓、海时行,岂非薙发之人哉!大丈夫磊磊落落,光明正大,皎如日月;肯效诈伪之所为?苟就机局取笑当时,试思损无数之兵马、费无稽之钱粮、死亿万之生灵,区区争头上数茎之发,大为失策,且亦量之不广也。诚能略其小而计其大,益地足食,插我弁众,罢兵息民;彼无诈、我无疑。如此则奉清朝正朔,无非为民生地也,为吾父屈也。文官听部选、钱粮照前约,又非徒为民生计,为吾父屈也。将兵安插得宜,则清朝无南顾之忧;海外别一天地,儿效巢、由、严光优游山林,高尚其志耳。儿志已坚而言尤实,毋烦再役;乞赦不孝之罪焉』!
丙申(二十三日),明朱成功部将甘辉与我大清兵战于护国岭,我梅勒章京阿克襄(考曰:「台湾外纪」作阿格商,盖翻译字不同耳)殁于阵。
我大帅闻罗源、宁德之警,遣阿克襄往援。成功亦恐王师假招抚为名,乘间攻厦门,令甘辉殿后,自率诸镇回岛。阿克襄侦知成功已去,麾军追之。甘辉与战终日,胜负未分。马信曰:『藩主命公殿后,非言战也,公何过劳』?辉曰:『彼追,则不得不御耳』!信曰:『素闻公善战,明日观公退敌』!诘晨,阿克襄整队出,则见敌人运粮者纷纷入船,挥骑近桥,则火武镇魏进功接战,交绥辄退,中协镇陈谦继之;进功则已渡桥矣,谦亦退。阿克襄进迫之,则见谦分队伏桥之左右,疑未敢进;而谦亦过桥矣。益怒追之,遇伏起,分队接战,则皆败走。我副将柯如良骤马呼曰:『贼兵卖战,速退勿追』!阿克襄弗听。辉踞高视阿克襄至,出不意刜之;阿克襄坠马弗殊,犹击杀数十人而死。辉斩其首,重钧有奇。勒兵转战,王师弃马匹、辎重、器帐无算。辉回营,信曰:『今日始知公之真勇略也』!
卷第十九
丁酉、我大清顺治十四年(一六五七)春正月(明永历十一年)甲辰朔,明桂王在滇都。
明朱成功攻温州。
二月甲申(十一日),明王子出阁讲学。
三月,明定国公郑鸿逵卒于金门。
鸿逵中崇祯庚午(一六三○)武举人,为天津巡抚郑宗周部将;以芝龙平红夷功,荫锦衣卫千户。寻中庚辰(一六四○)武进士;故事:勋卫射策甲科加三级,进都指挥使。癸未(一六四三),授副总兵。弘光即位,檄守采石,挂镇海将军印;以击高杰、张天禄乱兵功,进封伯。隆武时,以定策功,晋封侯;寻封定国公。芝龙之投诚也,依成功入海,谢兵权,老于白沙寨;为我将王进功所攻,移居金门。遘疾卒。
徐鼒曰:鸿逵碌碌庸人耳,于其卒也何以书?驹齿未落,识龙文为英奇;菟裘自营,无鸮室之恐惧。较之李克泰之流,倜乎远矣!故贤之。
夏四月癸酉朔,明上弘光帝、隆武帝、王考桂端王谥号,大赦。
上弘光庙号曰安宗简皇帝,后曰简皇后;隆武庙〔号〕曰绍宗襄皇帝,后曰襄皇后;皇考端王庙〔号〕曰礼宗端皇帝,嫡母王氏曰端皇后。
明朱成功部将施举与我大清兵战于定海关败绩,死之。
时成功谋大举入长江,令举招抚松门一带渔船为乡导。举至定海关,遭风入港;遇水师,力战而死。
五月,明遣张虎送孙可望妻孥还贵州。
可望以妻子在滇,未敢为逆。伪翰林方于宣言于可望曰:『皇上在滇,定国辅之,人心渐属于彼;国主宜正大统,则人心自定矣』!可望遂日夜谋犯阙,王欲归可望妻孥以安之。时王尚礼、王自奇、张虎皆可望心腹;而虎奸黠尤用事,自以位在诸人下,甚怏怏。白文选谓定国、文秀曰:『今尚礼、自奇拥重兵在辇毂下,虎尤诡;日伺左右,祸且不测。今与可望议和,必皇上亲遣张虎行,乃无反复耳』。王召虎至后殿,拔头上金簪赐之曰:『和议成,卿功不朽,必赐公爵;此簪赐卿为信,见簪如见朕也』。虎至黔,见可望曰:『上虽在滇,端拱而已,大权尽归定国。定国所信者,文则金维新、龚铭,武则靳统武、高文贵。人无固志,可唾手取也』。缴所封伯印于可望,曰:『在彼处不受,恐生疑忌;臣受国主厚恩,岂敢贰哉!白文选受国公之封,已为彼用矣』。出赐簪曰:『皇上赐此簪,命臣刺国主,许封臣「二字」王;臣何敢不以闻』!可望信之,怒益甚。于宣侍侧,因请间;左右遥窥之,但见于宣叩头跪奏、可望点头许可之状,莫知其所献何策也。于宣出谓其私人曰:『国主登九五,我为首相,已亲许我矣』!王又命白文选来议和,可望因拘留之,夺其兵;而遣其通政司朱运久入滇。运久大轿黄盖,无复人臣礼;名为议和,实与尚礼、自奇辈谋内应也。
秋七月,明朱成功攻兴化,遂取台州。
成功以洪旭、陈辉守金、厦两岛,自领舟师北上,屯兴化之狼崎;命护卫前镇陈斌、神器镇卢谦、提督右镇余程代黄廷守闽安之罗星塔(考曰:「行朝录」作牛心塔)。攻黄岩;我守将王戎战败,执知县刘登龙以降,登龙投江死。成功进围台州,总兵李泌、知府齐维藩、知县黎岳詹献城降;天台、太平、海门卫相率投降。
我大清兵复取闽安,明朱成功退师厦门。
永春县林永聚众据城,我总督李率泰讨平之;乘胜攻闽安。先遣标下降将张蕴玉(考曰:蕴玉,武冈州人,隶刘承胤麾下为总兵;投诚,随征福建。性极敏,凡经水程,便记忆礁线浅深。积功至澳门副总兵)以兵三千潜度长乐港,过罗星塔,截海师归路,而后合兵进攻;余程战死。陈斌、卢谦援绝投诚;至福州,率泰醉以酒而歼之,凡五百余人。成功闻闽安不守,虑失两岛;乃命陈尧策屯狼崎,自率舟师回厦门。
八月,孙可望举兵犯明滇都(考曰:「纪略」诸书皆云七月事,而杨在「孙可望犯阙始末」则云:『八月初一日,可望誓师』)。
时钱邦芑拘于大兴寺,闻可望谋犯阙,心忧之。兵部尚书程源、都察院郑逢元虽自同于可望而不忘朝廷,辄以言词激发镇将。此辈朴鲁武人,无避忌;酒酣耳热,骂可望曰:『剥一张贼皮,又生一张贼皮邪』!邦芑知其可用也,与二人计曰:『马宝、马进忠、马维兴虽隶可望麾下,然皆朝廷旧勋,图报无路;至白文选,决不相负。今可望入滇,从中计图之,如反掌耳』!源以告文选,与逢元私见马宝定约;从容谓可望曰:『使功莫如使过,将才无出文选右者』。可望乃留冯双礼守贵州,以文选为大总统、马宝为先锋,合兵十四万入滇。十八日渡盘江,滇中大震。
九月,明削孙可望爵,命晋王李定国、蜀王刘文秀与白文选连师进讨;战于交水,大破之。
先是,王自奇在楚雄,醉后杀定国营将而惧,引其众渡澜沧江,据永昌,去云南二千余里;以故可望入滇时不相闻。可望至交水,列三十六营,去曲靖三十里;定国、文秀众纔数千人,相顾失色。文秀议走交址,定国欲由沅江、景东取土司,踌躇两日不能决。忽白文选率所部拔营逃至曲靖,单骑走云南,见定国、文秀于朝曰:j宜速出兵交战!诸将已有约,稍迟则事机露,不可为矣』!且誓之曰:『诳皇上、负国家者,身死万箭下。我当先赴阵前』。言毕,即上马驰;文秀率祁三升、贺九仪、胡一青、赵印选、吴子金、李本高之师继之。初,可望见文选逃,议退兵,诸将未敢应。马宝虑回黔谋泄,大言曰:『我众十倍于彼,若以一人为进退,岂我辈非人乎』!张胜亦曰:『某一人,足擒定国矣』!可望大悦曰:『诸将如是,吾复何忧』!语张胜曰:『云南兵马尽出,城内空虚。尔率武大定、马宝选铁骑七千,连夜走间道袭之;定国、文秀知家口已失,不战自走矣』。马宝遣其私人入定国营言之,且曰:『明日决战,迟则无及』!定国大惊,夜告诸将。十九日天未明,拔寨起;甫交绥而本高马蹶被杀,定国、文秀色惧欲退。文选怒曰:『张胜已往云南,我退则被精骑蹑吾后,不鸟散亦蹂为肉泥耳!死于阵,不愈死于走乎?况马维兴、袁韬辈必相应也』。定国、文秀未答,而文选已率所部铁骑直冲马维兴营。维兴开阵迎之入,合兵绕出可望阵后。定国、文秀见敌阵乱,麾兵大进;诸营皆欢呼迎晋王,所向瓦解。定国乃命文秀、文选追可望,而自还师救云南。
孙可望遣其党张胜袭滇都,明中书科中书朱斗垣被执不屈,死之。
斗垣,辅臣天麟子也;奉命赍敕书赐白文选于曲靖,中途遇贼被害(考曰:「阳秋」以此为九月二十一日事)。
明李定国还师援滇都,击张胜于浑水塘,擒之;王尚礼自杀,胜伏诛(考曰:「阳秋」以为二十二日事)。
胜至云南,尚礼将内应;黔国公沐天波知其情,以兵守之,不得发。时交水捷闻,王命插报捷旗于金马碧鸡坊下。胜见之大惊,拔营去。回至浑水塘,遇定国,列阵死战,定国几不支;而马宝于阵后连发大炮,胜众乱,遂溃走益州。部将李承爵诱而缚之;胜骂曰:『汝何叛我』?承爵曰:『汝叛天子,吾何有汝乎』!解云南,告庙献俘;与其党赵珣皆伏诛。尚礼于张胜之退兵也,知情已露,自缢死。
冬十月,孙可望走长沙,降于我大清。
可望逃至贵州,从骑十余人;命冯双礼守威清要隘,约曰:『追至,则发三炮』。文秀追至普安,尚迟疑不敢进。双礼欲可望逃,劫其辎重;乃发炮以绐之。可望遽挈妻子出城,辎重、妇女悉被掠。过镇远、平溪、沅州,守将闭门不纳,惟靖州道吴逢圣率所部迎之。可望狼狈走长沙,遣使投诚于我经略洪承畴军前。章皇帝封为义王,十七年(一六六○)十一月病死。
明论反正功,晋封白文选巩昌王、冯双礼庆阳王、马进忠汉阳王、马维兴叙国公、贺九仪广国公、马宝淮国公;其余进侯、伯有差。
明论从逆罪,诛淳化伯张虎,降荆江伯张光翠、德安侯狄三品、岐山伯王会等爵;程源、郑逢元等降级有差。
文秀至贵州数日,虎率残兵自滇逃回;文秀诘之曰:『皇上赐汝金簪议和,何有行刺之说』?虎无以答。解赴云南,王告庙,御门献俘,磔之。光翠、三品等降爵,源、逢元、万年策、刘泌降级;其安隆诸文武久反正,不之及也。方于宣时为提学,试沅靖诸属,表题有「拟秦王出师讨逆大捷」语;既闻可望败,驰书于钱邦芑,欲纠义旅擒可望以献。邦芑答以诗曰:『修史当年笔削余,帝星井度竟成虚;秦宫火后收图籍,犹见君家劝进书』。盖于宣尝为可望修史,奉献贼为太祖,作「太祖本纪」;又尝言『帝星明于井度,秦王当有天下』故也。其终事不可闻。
十一月,明追赠安龙死难大学士吴贞毓以下十八人谥荫有差,遣祭立庙。
李定国率文武疏请表章安龙死难十八忠臣,诏赠贞毓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,谥文忠,荫子锦衣卫佥事;郑允元武安侯,谥武简;张镌、徐极兵部右侍郎,林锺、蔡演、赵赓禹大理寺卿,蒋干昌、李元开、陈麐瑞侍读学士,周允吉、朱议浘、胡士瑞、李颀副都御史,易士佳、任斗墟太常少卿,朱东旦、刘义新太仆少卿,各荫一子入监读书;张福禄、全为国弟侄一人锦衣卫指挥佥事。遣官谕祭文曰:『卿等乾坤正气,社稷忠臣;早倾捧日之忱,共效旋天之力。讵意叛逆生忌,祸起萧墙;枭獍横行,顿忘君父。安龙之血,终当化碧;九原汗青之书,各自流芳千古。今日移跸滇云,鹓鸾骈列;回思卿等簪履趋跄,杳不可见。夫独何心,能不悲哉!将兹俎豆,慰彼泉台』!寻遣通政使尹三聘往安龙,即马场建庙,勒碑大书曰「十八先生成仁处」。
明朱成功攻鸥汀寨,克之。
成功统师南下至南澳,陈霸请先取鸥汀寨以足粮。值冬旱,壕寨干燥,火攻克之;戎旗镇林胜恨其屡次截劫,屠戮殆尽。
十二月,明复取南宁。
戊戌、我大清顺治十五年(一六五八)春正月(明永历十二年)戊戌朔,明桂王在滇都。
明遣使册封朱成功为延平王、招讨大将军,赐尚方剑便宜行事(考曰:自此至徐孚远朝滇,皆同时事。故以次书之)。
初,成功以闽安之失询诸将佐,吏官潘庚锺曰:『漳、泉沿边,民苦争战,且偏隅不足号召天下。藩主将战舰从瓜、镇取江南,金陵破,则闽、粤、黔、蜀之豪杰自向应矣』。甘辉曰:『我空国出,两岛岂不危乎』?庚锺曰:『清所以未攻两岛者,虑滇、黔牵制耳。倘会天下之兵而来,岂能独全乎?今统貔貅之众入据长江,截粮道;彼自顾不暇,奚暇攻两岛哉』?工官冯澄世曰:『不取江南,清亦未必忘两岛也』。参军陈永华曰:『取江南而两岛自安;偷安岁月,自老其师,非策也』。辉坚执以为不可。成功慨然曰:『吾亦有心久矣!武侯言「势不两立」,清其肯每饭忘我邪?我当间道请旨,会滇、黔、粤、楚之师出洞庭会江南,使天下跂足相从耳』。乃遣杨廷世、刘九皋泛海从龙门间道诣行在。王下廷臣集议,兵部左侍郎冷孟鈓曰:『成功执大义、拒父命,远隔海滨,贡问不绝,实有桓、文尊周之义;宜晋封秩,以鼓向义之心。祖制:外臣无封王例;今扰攘之际,岂可守经!况成功系先帝赐姓,以郡王爵之,亦与祖制无违。俟平江南,则晋封「一字」王可耳』!乃封成功延平郡王,以六部郎中各一员随师纪录;赐上方剑,便宜行事。手诏令进师江南,伸大义于天下。遣漳平伯周金汤、太监刘国柱赍印册航海至厦门,成功始设长史、审理、典宝、典杖、典仪、典膳诸官焉。
明册封朱成功部将王秀奇为祥符伯、马信为建威伯、甘辉为崇明伯、黄廷为永安伯、万礼为建安伯、陈辉为忠靖伯、洪旭为忠振伯、郝文兴为庆都伯,余拜爵有差。
徐鼒曰:封爵必详书何?重封爵也。赏赉之班,莫过五等之锡;史家年表之作,盖特笔也。沙中偶语而什方侯、邯郸用兵而千户赏,权宜之计,非法也。故刓印之弊则无恩,传书之封则已滥;敝裤犹惜之,况名器乎!乱世之君,威权已去,不得已而以爵赏劝之;此盖事势迫而使然,褒与讥两无庸也,直书其事而世变可知焉。曰朱成功部将何?以别于粤、鲁诸臣也。
明授鲁兵部右侍郎张煌言为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;我大清再遣使招之,煌言不受。
辛卯(一六五一)之岁,王师将下舟山,命降将田雄以书招煌言;峻拒之。监国入金门,朱成功以唐、鲁旧怨,于监国修寓公之敬而已。赖煌言与定西侯张名振以军为卫,成功因之有加礼。煌言尝极言:『成功始终为唐,真纯臣也』。成功亦曰:『侍郎始终为鲁,与吾岂异趋哉』!故两人交甚睦。寻间行入吴淞,招军天台。明年,再会张名振之师入长江,还驻舟山。名振卒,遗言以所部归煌言;于是军容始盛。丙申(一六五六)舟山再失,驻天台;寻驻秦川。王师迁舟山之民而空其地,煌言还驻军焉。鲁王既去监国号,煌言通表滇中,与成功同日拜命。将会师大举,我江督郎廷佐以书招之;煌言复以书曰:『夫揣摩利钝、指画兴衰,庸夫听之或为变色;而贞士则不然。其所持者天经地义,所图者国恨君仇,所期待者豪杰事功、圣贤学问,故每膻雪自甘、胆薪弥厉而卒以成功;古今来何可胜计?若仆者,将略原非所长,祗以读书知大义,痛愤国变;左袒一呼,甲盾山立。峗峗此志,济则显君之灵,不济则全臣之节;遂不惜凭履风涛,纵横锋镝之下,迄今余一纪矣。同仇渐广,晚节弥坚;练兵海宇,祗为乘时。此何时也,两越失守,三楚露布、八闽羽书,雷霆飞翰;仆因起而匡扶帝室、克复神州,此忠臣义士得志之秋也。即不然,谢良、平竹帛,舍黄、绮衣冠,一死靡他;岂谀词浮说足以动其心哉!乃执事以书通,视仆仅为庸庸末流,可以利钝与兴衰夺者。譬诸虎仆戒途、雁奴守夜,既受其役,而忘其哀;在执事固无足怪,仆闻之怒发冲冠。执事固我明勋旧之裔,辽阳死事之孤也;念祖宗之恩泽,当何如怨愤?思父母之患难,当何如动念?稍一转移,不失为中兴人物。执事谅非情薄者,敢附数行以闻焉』!初,煌言之航海也,仓卒不得尽族行。我章皇帝以煌言有父,命勿籍其家,但令其父以书谕之。煌言复书云:『愿大人有儿如李通、弗为徐庶』!父亦阴寄声曰:『汝勿以我为虑也』!父卒,有司强其妻子书招之;煌言不发,趣焚之。己亥(一六五九),家始被籍;章皇帝犹命镇江将军善遇之,勿囚辱焉。
明授鲁左佥都御史徐孚远为左副都御史。孚远朝于滇都,失道安南国;不屈,还厦门(考曰:「台湾外纪」以孚远失道安南为顺治十八年正月从滇朝见归厦事;而黄宗羲「行朝录」则云:『朝滇时不得过安南,遂回厦门』)。
辛卯(一六五二),舟山之破也,孚远扈鲁监国航海。时朱成功启疆礼士,老成耆德之避地者多归之。孚远领袖其间,每以忠义相镞厉;成功娓娓听,至终夕不倦,有大事辄咨而后行。尝自嗟曰:『司马相如入夜郎教盛,此平世事也;以吾亡国大夫当之,伤如之何』!时滇使册封成功,晋将佐爵;鲁遗臣之在两岛者,自张煌言以下皆量迁。孚远转左副都御史,随滇使入觐;失道安南。其国王要以臣礼,孚远大骂;或曰:『且将以相公也』。则愈骂。国王叹曰:『忠臣也』!厚资之;得完节归,与叶后诏、郑郊辈结为方外七友,浮沈岛上卒。遗一子,竟以饿死(考曰:诸书载孚远事互异:「明史」谓其松江破,死岛中;「泉州府志」谓居厦之曾厝鞍,卒;「龙溪县志」谓游龙溪后,不知所终;「南疆绎史」谓殁于台湾,「鹭江」、「同安」两志说亦略同。而野乘谓康熙癸卯厦门破,诸缙绅多东渡,独孚远归华亭;「明诗综」引「静志民诗话」,亦有『乘桴远引,骑鹤重归』语:似孚远未渡台者。鼒按:孚远「交行摘稿」后附林霍、王所撰二传,言『癸卯之变,拟归故乡不果,转徙入潮之饶平山以殁』。其称说年月及死状甚悉。又「赐姓始末」云:『厦门破,孚远遁迹,为北帅吴六奇所藏;完发以死。海外生一子,扶榇至松江未葬,子亦死』。按六奇为潮之饶平人,与入潮说合,当得实也。附志之)。
明以前兵部尚书程源为礼部尚书、前四川巡抚都御史钱邦芑掌都察院事。
邦芑拒可望不屈,源则可望所亲信;然离间逆党、激发忠义,于交水之战咸有功焉,王故擢用以旌之。时马古翔用事,颇忌二人;源功名自许,入朝即发吉翔奸状。吉翔嗾言者劾源曾臣事可望,非纯臣;源发愤杜门不视事。邦芑虽掌宪,而督理晋王军事者为金维新,秩左都御史,位在邦芑上;邦芑亦郁郁,浮沉朝请而已。
我大清兵复取横州,明知州郑云锦被执不屈死。
云锦字子素,莆田人;以明经起家,知灵山、合浦县事。粤东陷后,漳平伯周金汤委署广西左州知州;南宁再复,广国公贺九仪又委署横州。是月十五日城破,云锦被执送浔阳,作「马上吟」;旋下肇庆狱,作「从西山义士游诗」。绝食七日不死,乃复食。在狱三年,吏民劝其薙发,云锦曰:『吾办死久矣!所未即死者,留一日鬓发,即顶一日君恩;为一日南冠之楚囚,即为一日大明之臣子耳』!就刑之日,饮酒谈笑如平时,观者莫不悚叹焉(考曰:「马上吟」曰:『昨朝刺史出见客,骑马城上点军册;今夜穹庐作楚囚,不信雄心旋落魄。熹微帐外独徘徊,依依斜傍霜华白;笳吹倏动二人愁,声声催促营炊迫。狞狰扶我上马行,簇簇护持无间隙;天地宽大难可量,此时伸展不盈尺。浓岚横抹断城腰,惨淡烟云天蹙额;北风拂面任欺凌,古树栖禽惊振翮。孤臣马上啸一声,晓山失晓颜如墨;回首羊肠路渺漫,我军创病何狼籍!犹喜人人不攒眉,各向虏儿雄咤叱;朝廷豢养三百年,虽败志气不萧索。河水萦环马足迟,羡煞一派寒光碧;鸟声上下叫黄昏,斜阳落浦荒村僻。此宵梦醒何处也?潇潇风雨穿古驿』。「从西山义士游诗」云:『虎豹山之兽,犹思文其身;皮骨蒸云雾,耐饥过七晨。须眉丈夫子,忠孝以成名;时数值阳九,血躯何用生!君不见苏武海上十九年,沙漠啮雪与吞毡;又不见常山舌,骂贼声不绝;又不见文山三载坐小楼,正气冲寒低斗牛。古人已往名存耳,时地各殊肝胆似。逍遥蹑步首阳山,义士一去不复还;惟有青青薇蕨随风长,岁久无人采自蕃。我居山巅拜孤竹,不茹烟火洗心腹。一日、二日不食粟,慷慨能歌西山曲;三日、四日不食粟,斥骂狱吏无休息。五日、六日果何如?晓来曾把发鬓梳;整冠理衣行矍铄,作诗遂向壁间书。七日、八日枯胃肠,忠魂直到白云乡;帝廷从陟降,渣滓委道傍。任教饥肉啄鸢乌,到底何曾失故吾;人生自古谁无死,觅得死所几人乎』?以上详李世熊「寒支集」)。
二月,我大清命贝子洛托为宁南靖寇大将军、都督卓布泰为征南将军,偕降臣洪承畴、吴三桂、线国安等分道取云南。
孙可望之未降也,我四川总督李国英驻保宁,大将军辰泰、都统阿尔津驻荆州,承畴以经略驻长沙,尚可喜等分驻肇庆、广州,遇出犯湖南、川北、广东之寇则击却之,出境亦不穷追。以孙、李皆百战之余,地险兵悍,姑以云、贵、川东南为其延喘地。及可望降,知敌人内讧,于是承畴、三桂疏请大举。章皇帝以贝子洛托为宁南靖寇大将军,偕承畴由湖南进;三桂为平西大将军,偕都统墨尔根、李国翰由汉中、四川进;都督卓布泰为征南将军,偕国安由广西进:约期会于贵州。
明李定国遣其将刘正国、杨武等分守四川之三陂、红关,马进忠驻贵州。
三月,我大清吴三桂等兵至合州,明重庆总兵杜子香弃城走。
吴三桂由沔阳至朝天驿,顺流击楫,月之四日抵保宁。具舟舰粮糗过南部、西充,犹见数家烟火;自顺庆而前,则枳棘丛生、箐林密布,虽向导莫知所从。伐木开道,十四日至合州。杜子香以轻舟哨至江口,见三桂挥军跨马而渡,子香骇而逃。三桂偕墨尔根由铜梁、壁山进发,至重庆。时房、竹、归、巫有郝摇旗、李来亨、袁宗第、党守素,施州有王光兴;长寿有刘体仁、谭诣、谭宏、谭文,达州有杨秉允等连兵防守。三桂策其无能为,惟令总兵严自明、程廷俊以重兵扼重庆,固根本而已。
明光禄寺少卿高绩、部郎金简疏言时事。
定国自败孙可望后,宴饮恬愉,颇弛武备。二人次第疏谏,谓『内患虽除,外忧方棘,伺我者顿刃以待两虎之一毙;而我酣歌漏舟之中、熟寝爇薪之上,能旦夕安乎?二王老于兵事者也,胡亦泄泄如是』?定国愬于王,词颇激;王拟杖二臣以谢之,朝士争执不可。移时未决而败报踵至,定国逡巡引罪。简字禹藏,绩同里人;后扈王入缅,死于道。
夏四月,明王自奇、关有才反;李定国自将讨平之。
自奇旧封夔国公、有才封永寿伯,皆孙可望党也;惧而反。定国擒而诛之。时王师入贵州,不及援;故逆党平而贵州已不守矣。
我大清贝子洛托等兵取贵阳,明马进忠遁;巡抚冷孟銋死之。
孟銋被执,谕薙发;大骂不屈,死。
臣鼒曰:按杨氏「安龙纪事」:冷孟銋,盖马吉翔之党也;及殉节贵阳,怒裂睢阳之眦、愤衔温序之须,又何烈也!岂杨氏褒讥失实,抑孟銋固两截人欤?君子取节焉可也。
庚辰(十四日),我大清吴三桂等兵至三陂,明刘正国遁;遂克遵义。
三桂以浮桥济黄葛江,溽暑熏蒸,军士多病。翌日渡綦江,历滴溜、三陂、红关、石壶之险,皆峭壁重渊,一夫可守。正国望风由水西逃入云南;于是将军郭李受、总兵王友臣并以众降,获粮三万石、兵五千,王师遂克遵义。
庚寅(二十四日),明大招讨蜀王刘文秀卒。
文秀之追孙可望至贵阳也,收溃卒得三万人,屯守边隘。李定国闻而忮之,召之还;并召诸将之在边者,论功小大为分兵多寡之地。及王师猝至,兵失其将、将不得兵,迄于大溃。文秀在滇,郁郁不自得;每屏人语曰:『退狼进虎,晋王必败国』!病革,上遗表曰:『臣精兵三万人,在黎、雅、建、越之间;窖金二十万,臣将郝承裔知之。臣死之后,若有仓猝,请驾幸蜀;臣妻操盘匜、臣子御羁靮,以三家之兵出营陕、洛,庶几转败为功也』。
臣鼒曰:书爵何?嘉之也。文秀起家草泽,乃心王室;恂恂退让,有名将风。情势既迫,猜嫌顿起,岂天必欲讫明命欤?何两贤不相得也!
五月,我大清吴三桂等兵败明杨武于开州之倒流水,兴宁伯王兴、水西宣慰使安坤、酉阳宣慰使冉奇镳、蔺州宣慰使奢保受等降(考曰:王兴疑即王光兴,与入蜀事合。另有广宁伯王兴者,守文村不降;事见后)。
秋七月丙申朔,明命李定国为招讨大元帅,赐黄钺。
有妖人贾自明者,持幻术,大言上帝以某日助兵。为木偶人数百,长丈许,执旛幢为行阵。定国惑之;四方之促师期者,辄云有待。久之无验,怒斩之。戒期出师,王授以黄钺;凡古命将之礼,无不备焉。
我大清卓布泰等兵抵独山州。
戊戌(初三日),明大学士文安之督川东诸军袭重庆,不克。
安之率刘体仁、袁宗第、李来亨十三家暨谭宏、谭诣、谭文等由水道袭重庆,而吴三桂留防之师严于他路,故不克。
明延平王朱成功、兵部左侍郎张煌言会师大举北上;甲辰(初九日)次羊山,飓风作,旋师舟山。
成功将大举攻南京,以黄廷为前提督、洪旭为兵官、郑泰为户官,留守金、厦。从行甲士十七万,以五万习水战、五万习骑射、五万习步击,以万人往来策应。选力能举五百觔者披铁铠,画以朱碧彪文,留两目,执斫马大刀立阵前,斫马足,号曰铁人;望者以为神兵,左虎卫陈魁统之。中提督甘辉请俟滇中会师而进,成功曰:『会师之举,不过牵制其势耳。兵马云集,日费万金,岂可稽延自老其师哉』!乃命辉为前部,马信、万礼继之,自统大众为合后,侍郎张煌言为监军,扬帆北上;平阳守将单任暹、瑞安守将艾诚祥献城降。次羊山,其山多羊,故名之;相传其下有龙宫,戒震惊。成功曰:『本藩欲驰驱天下,百神宾服;奚畏一孽龙乎』?令放炮鸣金。不移时飓风发,挟雷电,水起立;成功冠带起祝曰:『成功统率三军,恢复中原。如天命有在,即对诸船沉灭。神其鉴诸』!祝毕,风顿止。是日,碎巨舰数十,漂没士卒八千人;成功之四子浚、七子浴、八子温暨义阳王某皆溺焉。乃旋泊舟山理楫,以为后图(考曰:一云羊山故多羊,见人驯扰,然不可杀;杀之则风涛立至。军士不能戒,烹之;羊熟而祸作。与放炮惊龙说小异。疑成功既放炮而军士又杀羊,致此奇祸欤)。
八月,明授前江西总兵邓凯为随扈总兵。
凯,吉安人;父某,死国难。凯初随杨廷麟、刘同升起兵江西,事败而逃。是年朝滇都,授随扈总兵,守大明门。寻遣内臣李崇贵召之入朝,谕曰:『尔忠义老成,可即随扈东宫』。赐银百两、银鼎杯一事。盖王师日迫,将移跸也。
九月,明朱成功取象山。
成功舟师至象山,知县徐福率父老降。时兵士逃者甚众,讹言新附北将尽投诚。援剿右镇贺世明朱粉其樯,成功益疑之;令他将统其众,而尽解新附北将之兵权。后冲镇刘进忠乃入黄岩之海门所投诚,成功令周全斌追之;进忠夜半开西门突围走,全斌拔其城以归,寻破盘石卫。
冬十月,我大清信郡王铎尼会师平越府。
章皇帝命信郡王铎尼为安远靖寇大将军,总统三路。谕诸将克取贵州,如云南机有可乘,即乘势进取;兵马疲弱,则候铎尼进止。比信郡王入黔境,吴三桂自遵义驰六百里会诸平越府之杨老堡,订期进兵。信郡王统三路兵入滇,而留贝子洛托偕洪承畴理饷贵阳。
明李定国遣冯双礼守鸡公背、张先璧守黄草坝、白文选守七星关。
定国闻王师戒期入滇,以北盘江为滇、黔之界,南盘江为滇、粤之界,乃使冯双礼扼鸡公背,拒中路(考曰:鸡公河出广顺州,历清镇、修文入乌江,距贵州数十里。盘江即牂牁江,有南北二源,故曰南盘江、北盘江);使张光璧扼南盘江之黄草坝,拒东路;自守北盘江之铁索桥,图复贵州。别遣白文选出西路,率众四万守七星关;抵生界立营,若欲攻遵义者,以牵制三桂之师。先是,三桂驻遵义、信郡王驻武陵、卓布泰驻独山州,惟洛托一军驻贵阳;大众未集,其势可乘,定国逡巡观望。比杨老堡戒期,定国始悉众出拒,而事机已不可为矣。先由中路出关岭,东路告急,乃移师黄草坝;久之逾石关,营于遮炎河。而中路鸡公背之绝顶粮少运艰,士不宿饱,右路之生界孤悬滇、蜀之表,声援不及:识者俱以为忧(考曰:诸书皆云冯双礼扼鸡公背、张先璧扼黄草坝;而「求野录」则云命李承爵壁黄草坝、祁三升壁鸡公背。岂始则命李承爵、祁三升为两路帅,事急而改命冯双礼、张先璧乎?抑李承爵本张先璧之副将、祁三升本冯双礼之副将,作书者各以见闻着之篇乎?又「求野录」右路之孙界坝,亦作孙家坝,即生界也;音转字异)。
十二月甲子(初二日),我大清吴三桂过天生桥,明白文选弃七星关走沾益。
三桂自遵义出师,文选于十一月二十日自生界回七星关守险。四山壁立,水势汹涌;山上树木参天,名曰天生桥,实未尝有桥也。三桂厚养乡导,由苗疆绕渡出天生桥之背,扼七星关大路。文选侦知,弃关走可渡桥;而守桥之马宝亦奔,乃焚桥走沾益。三桂进抵乌撤军民府。
我大清卓布泰等兵取安龙府;甲戌(十二日),明李定国拒战于炎遮河败绩,退保北盘江;冯双礼之师亦溃于鸡公背。我大清兵进次曲靖,知府盖世禄降。
我广西军至盘江之罗颜渡,明兵扼险沉船。我军得泗城土司岑继禄为向导,由间道入安龙;怀仁侯吴子圣御之败绩,我军取所沉船以济。定国闻之,以兵三万人倍道趋战于炎遮河。王师初战不利,诘朝悉师压其营而阵,南兵枪炮、北兵弓矢,日中不决。忽大风北来,炮火及茅苇,野燎滔天;王师乘火驰射,兵火俱烈。定国惊惧,弃营保北盘江。我广西兵遂由普安州入滇,而信郡王中路兵亦溃冯双礼于鸡公背,追至北盘江。诸将北走不相顾,定国焚铁索桥而遁。王师遂抵曲靖,盖世禄降。
丁丑(十五日),明桂王出奔。
李定国微服还滇,请王出幸。十四日丙子,王召诸臣议之;刘文秀之部将陈建举文秀遗表请王幸蜀、太仆寺正卿辜延泰亦请幸蜀开荒屯练,中书金公趾极言入蜀之不利。定国曰:『蕞尔建昌,何当十万人之至!不如入湖南之峒乌、车里、里角;诸蛮不相统摄,我今临之,必无所拒。安跸峒内,诸将设御于峒口,胜则六诏复为我有;不胜则入交趾,召针罗诸船航海至厦门,与延平王合师进讨』。难之者曰:『清兵乘胜逾黄草坝,则临沅、广南道路中断;且丧败之余,焉能整兵以迎方张之敌乎』?沐天波曰:『自迤西达缅甸,其地粮糗可资。且出边则荒远无际,万一追势稍缓,据大理两关之险,犹不失为蒙段也』!马吉翔、李国泰咸是天波议。定国不敢争,而泣请留太子督师,以牵制缅甸;王犹豫不忍。定国谓天波曰:『公其努力,愿无生后悔而追忆余言也』!明日发滇都,定国以大兵殿后。国势既摇,人心思叛,艾能奇之子承业纠狄三瞍等以骁卒伏大寺中,谋劫定国而北;定国严队西走,承业等不敢发。百官扈从,男妇马步数十万人,日行不过三十里。兵士乏食,取之民间;所在逃避,御前供顿缺;而庶僚贫病,离次不前。从古乘舆奔播,未有若此之艰难者。
己亥、我大清顺治十六年(一六五九)春正月(明永历十三年)癸巳朔,明桂王次永平。
乙未(初三日),我大清兵取明滇都,明卫国公胡一青、提学道徐心箴、光禄寺少卿黄复生、提督刘之扶、土司龙世荣等降;户部主事刘之谦死之。
我信郡王命心箴署临沅道、复生管洱海道。此外降臣可纪者,有总兵许大元、王宗臣、王有德、副将朱文彩、朱文盛数人,无抗节者。惟户部主事刘之谦,廷标子也,以父死国难,授赵州学正,迁户部主事;被执,主者索赂,之谦曰:『父子二十年苦节,漱滇南杯水耳!安得赂』?复令薙发,曰:『秃头鬼可见君父乎』!遂炮烙死(考曰:本「寒支集」)。
丙申(初四日),明桂王驻永昌,下诏罪己。李定国还黄钺,自请削秩;不许。
王崎岖西行,定国留守大理。数日,白文选以溃兵至,列阵下关,众尚万余;定国以数百骑赴之,文选愤涕叱定国曰:『主上以全国全师畀王,一旦至此,谁执其咎』!定国南向叩首,愿一死以赎前罪。文选收涕谢曰:『王几许人?死敌何益!王行矣,文选以一身当之耳』!定国乃追扈至永昌。王下诏罪已,定国还钺待罪。王曰:『是国之祸,王何罪焉』?不许。
徐鼒曰:书「还钺,自请削秩不许」何?嘉之也。何嘉乎尔?造次颠沛之间,君臣相待以礼,此汉、唐以来所不易有也。「论语」曰:『必不得已,去兵、去食;自古皆有死,民无信不立』。尚论者毋忽诸!
明新津侯谭宏、仁寿侯谭诣杀谭文以叛,降于我大清。
宏等悉众再犯重庆,为王师所败,自相猜忌,杀谭文;督师文安之将率刘体仁、袁宗第、李来亨等十三家之兵讨之。宏、诣惧,率所部降。诸镇皆散,安之郁郁遘疾卒。我大清封宏为慕义侯、诣为向化侯。
二月(明闰正月)辛未(初十日),明总兵王国勋败绩于普洱(考曰:洱亦作淜,音「冯河」之「冯」)。
丙子(十五日),明白文选败绩于大理之玉龙关,走木邦。
王师至玉龙关,文选与张先璧、陈胜之师皆败;获巩昌王金印。追至澜沧江,文选由沙木和走右甸;寻走镇康,入木邦。
丁丑(十六日),明李定国遣其将靳统武扈桂王奔腾越。
是日,闻玉龙关之败,定国使总兵靳统武以兵四千扈王入腾越;沐天波、马吉翔随行,文武官尚四百余人。
己卯(十八日),明桂王至腾越。
辛巳(二十日),明李定国兵渡潞江,大理寺卿卢桂生叛降于我大清。明日,战于永昌之磨盘山,明兵大败,泰安伯窦民望(考曰:亦作名望)、总兵王玺(考曰:「求野录」作王国;误也)皆死之;我大清兵寻引还。
定国闻白文选之败,遂渡潞江。潞江即古怒江,江不甚宽,而水势汹恶;每岁清明至霜降有青草瘴,虽土人亦恶之。过江二十里有磨盘山,鸟道窔箐,屈曲仅通一骑。定国度王师累胜,穷追必不戒;设栅数重其间,三伏以待之:泰安伯窦民望为初伏、广昌侯高文贵为二伏、总兵王玺为三伏,每伏兵二千。约俟王师度山巅,号炮起,首尾横突截攻,必无一骑返。而吴三桂之追白文选至澜沧江也,编筏而渡;再渡潞江,逐北数百里,无一夫守拒。谓定国远窜,不复虑,队伍散乱上山者已万有二千人。忽明大理寺卿卢桂生来降,泄其计,三桂则大惊。时前驱已入二伏,急传令舍骑而步;以炮发其伏,丛莽中矢炮雨下。民望不得已,举炮出战,三伏亦发炮趋下救之;自卯迄午,短兵相接,僵尸如堵墙。民望血战不已,枪弹穿胁过,战如故;持刀溃围走,不数里血涌仆地死。定国坐山巅闻号炮失序,大惊;忽飞炮落其前,击土满面,乃奔。明兵死林箐者三之一、鏖战死者亦三之一,王玺阵殁。而王师亦亡都统以下十余人、丧精卒数千;追至腾越西百二十里,中原界尽矣。明兵初犹踞险守,闻定国走,乃夜遁。王师亦惩是役之罹不测,不复穷追矣。
臣鼒曰:不曰「明兵大败,卢桂生降」;而曰「卢桂生叛降,明日战,明兵大败」者何也?着桂生非因明兵之败而始降,乃明兵因桂生之降而始败也。降臣不皆书叛,桂生独书叛何?恶之同于贼也。降有辱义,叛则乱称。兵败途穷而崩角马前者,迫于畏死之念,非有无君之心;诛其降而赦其叛,「春秋」不为已甚之义也。至若输情敌国贪一日之荣利,灭其国、丧其君而不悔,此禽兽所不肯为;腼然人面而为之,其蛇虺枭獍之性,乌可以降臣例哉?我纯皇帝于「国史贰臣传」甲乙以等差之,创史家未有之例,实圣人精义之学也。
壬午(二十一日),明桂王自腾越出奔。丁亥(二十六日),至铁壁关,扈将孙崇雅叛。戊子(二十七日)抵缅甸之囊木河,靳统武亦弃王去。
时李国泰、马吉翔辎重甚厚,趣王乘夜走南甸。王南行二日,尚未知磨盘之败也。二十四日,野次未定,忽总兵杨武至,言定国远逃,追者将及。王遂接淅踉跄行,昏黑迷路大谷中。群臣妻子不相顾,乱兵乘机劫掠;火光烛天,惊扰奔驰。及天明,仍在故处也;而贵人宫女已失去过半,扈将平阳侯孙崇雅劫杀尤烈。王以从臣多叛,决意入缅;遂出铁壁关,关外即缅甸境矣。
庚寅(二十九日),明桂王入缅甸之铜壁关,次蛮漠。
缅酋之自称于国也,日金楼白象王;盖处则楼居、出则乘象,足不履地也。进表中国,则称缅甸宣慰使臣某。王命沐天波谕之,缅人奉迎,具表如常仪。复奏曰:『天王远临,百蛮惊畏。请从官以下,勿佩戎器』!马吉翔遽传旨从之。从臣皆谏曰:『猛虎所以威百兽者,有爪牙也;奈何自弃其防以启戎心』?不听。晦日至蛮漠,土司思绵迎入城;执礼甚恭,进衣衾、食物。盖蛮漠旧为宣抚司,属永昌府;自万历中始为缅有也。时沐天波与外戚华亭侯王维恭、典玺李崇贵谋拥太子入关,由茶山出鹤丽,调度各营为声援;王后不可,乃不果行。
明雅州伯高承恩率诸土司敛兵拒守。
是月,明昆明诸生薛大观举家赴水死。
大观闻王之入缅也,喟然叹曰:『生不能背城一战,以君臣同死社稷;顾欲走蛮邦图苟活,不重可羞邪』!谓其子翰曰:『吾不惜七尺躯为天下明大义,汝其勉之』!之翰曰:『大人死忠,儿当死孝』!大观曰:『尔有母在』!其母则谓之翰妻曰:『彼父子死忠孝,吾两人不能死节义邪』?侍女抱幼子立户外曰:『主人皆死,何以处我』?五人偕赴城外黑龙潭死。次日,诸尸相牵浮水上;幼子在侍女怀中,两手犹坚抱如故也。大观次女已适人,避兵山中,相去数十里;亦同日赴火死。
三月(明二月)壬辰朔,明桂王抵缅甸之大金沙江。
大金沙江自西藏贯缅甸,为「禹贡」黑水入南海之路。缅甸之国都曰阿瓦,东、北二路近中国。东路木邦、孟艮在耿马土司滚龙江南,直普弭边外,地稍平;李定国等趋阿瓦之路也。北路孟密之蛮莫、新街、老官屯为金沙江达阿瓦之道;即王舟行入缅路也。王至金沙江,缅人舣四舟以待:王一、后及太子一、司礼监李国泰一、马吉翔一。初六日丁酉,浮江东下,从行者纔千四百七十八人,自买舟者六百四十六人。故岷王世子及总兵潘世荣、内监江国泰等九百人、马九百四十余匹,陆行纡道入,期会于缅都。
明晋王李定国驻兵猛缅。
定国之败于潞江也,逾险走,求王所在。知者曰:『帝西行,去腾越已百里,界茶山、缅甸之间』。定国曰:『我从扈而追者及之,君臣俱死,无益也。姑他往以图再举』。既闻白文选屯兵木邦,就之谋曰:『主上入缅,我深入恐祸生不测!此地无险要可扼,莫若择边境屯集作后图』。而文选以王左右无重兵,请身入捍卫;意不合。定国遂自引所部从孟定府过耿马,抵猛缅驻札;各营溃兵陆续集,势稍振。
徐鼒曰:自桂王入缅后,凡李定国事皆书爵以褒之何也?国灭矣、君亡矣,收合余烬图存万,崎岖以死,百折不回;事更难于崖山、节不让乎孤竹!蒪乡董氏谓为古之烈丈夫。谅哉!
丙申(初五日),明巩昌王白文选以兵迎桂王于缅甸之阿瓦城,不得(考曰:阿瓦,诸书亦作哑哇;音转字异)。
文选由间道渡陇川、潞江,踵王所在而求之;以王且入阿瓦城矣,以兵临之而不得实耗,乃罢。时去王所在纔六十里,寂无知者。
己酉(十八日),明桂王驻缅甸之井梗(考曰:亦作井亘),议遣使赍敕如白文选等营;马吉翔阻之,不果。
王至井梗,缅人报我兵四集,请敕阻之。诸臣会御舟前议所使,总兵邓凯、行人任国玺请行。马吉翔恐二臣暴其过恶,私谓缅人曰:『此二人无家,去则不还矣』!旋报各营撤去,辍不行(考曰:此事载邓凯「也是录」;而刘湘客「行在阳秋」误以为议遣二人使缅,吉翔止之。其实二十四日乙卯,缅酋来邀大臣过河议事,始有使缅之议。二十八日己酉缅人之请,则为敕止各营兵;而设议遣使者,乃赍敕谕各营止兵之使,非与缅议事之使也。湘客得之传闻,邓凯则躬亲其事;孰是孰非,不辨自明。故大书以正之)。
徐鼒曰:曰「阻之不果」何?惜之也。缅甸之行,「易」所谓「需于泥」也。白文选以反首茇舍之从,冀出其君于坎窞;使二臣者赍敕至军,消息可通,拯援及早,厮养之御一乘入于鲁师、市人之呼法章保于莒邑,则黎侯之寓卫不赴式微,而楚昭之入随终以复国。又何至君有青衣之辱、臣烦丹穴之求哉!习坎入坎,失道凶也。小人之祸国,可忍言欤!
乙卯(二十四日),明命马吉翔之弟雄飞偕御史邬昌琦使于缅甸。
缅酋来邀大臣过河议事,王命雄飞、昌琦往。至则缅酋不出,令译者传言,问神宗时事;二臣不习中朝典故,不能答。出所藏神宗敕书与今敕书较,玺文小异,以为伪;又以黔国公征南将军印验之,乃信。盖缅人于万历二十二年因乱来滇请救,廷议却之,遂绝朝贡;故出敕书,以示彼国之未尝受恩也。又二使臣不才,遂开蛮人以不恭之渐。
闰三月(明三月),我大清吴三桂兵至姚安,明大学士张佐辰、尚书孙顺、侍郎万年策、翰林刘■〈艹洍〉、布政司宋企■〈金英〉等皆降。
又有少卿刘泌、兵科胡显等一百五十九人先后降(考曰:本「入云南始末」。又中有左副都御史钱邦芑。按邦芑实以僧终,号大错;未尝降也。当日降表中,诸臣衔名仓卒据仕滇者姓名填列,不必人人与闻其事也)。
我大清兵还至云南,明大学士扶纲、侍郎尹三聘、淮国公马宝、叙国公马维兴、武靖侯王国玺、怀仁侯吴子金(考曰:亦作子圣)、宜川伯高启隆、公安伯李如碧及各土官先后降。
臣鼒曰:马宝以下书爵何?「春秋传」曰:『美恶不嫌同辞』。顾名思义,愧之也。土官不名何?略之也,吾无责焉耳。
明德安侯狄三品执庆阳王冯双礼以叛,降于我大清。
三品受吴三桂密指,执冯双礼并「戡定大将军」金印、庆阳王金册赴军前降。于是白文选部将王安等自建昌卫至云南,缴文选「荡平大将军」印、「心膂藩臣」金章。闻风降者相继矣。
明延长伯朱养恩、总兵龙赞阳以嘉定州降于我大清。
明黔国公沐天波、绥宁伯蒲缨、总兵王启隆谋奉桂王出缅甸;马吉翔阻之,亦不果。
三人集大树下,邀吉翔议曰:『缅酋遇我不如前,及此时走护腊撒、孟艮以就晋王之军,庶可图存乎』!吉翔曰:『如此我不能复与官家事,诸公为计可耳』!众默然,遂散。
徐鼒曰:「亦不果」何?重惜之也。一之已甚,其可再乎?
缅甸戕明从官之自陆行者。
陆行者不知王之尚在井梗也,竟抵阿瓦城。缅人疑其有阴图也,发兵围之。总兵潘世荣降于缅,通政使朱蕴金、中军姜承德自缢死;副总兵高升、千户射安祚、向鼎忠、范存礼、温如珍、李胜、刘兴隆、段忠皆被杀。余安置远方,久之无存焉;惟岷王子等八十人,流入暹罗国。
夏四月,明咸阳侯祁三升以兵迎桂王于缅甸;马吉翔遣使以敕书止之。
三升上表迎跸,缅人请敕止之。谏者曰:『此我君臣出险之一恃也』!而吉翔请遣锦衣卫丁调鼎、考功司杨生芳持敕书止之曰:『朕已航闽,将军善自为计』!三升痛哭撤师。吉翔复与缅官之守隘者敕曰:『后有一切官兵,都与截杀』!进生芳文选司郎中,加调鼎五级,以奖其敕止迎扈之功焉(考曰:本「求是录」;而「阳秋」亦误以丁调鼎、杨生芳为使缅,今正之)。
五月乙丑(初五日),明桂王发井梗;戊辰(初八日),驻缅甸之者梗(考曰:者梗亦作赭硁)。
阿瓦城下有地名者梗,即大鹧鸪城旧地也;界大金沙、小盈沙之间,地饶而险。缅人自祁三升奉敕止师之后,知王威令尚行,虑后得罪;乃优奉之为缓急自救之策,且以阻内外声闻。于初四日甲子,遣其都官备龙舟鼓乐迎王于井梗。乙丑,移跸;丁卯(初七日),至阿瓦城,距河止焉。阿瓦者,缅酋所居城也。戊辰,陆行五、六里至者梗。草庐十余间,王居之;编竹为城,守兵百余人。从臣自备竹木,结宇而聚处焉。缅妇来贸易者,杂沓如市。从臣久亦习之,屏礼貌,短衣跣足,阑入缅妇队中踞地喧笑,呼卢纵酒,缅人颇晒之。其译者为大理人,私语人曰:『前者入关若不弃兵器,缅王犹备礼;今又废尽中国礼法,异时不知何所终也』!
癸酉(十三日),明延平王朱成功、兵部左侍郎张煌言复会师大举北上以援滇。
成功闻王师三路攻云南,乃约煌言北上以图牵制。戊寅(十八日),抵崇明;我总兵梁化凤敛兵坚守。成功欲顺风取瓜洲,煌言曰:『崇明为江海门户,有悬洲可守;先定之以为老营,脱有疏虞,进退可据』。冯澄世亦言取之便。成功曰:『崇明城小而坚,取之必淹日月;今先取瓜洲,破其门户、截其粮道,腹心溃则支体随之,崇明可不攻而破也』。乃遣监纪刘澄密通我江南提督马进宝(考曰:即马逢知),而请煌言以所部兵为前军乡导。己卯(十九日),经江阴,舟楫蔽江而上。六月丁酉(初八日)至丹徒。壬寅(十三日),泊焦山祭天,旗盖、袍服用赤色;望之如火。癸卯(十四日)祭地,望祀山川、岳渎,用黑色;望之如墨。甲辰(十五日),吉服祭太祖毕,缟素祭崇祯、隆武帝,用白色;望之如雪。恸哭誓师,三军皆泣下焉。
六月丙午(十七日),明朱成功攻瓜洲,克之;癸丑(二十四日),克镇江。
我师于江之上流设木城,亦名「木浮营」。结大木为筏,覆以土,上可驰马;旁有木栅,穴之而置炮焉。自上流浮下,船遇之立碎。又于金、焦两山间,铁锁断之,谓之「滚江龙」;都司罗明升以五百人守谭家洲。朱成功与诸将议曰:『瓜、镇为金陵门户,宜先破之』。令右提督马信、前锋镇统领余新进夺谭家洲,材官张亮督泅水者斩滚江龙;自督亲军与中提督甘辉、左提督翁天佑建大将旗鼓,直捣瓜洲。我操江朱衣佐(考曰:亦作衣助)、城守左云龙率兵一万拒之;见海舟外蒙白絮,扬帆直上,近滚江龙则复下。王师炮击之,不伤一艘。循环者数次,而滚江龙已断;盖海舟内藏泅水人,且以诱我炮矢也。度炮且尽,成功麾兵大进。右武卫统领周全斌率兵士带甲浮渡登岸,直破我阵;身中五矢,气益奋,斩云龙于桥下,擒衣佐。正兵镇韩英夺门而入,登城树帜;全斌望见之,陷西北隅以入。我谭家洲及木城之兵,望风奔溃。成功以援剿左镇刘猷守瓜洲、监纪柯平督理江防,而悉师趣镇江。守将告急于南京,将军罗某以铁骑千人赴援,被甲如雪,大言海贼不足杀也;时苏、常四郡兵畏敌如虎,闻京军欲居前队,则大喜。京军憍躁欲战,而海舟忽上忽下,我驻南则泊于北,驻北则泊于南;王师随之,三日夜不息,酷暑遇雨,人马饥疲。海师亦分五队:五色旗第一、蜈蚣旗第二、狼烟三、铳四、大刀五;每队有滚被二人。滚被者,棉被厚二寸以蔽箭;箭过,即卷被持刀滚进,斫人马足。一人敲鼓,鼓声缓则兵行亦缓,急则亦急。然皆步卒,王师甚轻之。凡我骑兵遇步卒,勒马退数丈,加鞭突前;敌阵动则乘势冲之,步卒自相践踏:以此常胜。至是施之海师,则严阵屹然不动;团牌自蔽,望之如堵。王师三却三进,方欲却马再冲,而海师疾走如飞,突犯我阵;合战良久,见白旗一挥,兵即两开如退避状,或伏于地。王师谓其将遁也,驰马突前;忽彼阵发大炮,击死千余人,乃退保银山。成功以银山为必争地,二十二日辛亥夜,令陈魁统铁人军逼栅。守兵见之骇然,不敢出战;射之,则箭不能入。铁人冒死进,栅遂破。迟明,王师复分五路三迭压其垒而军,成功令发大炮,多鼓钧声,江水腾沸,廊瓦皆震;我兵士下马殊死战。薄午,海师益奋;我提督管效忠身冲其阵,入之而阵变,首尾相应。效忠自负旗而走,遂大败,啑血填濠。效忠部众四千人,存者百四十人,走南京;叹曰:『吾自满洲入中国十七战,未有此死战也』!我镇江守将高谦、知府戴可进(考曰:亦作可立)献城降。癸丑,成功飨将士于京岘山;命全斌及援剿后镇黄昭守镇江、冯澄世为常镇道兵都事、李征知镇江府,分徇属邑皆下之。
臣鼒曰:计六奇「明季南略」载成功入镇江时,我大清将彭某引兵五百还,六合士民拒不纳;已而有阮春雷者至,称明兵部职方司,武生王寅生、文生夏志宏、徐三峰率众执香迎之。阮明决有文武才,湖贼刘青海率百二十人归之。阮问:『何能』?曰:『团牌』。试之毕,阮置纱帽几上,自起舞牌,身隐不可见。刘大服,从之往滁州。我凤泗道炮毙其执旗者,众失色;阮怒,持大刀直前,杀五十余人。王师败入城,阮以两大钉钉壁而登,遂克滁州。王寅生持阮檄至天长,百姓开门降。既而江宁捷闻,阮以盐舟扬帆去;或曰衣冠投龙津桥下,泅水逸。寅生走乡庄,酣饮怒歌,杀其妻子,短甲草履,持枪驰骑遁;拘之不及。巡按韦某奏:『六合拒兵献城,天长杀官献城,仪真逐官献城,众凶惧』。已而章皇帝批郎廷佐奏云:『俱免屠戮,府县官更加倍植』;批巡抚蒋国柱奏云:『此非百姓之罪,乃汝失守封疆之罪也』。众情乃安。鼒尝举以告我里人,俾知我国家覆载之恩同于天地,毋耕田凿井而忘帝力也!
我大清兵取马湖、叙州,明提督陈希贤降。
我大清兵取成都,明总兵赵友鄢、御史庞之泳、主事贺奇等皆降。
明雅州伯高承恩为其弟承裔所杀。
秋七月,明张煌言徇江南、北府州县,下二十九城。
瓜州之破也,成功欲趋金陵,煌言欲先取镇江。成功曰:『我顿兵镇江,金陵援骑朝发夕至,且奈何』?煌言曰:『我以偏师水道薄观音门,金陵自救不暇,岂能他顾』!成功然之。煌言泝长江而上,未至仪真五十里,吏民迎降。七月庚申朔,哨卒七人掠江浦,取之。芜湖以降书至,成功谓煌言曰:『芜湖上游门户,留都不能旦夕下,则江、楚之援师日至;控扼要害,非公不可』!煌言乃率所部至芜湖,相度形胜,一军出溧阳窥广德,一军镇池州截上流,一军拔和州以固采石,一军入宁国以图徽州。传檄郡邑,大江南北相率送款:府则太平、宁国、池州、徽州,州则和州、广德、无为,县则当涂、芜湖、繁昌、宣城、宁国、南陵、太平、旌德、泾县、贵池、铜陵、东流、建德、青阳、石埭、含山、巢县、舒城、庐江、建平、高淳、溧阳,凡四府、三州、二十二县。煌言考察官吏,黜陟廉明;江、楚、鲁、卫人士多诣军门受约束,归许起兵相应。我淮安漕督亢得时以援镇江兵败,投水死;自巡抚而下,仓皇欲走,东南大震。
壬午(二十三日),明朱成功败绩于江宁,崇明伯甘辉等死之。成功退入于海,瓜洲、镇江皆复归于我大清。
成功既连克瓜、镇,甘辉进曰:『瓜、镇为南北咽喉,但坐镇此,断瓜洲则山东之师不下,据北固则两浙之路不通;南都可不劳而定矣』!成功召诸参军议之。潘庚锺曰:『未可骤进,当暂住瓜、镇,分据淮阳诸郡,扼其咽喉,收拾人心,观衅而动。北都满、汉兵民不下数百万,断其粮道,两月之间必生内变;此曹公之所以取胜于官渡也』。冯澄世亦言进攻不易。成功曰:『不然,时有不同耳!昔汉祚改移,群雄分据,故曹操常以算胜。我明朝历年三百,德泽已久;不幸国变,百姓遭殃。大兵一至,自然瓦解;恢复旧京,呼召天下豪杰,千载一时也。若自老其师,援兵四集,首尾受敌,我势岂不自孤?昔太祖得廖永忠、俞通海水师,夺采石、取金陵;破竹摧枯,正贵神速耳』!
癸亥(初四日),登舟传檄;丙寅(初七日)至观音门;以黄安督水师守三■〈氵义〉河口。戊辰(初九日),由仪凤门登岸,军于狮子山;偕诸将登阅江楼,望建业王气。令诸舟一字列于江东门外,亲率十余骑历城下,度营垒。令马信、黄昭、萧拱宸营于汉西门,以连林明、林胜、黄昌、魏雄、杨世德之垒。令陈鹏、蓝衍、蔡禄、杨好屯东南角,依水为营;刘巧、黄应、杨正、戴捷、刘国轩屯西北角,傍山为营。令张英、陈尧策、林习山屯岳庙山,连诸宿镇为成功大营护卫;设鹿角望楼,深沟木栅。而留甘辉、余新屯狮子山,万礼、杨祖屯第二大桥山,翁天佑屯仪凤门之要路。乙亥(十六日),王师以千骑薄余新营而败,城中益惧。我操江朱衣佐之被擒也,成功曰:『此腐儒也,杀之污吾剑,释之』!归言于总督郎廷佐曰:『海贼众不过数万、船不过数百,请卑词宽限以骄其志』!乃遣人说成功曰:『我朝有例,守城过三十日,罪不及妻孥;乞宽三十日之限』!潘庚锺曰:孙子有云:『卑词者诈也,无约而请和者谋也』。降则降,岂恋内顾;此缓兵之计也。成功曰:『自舟山兴师至此,战必胜、攻必取,彼焉敢缓吾之兵邪!攻城为下、攻心为上,今既来降,骤攻之何足以服其心哉』!甘辉曰:『兵贵先声;彼众我寡,及其熸且未定其势,宜拔。俟彼守御固,则难图也』。张煌言亦自芜湖贻书谏之。而成功以累捷自骄,但命八十三营牵连困守,以待其降;释戈开晏,纵酒捕鱼为乐。庚辰(二十一日),有闽人林某犯法逃归于我,具言二十三日为成功诞辰,诸将卸甲饮酒,乘之可破;且请为导。我副将梁化凤自崇明绕道赴援,与城守闻之,夜穴神策门,引五百骑突犯余新营。海师出不意,惊溃;余新败入萧拱宸营。化凤乘之,拱宸亦败遁,新被擒;翁天佑驰援之,而化凤已收兵入城矣。王师既败前锋营,乃尽出骑兵列城外。甘辉、潘庚锺劝成功退屯观音门以图再举;成功曰:『小挫岂便思退;明日正欲观诸君建功耳』!调姚国泰、杨祖、蓝衍、杨正屯山上,甘辉、张英伏谷内,林胜、陈魁列山下,陈鹏、蔡禄往来接应;仓卒移帐,垒灶未安。二十三日壬午质明,化凤率骁骑薄杨祖营,祖奋力迎战,三合三却;正与国泰败走,蓝衍战死。山高行迟,陈鹏、蔡禄救之不及;而化凤已从山上驰下突之,鹏与禄军亦大溃。我总督登城望见都统哈哈木兵少却,大惊,急麾劲骑自小东门出成功大营之后;俄见山上旗,喜曰:『吾家兵上山,胜矣』!王师乘胜掩杀,海师营垒咸摇动;望山上成功麾盖不敢退,未奉号令亦不敢相救援。林胜咋谓中协金岸、领兵康龙曰:『敌人虽胜,实无多骑;藩主之不发号令而齐击者,谬也。尔二人击之,吾为尔援焉』。二人方敌化凤,而东门骑兵骤至如风雨。胜转头御之,而魏雄战死;众溃,胜不能止,遂俱没焉。成功在山上观战,见蔡禄等败,属潘庚锺曰:『尔立盖下代吾指麾,吾往催水军也』!驾船至江心,望诸军披靡不堪,乃飞帆去。庚锺挥剑督护卫战,至死不去其盖。陈魁见王师逼成功营,趋援之,中箭死;铁人军歼焉。铠重不可砍,则舆以去,或斧以斮之。溃兵走江边,不得船,悉赴水死。是时甘辉、张英在谷内,未得号令,遂大困,英中矢死。辉且战且走,左右皆尽,所击杀亦数十百人,马踬被获;至城南金水桥,见余新方屈膝,辉怒蹴之曰:『我甘国公头可断,志不可易也』!戟手骂不绝,遂遇害。万礼力战于大桥山,亦覆没。是役也,自甘辉、潘庚锺、万礼、张英、林胜、蓝衍、陈魁外,又有副将魏标、林世用、洪复等咸阵亡焉!惟左右提督、右虎卫、右冲锋、援剿后镇军得全。
癸未(二十四),成功至镇江,黄安全队亦至。成功大恸曰:『是我欺敌,非尔等之罪也』!遂弃瓜、镇,出泊排沙屿;令马信、韩英督舟师堵江口,周全斌、黄昭、吴豪为后殿,余军次第登舟焉。方梁化凤之穴城出也,有以通贼报总督者;总督曰:『梁将军忠贞,必无是事;其有谋乎』!既收军,迎而劳曰:『前夜穴城出,何不相闻也』?化凤曰:『成功积寇,瓜、镇新亡,人心摇动,桀黠之徒多有异念;保无城内为之侦探者乎?不请命者,惧泄其机耳!所谓出其不意,攻其无备也。请即乘势复瓜、镇,顺途归崇明,以防余炽』。总督然之;报曰:『江南之捷破成功者,崇明总兵梁化凤也』。章皇帝方幸南苑,集六师议亲征;闻报大悦,命图化凤形以进,擢为江南提督。
臣鼒曰:成功江宁之败,论者惜其拒甘辉坐守瓜、镇之言,庚锺分扼淮、扬之策,恃锐轻进以丧其师。此事后成败之论耳!天之丧明若穑夫;我国家日月光华、风霆震荡,挥戈何足以返舍,篑土何足以移山!就使坐守瓜、镇,而山东之师冲其左,江、楚之援掣其右,金陵郎廷佐、梁化凤捣其中坚,岂能全师而返哉?孤军深入,自老其师,昭烈所以败于猇亭也。违众独断,孤注一掷,成功非无所见哉!兵骄者破,理固然也。览其全局,岂非天邪!
八月,我大清再遣使招明张煌言;煌言不受,走英山,寻入于海。
煌言方诣徽郡受降,而江宁之败闻。郎廷佐复以书来招,煌言拒之;廷佐乃发舟师扼其归路。煌言召诸将议,将入鄱阳招集故杨、万诸子弟,号召江、楚。八月初七日乙未,与王师自楚来者遇于铜陵,战不利。慈溪秀才魏耕请赴英、霍山寨;乃焚舟登陆,士卒尚数百人。甫度东溪岭而追者至,众皆散,茫茫无所归。念皖有故人卖药于高浒埠,姑投之;则故人无在也。有自江上来者,识为张司马,怜其忠义;教之由枞阳渡黄湓,抵东流之张家滩登岸,走建德、祁门山中。又病疟,力疾趋休宁,买棹入严陵。浙之人熟其貌,仍作山中行。自东阳、义乌出天台,达海壖;复树纛鸣角,招集散亡。成功闻之,亦遣兵来助。海上有长亭乡,多田而苦潮;募义民筑塘捍之,且耕且屯。遣使告败于缅甸行在;王专敕慰问,晋本部尚书。
己亥(十一日),明朱成功攻崇明,不克。
城崩数十丈,梁化凤随时堵筑,造木马钉,抛置崩处。十一日己亥夜,海师倚云梯上,正兵镇韩英、监督王起凤(考曰:亦作起俸)伤炮死。周全斌曰:『城小而坚,徒损士卒耳』!会有自马进宝所来者,知密谋不就;乃回岛。
癸卯(十五日),明黔国公沐天波以夷礼见于缅酋,礼部郎中杨在、行人任国玺疏劾之。
缅俗:八月十五日群蛮贽见,缅酋张嘉会以享之。时将夸示诸蛮,来招天波渡河,并索礼物。王欲为好于酋,命天波往。至则胁令白衣、椎髻、跣足,领诸海郡■〈〈束束〉上火下〉夷酋而拜;天波不得已从之。归而泣曰:『我所屈者,恐惊忧皇上耳!否则,彼将无状,吾罪滋大矣』!礼部杨在、行人任国玺劾天波屈节于夷,疏留中不发。王患足疾,旦夕呻吟;而从臣酣歌纵博。马吉翔、李国泰呼梨园黎应祥者演剧庆中秋;应祥泣曰:『行宫密迩,圣体不安。此何时而行此忍心之事乎』!吉翔怒而鞭之(考曰:「求野录」、「也是录」、「行在阳秋」、「永历纪年」所纪略同;而「南疆绎史」、「三藩纪事本末」谓:『群蛮来朝,王欲夸示之,亦将为好于缅酋也,命从官效其装,椎髻跣足,用臣礼见』。审尔,则杨在、任国玺何以疏劾天波屈节于夷哉?传闻之误也)。
九月,明颁缅榖于从官。
缅人进新稻,王命给各官之窘迫者。马吉翔据为己物,私所亲;总兵邓凯詈之于朝。有吴承爵者,吉翔之旗鼓也;仆凯于地,损一足。后咒水祸作,吉翔死而凯以病足免焉。
明朱成功部将刘猷败绩于温州,死之。
猷征饷温州,水浅舟胶。我温州总兵以骑兵突至,力战不支,全军皆殁。
明朱成功回师厦门,上表待罪;立庙祀死事诸人。
成功留陈辉、阮美、罗蕴章分守舟山,于初七日甲子回驻厦门。以江南出师无功,修表遣使从龙门间道达滇,自贬王爵,仍用招讨大将军印。立忠臣庙祀死难诸臣,以甘辉为第一;哭之曰:『早从将军之言,吾不至此夫』!初,甘辉之破仙游也,闻有活阎罗王志章者能前知,斋戒往谒;志章书:「位至崇明、寿至崇明」八字示之。既封崇明伯,而江南之役道经崇明,心疑其验;阻之不获,竟死焉。
冬十月戊子朔,明颁历于缅甸。
从邓凯请也。
我大清吴三桂以兵围沅江,明土知府那嵩悉力固守。
嵩世为沅江土知府,循法敬事。王之入缅也,过沅江,嵩与子焘供奉甚谨;设馔用金银器,宴毕即敛以献曰:『聊以佐缺乏耳』。及李定国用敕印招土司,嵩受总督衔;密为传布,各土司亦有听命者。延长伯朱养恩、将军高应凤、总兵许名臣、土司龙赞阳皆既降,而复与嵩合。三桂统满、汉大兵自云南至石屏州,土司龙荣率赘婿黔国公之子沐忠显赴军前降;嵩固守不下,进围其城。
明晋王李定国驻军孟艮。
定国移营孟连,贺九仪及文选部将张国用、赵得胜来归;乃承制加各土司勋爵,令内应。孟艮有女酋纠夷众与定国为梗,定国破灭之,据其城。
明郝承裔以卭、眉等州降于我大清。
明镇宁侯王友进降于我大清。
十一月癸亥(初六日),我大清兵克沅江,明总督衔土知府那嵩死之。
嵩阖室自焚,士民巷战死。那氏藏书甲于滇中,灰烬无一存焉(考曰:本「殉节录」)。
十二月,明巩昌王白文选移军猛■〈土禀〉。
卷第二十
庚子、我大清顺治十七(一六六○)年春正月(明永历十四年)丁巳朔,明桂王在缅甸之者梗。
明德阳王至浚降于我大清。
至浚初与太监王应遴同匿交趾之高平;而是时安南都统使莫敬耀已入贡于我大清,势益孤危,遂出降。
三月,明颍国公杨武降于我大清。
明大学士方端士降于我大清。
明广国公贺九仪将降于我大清,晋王李定国诛之。
九仪妻子在滇,吴三桂以书招之;将出降,定国杖杀之。张国用、赵得胜同来归者也,始鞅鞅有二志。
臣鼒曰:「将」者且然而未必之辞也,何以言诛?「春秋」传曰:『人臣无将,将则必诛;所以大乱臣贼子之防也』。君子谓定国于是能用刑矣。
明兵部尚书张煌言驻师林门;寻移驻桃渚(考曰:林门在象山县南,临海县东北有桃渚千户所)。
夏四月,明巩昌王白文选移军景线。
五月甲子(初十日),我大清兵攻厦门,明延平王朱成功御却之。
朝命将军达素、总督李率泰搜金、厦两岛,大船出漳州、小船出同安;而檄碣石总兵苏利、南洋总兵许龙、饶平总兵吴六奇会师岛上。成功以右虎卫陈鹏督诸部守高崎遏同安,郑泰出浯州遏广东;自勒诸部遏海门。我总督旗牌张应熊之小功弟德为成功厨人,应熊以孔雀胆遗德,属俟大会宴饮时杀成功并诸将佐;德许诺,而属其徒王四为之。四下药则身战栗,捧盘敦者环立迫促,弗及下,捧者去,则心安。如是者屡,乃告其父耀;耀大惊曰:『事主而害之,不忠也;受托而背之,不信也。宁为负信,不可不忠』!乃首之。率泰闻德诛,叹曰:『成事在天,果不虚也』!忽陈鹏密书投诚,请自五通渡师袭厦门;率泰纳之,飞催粤师合击。初十日甲子,漳船乘风出海门。成功令五府陈尧策传令诸将碇海中流,候中军号炮迎敌;妄动者斩。令未毕,漳船猝至,诸将仓卒受令,莫敢先发;闽安侯周瑞为王师所乘,与尧策死之。陈辉见事急,举火,王师之跃入舟者焚焉;疑不敢逼,辉跳而免。日向午,成功执旗剑,顾问左右曰:『流平否』?曰:『流平矣』!曰:『流平则潮转,潮转则风随之;令举炮起碇』。俄东风大盛,成功手自搴旗引巨舰横击之,泰自浯屿回击;风吼涛立,一海皆动,军士踏浪如飞。北人不谙水水性,眩晕颠仆呕逆不成军,遂大败,僵尸满海;有满洲精卒数百人弃船登圭屿,成功折箭招之,乃降。其出同安趣高崎以赴陈鹏约者,恃有内应,涉水争先;鹏部将陈蟒不与谋,曰:『事急矣』!麾部下迎击。殿兵镇陈璋闻炮以为鹏令也,亦鼓噪乘之。我兵被重铠,退陷于淖,十死六七。鹏愕然计之;左也,不得已齐出,遂大捷。王师死者千六百人,首领哈喇土星被擒。成功收杀鹏,擢蟒为右虎卫,统其军。苏利等闻闽之失利也,望太武山而还;达素自杀于福州。竟成功之世,无敢言覆岛者。
秋七月,明巩昌王白文选以兵迎桂王于缅甸之阿瓦城,不得。
文选由木邦举兵薄阿瓦。阿瓦有新、旧二城,王居旧城之者梗,而缅酋自居于新城。缅人谋以敕止之,乃招沐天波过河;至则遇之有加礼,始知诸将临缅迎驾,疏前后至三十余道。而是时从臣燕雀自安,无以出险为念者;第草草与之敕,令毋进兵。文选不奉诏,谓使者曰:『前者祁将军来,诏云已航闽;若前诏为真,则今敕为赝。使今敕为真,则航闽后何自而来?君非臣何以威众、臣非君何以使人?蛮人不足信也』!急攻新城。垂克矣,缅人绐之曰:『三日后出新城让王』。文选信之,却兵十里,城中得固备;攻之,反为所败,望鹧鸪城痛哭而去。缅人知其必复来,益修战守备焉。
八月,降将郝承裔以雅州叛我大清,复归于明。
明年四月为王师所获,伏诛。
九月,太白经天,凡十有五旬。
明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疏陈时事。
时马吉翔请以湖广道御史邬昌琦掌六科,乌撒知府王祖望以医中宫疾,授礼部主客司,行人任国玺谋转江西道;举朝梦梦,招权纳贿如平时。居诏疏中语侵之,国玺亦劾居诏;王将面质之,不果。惟马吉翔、李国泰传旨云:『邓某当学好』。
明碎御玺以给从官。
先是,杨武、孙崇雅之叛,乘舆辎重散亡殆尽;惟中宫余金盆、银碗各一事,舆夫又窃以逃。庶僚之贫者饥寒蓝缕,大臣有三日不举火者。马吉翔、李国泰以语激王,王掷「皇帝之宝」,令碎之以给从臣。典玺太监李国用叩头不奉诏;吉翔、国泰竟錾以分饷,拥赀自赡不顾也。时绥宁伯蒲缨大开赌肆,昼夜呼卢。王怒,焚其居,缨赌如故。华亭侯王维恭与杨太监拳殴,喧哗声彻内外。用是,缅人益轻之。
辛丑、我大清顺治十八年(一六六一)春正月(明永历十五年)辛亥朔,明桂王在缅甸之者梗。
丁巳(初七日),我大清世祖章皇帝崩。
己未(初九日),我大清圣祖仁皇帝即皇帝位,以明年为康熙元年。
二月,明晋王李定国、巩昌王白文选再以兵迎桂王于缅甸不得,击缅兵于锡箔(考曰:「求野录」作「锡波」)江,大败之;进驻大金沙江。
定国据孟艮,诸将稍集,军声复振。文选居木邦之南甸,相去二千里,不相闻也。既攻缅不克,知定国取孟艮,并有贺九仪之众,移书责以大义。定国遂全师而西;中途遇文选,购缅人密奏,请王速计。且曰:『臣等兵不敢深入者,激则生内变也。谕令扈送出关,方为上策。何诸臣泄泄,不以为意也』?王玺书慰劳。文选造浮桥迎跸,距行在纔六、七十里。缅人断其桥,计不行;乃刑牲歃盟,誓必克缅。缅酋拔其豪边牙鲊、边牙■〈牛果〉为大将,集兵十五万,遇于锡箔江;巨象千余,夹以枪炮,阵横二十里,鸣鼓震天,呼噪而进。定国、文选兵不及十一,且戎器耗散,惟操长刀、手槊、白棓以斗。定国前队稍却,文选警众横截之;缅兵大败,僵死万计,边牙■〈牛果〉死于阵。而边牙鲊犹收余众栅大榕树林中,荫翳百里,鸣鼓竟夜;晓视之则已走,空无一人,遂渡锡箔江。既济,乃谋渡大金沙江焉(考曰:定国、文选之兵或曰战于锡箔、或曰桐■〈土白〉,言人人殊;兹从邓凯「求野录」)。
明咸阳侯祁三升降于我大清。
三升与李定国不和,走户腊。吴三桂招之,乃率孟津伯魏勇、总兵刘芝林、王有功、邵文魁等来降。
我大清吴三桂兵克马乃(考曰:「行在阳秋」作为乃麻衣,亦有作磨艿者。按磨艿为唐宗尧所守,似另是一地;或曰即麻哈州。边地辽阔,方音转纽,虽志书不能别白;姑阙疑焉),明土司龙吉兆、龙吉佐死之。
三桂遣马宝、高启隆、赵良栋攻马乃,吉兆等守七十余日,栅破被执。三桂问:『何反』?两人曰:『我受国恩三百年,仗义守死,何名为反』?又问:「独不畏死邪』?曰:『我两人尽忠而死,不贤于尔之不忠,不孝而生邪』!同声极骂。三桂怒,截其舌斩之。
臣鼒曰:闻之李瑶曰:『那氏父子、龙氏兄弟,不以蛮荒自鄙,论者美之!时吴三桂戎车所及,狐兔不存;逼索诸蛮妇女行歌侑酒,诸蛮恨刻骨,撄锋毕命正自有人。而边陲荒远,虞初缺如;那、龙之外,无可考焉。其言曰:「受国恩三百载,仗义守死」,吁!当南都覆日,不闻刘孔昭、柳祚昌辈作斯言也;亦可以风勋卫世禄之臣矣』!
三月,明锦衣卫赵明鉴等谋诛马吉翔、李国泰,奉世子出缅甸;不克。
明鉴谋奉太子逸出,并杀吉翔、国泰以弭后患。事泄,坐以结盟投缅,捕沐天波家人李姓、王启隆家人何爱,付本主杀之(考曰:「南疆绎史」「摭遗」曰:『明鉴与同官十七人俱死之』。按「求野录」、「也是录」、「滇缅日记」诸书俱得之目见,无十七人同死事;当是传闻者涉安龙之狱而误传也。明鉴死咒水之祸)。
徐鼒曰:特书何?其忠同于安金藏、其事贤于郑虎臣;天不祚明,忠良喋血,书之史册以志苌弘化碧之恨焉!
明朱成功进兵台湾,克赤嵌城。
台湾为吐蕃部族,在南纪之曲,当云汉下流。东倚层峦,西迫巨浸。北之鸡笼城,与福州对峙;南则河沙矶(考曰:亦作沙马碕),小琉球近焉。周袤三千余里,孤屿环瀛,相错如绣。物产之利,果蓏、螺蛤、硫磺、水藤、糖蔗、鹿皮一切日用之需,无所不有。土番椎髻为群,裸体束腰,射飞逐走。自鹭门、金门迤逦东南以达澎湖,风涛喷薄,瞬息万状;子午稍错,皆有不测之忧。又东至台之鹿耳门,旁夹以七鲲身、北线尾,海道纡折,仅容数武,水浅沙胶,虽长年三老不能保舟之不碎。余乃山罗礁拥,无所由入,中国人无至其地者。隋大业中,虎贲将陈棱一至澎湖,东向望洋而返。「宋史」谓澎湖东有毘舍那国,即其地也。元置巡司于澎湖,明初废之。嘉靖中,海贼林道干遁入台湾,都督俞大猷追之,哨鹿耳门外以归;道干寻为琉球所逐。天启中,日本倭逐琉球而踞之。海澄人颜思齐者,谋夺日本国计泄,与其党杨天生、陈衷纪等二十八人窜台湾,郑芝龙附焉。思齐死,芝龙领其众;寻就抚。荷兰红毛夷遭风泊台湾,乞于日本,以台湾为互市地,不许;则曰:『愿得地如牛皮,多金不惜』!许之。乃翦皮为丝,圈城里许,入居之。旋诱以天主教,逐日本倭而有之。崇祯中,闽地大旱;芝龙请于巡抚熊文灿,以舶徙饥民数万至台湾,人给三金、一牛,使垦岛荒。时芝龙已去台湾,而荷兰专治市舶,不敛田赋。故荷兰夷二千踞城中,流民数万屯城外,耦俱无猜。鸿荒甫辟,土膏坟盈,一岁三熟,厥田惟上;漳、泉之人赴之如归市。久之,荷兰筑城曰台湾、曰鸡笼、曰淡水。筑炮台,沉夹板于鹿耳门之港口,置揆一王守之;与南洋吕宋、占城诸国互市,成都会焉。
成功自江南败归,地蹙军孤,谋拓土为巢穴计。有台湾通事何斌者,南安人也;为揆一王主会计,负帑二十万。惧发觉无以偿,遣其私人郭平驾小舟伪为钓鱼者,顺鹿耳门至赤嵌城往来探视,得港路一条;走厦门,谒成功曰:『台湾沃野千里,鸡笼、淡水硝磺有焉。横绝大海,肆通外国;耕种可以足食,兴贩铜铁可以足用。十年生聚,十年教养,真霸王之区也』。出袖中地图如指诸掌。成功叹曰:『此亦海外之扶余也』!集僚佐议之,终日不决;惟马信、杨朝栋然之。乃令洪旭、黄廷、王秀奇辅世子经监守各岛,捩舵束甲而行。初四日未刻,抵澎湖之娘妈宫(考曰:诸书皆云三月泊澎湖,而「台湾外纪」云:『二月初一日祭江,初三日放洋,初四日抵澎湖』。疑二月乃三月之讹)。下令曰:『视吾鹢首所向』!见鹿耳门,焚香祝曰:『成功受先帝眷顾,寸土未得,孤岛危居。今冒波涛,辟不服之区;天如佑我,假我潮水、行我舟师』!竹篙视之,则加涨丈余;以手加额曰:『此天所以哀孤而不委之壑也』!令何斌坐斗头,按图转舵,发炮鸣金;赤嵌城酋长实叮惊怖出降。先数夕,风潮骤振,声振云霄。揆一王率诸酋登城望海,见一人幞头红衣,骑长鲸从鹿耳门游漾纡回,绕赤嵌城而没。是日炮声轰天,登高以千里镜视之,见鹿耳门船只旌旗;笑谓:『唐船近炮台,则无遗类』!俄见首船树旗纛,倏北倏东;余船以次衔尾鱼贯,悉远炮台而行。骇为兵自天降,呼酋长黎英三集众截击;仓卒间,见大队已达赤嵌矣。次日,荷兰击鼓吹笛出兵七鲲身。成功部将杨祥领藤牌手跳舞横冲,荷兰兵大败,退守王城。攻之不克,多损伤;乃斩竹为籧篨,设门户、置炮台,环七鲲身以逼之。
夏四月,明晋王李定国、巩昌王白文选谋渡大金沙江,不克;移军亦渺赖山。
定国等临大金沙江,谕缅人假道入觐,并责其象马、粮糗为入边之计。缅人不从,尽烧其江船,据险设炮以守;定国等粮少气沮。缅中耆老曰:『从此而北至鬼窟山,有大芭蕉林,伐之作筏则可渡。上流有大居江,地饶材木;居民数百家,烧矿冶铁:舟可立具也』。定国从之,令都督丁仲柳浮蕉为梁,设厂造船。缅人侦知之,以正兵缀定国,而别遣奇兵捣船厂;仲柳弃船走,船悉被焚。时军中挈眷行,老幼累累,疫作军饥,死亡相继;不得已,议还军孟艮。或曰:『缅中瘴疠,夏秋为甚;加以千里无烟,人何以济?孟艮不可得而返矣!西南海上有地高凉,产鱼、稻;月余可至,盍往诸』?从之。行至亦渺赖山下,山亘数百里;登岸一览,竟西南大海,乃暂驻焉。
五月,明御史任国玺、礼部主事王祖望、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疏劾马吉翔、李国泰,不报。
初,任国玺因东宫开讲,纂宋末贤奸利害,为书进呈。吉翔见而切齿;王览一日,窃袖以出。已而吉翔复与国泰进讲,国玺言:『上年开讲,迁延不行。今势如累卵,祸急燃眉;泄泄然不思出险,而托言讲贯!夫日讲须科道侍班,议军务则有皇亲、沐国;岂翔、泰二人之私事哉』!得旨:『着国玺献出险策』。国玺言:『能主入缅者,必能出缅。今乃卸肩于建言之人,抑之使箝口乎』?祖望、居诏各疏劾之。有内官曰:『尔上千万本,亦何益也』!寻命礼部侍郎杨在讲书,赐之坐。在以东宫典玺李崇贵侍立为嫌,乃并赐崇贵坐。崇贵曰:『今虽乱亡,不敢废礼;异日将有谓臣欺幼主者』!每讲,崇贵出外,毕而入。一日,东宫问:『哀公何名』?在不能对,闻者笑之。
缅酋之弟莽猛白弒其兄而自立。
自溃兵入缅,其民罹兵火之厄,死者几半;怼其酋曰:『王迎帝,故阶之祸也』。酋曰:『我迎帝不迎贼;贼祸我、帝不祸我,奈何以是为怨乎』?于是上下相猜。既而李定国等以兵来,酋之弟莽猛白守景迈、景线,引蛮众五万人入援,大出金帛犒众,诸蛮归心焉。会吴三桂檄缅人献王自效,酋不可;曰:『因人之危而为之利,不义;且彼天之所立、中土之所戴,我不能助而反为之害,是逆天也。逆天不祥,不如全之以为后图』。莽猛白因众怒,缚酋箯舆中,投之江;而自立为缅王,来索贺礼,且言供给之劳。茫无以应,于是咒水之祸作矣。
秋七月,缅甸戕明从官(考曰:「行在阳秋」、「求野录」以为。六月十九日事,「永历纪年」、「也是录」以为七月十九日事;「桂王纪略」则云七月丁亥事。按历法是年七月无丁亥日,前六月十九日亦非丁亥;故不日,以阙疑焉)。
月之十六日,缅人来邀当事大臣渡河;辞不行。逾二日,缅使再至曰:『我王虑诸君立心不好,请饮咒水,令诸君得自便贸易;否则,我国安能久奉刍粟邪』!沐天波欲辞焉;马吉翔、李国泰曰:『蛮俗敬鬼重誓,可往也』。乃行。日向午,缅人以兵围行帐,呼诸臣出。诸臣仓卒无寸兵可持,又虑震惊宫闱,不得已相将并出;出则缚而骈杀之。王闻,与中宫将自缢;时总兵邓凯以足疾免于行,与内侍之仅存者劝王曰:『上死固当,如国母年高何?且既亡社稷,又弃太后,后世其谓皇上何』!乃止。已而缅人入宫搜财帛,贵人宫女及诸臣妻女缢于树者,累累如瓜果;王与太后以下二十五人聚一小屋中,如待决之囚。忽通事引一缅官大呼曰:『毋得惊害皇帝及沐国公』!麾其众,移王于沐天波之室。大小存三百四十余人,楼居聚哭,声闻一、二里外;寺僧哀之,进以粗粝。王惊悸成疾,缅人虑王死且无以致词三桂,乃泛洁行宫,迎王复入居之,贡衣被锦布什物;曰:『我小邦王子无他意,无介介也』!
诸臣之被戕者:自松滋王某以下,黔国公沐天波、文安侯马吉翔、华亭侯王维恭、绥宁伯蒲缨、侍郎邓士廉、杨在、御史任国玺、邬昌琦、部司王祖望、裴廷谟、郭璘、张崇伯、杨生芳、邓居诏,学录潘璜、典簿齐应选、总兵魏豹、马雄飞、王起隆、王自京(考曰:起隆亦作启隆、自京亦作自金)、龚勋、陈谦、吴承爵、安朝柱、任子信、张拱极、刘相、宋宗宰、刘广寅、宋国柱、丁调鼎、内监李国泰、李茂芳、杨宗华、杨强益、李崇贵、沈由龙、周某、曹某、卢某凡四十有一人。自缢死者:吉王慈煃偕其妃某氏、贵人杨氏、刘氏、松滋王妃某氏、总兵姚文相、黄华宇、熊相贤、马宝、二差官锦衣卫赵明鉴、王大雄、王国相、吴承允、朱文魁、吴千户、郑文远、李既、白凌云、严麻子、尹襄、宗臣朱议漆、戚臣王国玺凡二十三人。兵退,姜承德妻自缢死。王启隆妻吴氏、妾周氏既投缳,太监李从龙见而救之;吴曰:『尔与吾夫厚,当促我死,反来救邪』?卒自缢。吴承爵妻某氏先缢子女,乃自缢;齐环妻某氏抱子赴水死。马吉翔之第四女哭曰:『我父在日,不知作何等人?今已死,人犹骂之』。缢数次,乃绝。盖从王者,几无噍类;惟邓凯生还,为人述其状焉。
徐鼒曰:巨奸大憝如马吉翔、李国泰者,何以不别白书之?曰不为已甚之词也。自古无天子为寓公于异域者,即无翔、泰,庸得全乎?而例之以马、阮,则已苛矣!「求野录」曰:『诸臣虽贤不肖间殊,其崎岖守死则一』。同为一邱之貉,亦足悲矣!
明朱成功部将郭义、蔡禄劫忠匡伯张进以叛,降于我大清;进死之(考曰:「国史逆臣传」、「东华录」俱云万义、万禄投诚者。时诸人同盟,以万人合心,以万为姓;故张礼亦名万礼也)。
郭义、蔡禄守铜山,禄通于黄梧,谋投诚大清。成功在台湾微闻之,密谕洪旭调二将全师过台,迟延观望则急除之。义闻命,即整船欲东;禄曰:『藩主疑我二人,我投诚,汝能无恙乎』?义沉吟未决。有万五者,击榻曰:『君臣不可相疑,疑则必离。今召过台,是疑之渐也。当断不断,妇人之仁耳』!乃插刀立誓,诈言许龙兵上山,分据四门;劫忠匡伯张进同叛。进佯许诺,而称病不出。部将吕簇。
入请之,进泣曰:『进海滨一匹夫耳,受先帝恩(考曰:张进,隆武举人),位至伯爵。藩主委以土地之寄,失守已不容诛;尚何面目屈膝他人乎』?簇曰:『何不图之』!进曰:『二贼用意深久,险阻必周;谋泄,则为祸愈惨,为丈夫羞』!曰:『然则坐以待毙乎』?进曰:『惟尔义侠可托;吾火药环布卧室,请二贼入议事,掷火与之偕亡耳』!义、禄行至府门,心忽动,辞不入。进叹曰:『计不成矣,天也!吾尽吾心而已』。遂冠带挥左右出,投火自烧杀。禄、义出八尺门,渡海投诚。黄廷、陈豹追之不及,乃设守以归。
明朱成功击台湾土番,平之。
营将杨高凌削土番,大肚番阿德狗让杀高反。成功令杨祖征之,中标枪死;其锋益炽。将出援荷兰,黄安设伏诱之;斩阿德狗让,余党悉平。
八月,明晋王李定国复以舟师攻缅甸,不克。
定国与白文选分兵进次桐坞,以十六舟攻之,缅人凿沉其五。张国用、赵得胜以贺久仪之死也,衔定国;谓文选曰:『王毋为九仪之续』!挟文选入山,据险自保。定国不得已,引余兵三千还孟艮。
明晋王李定国部将吴三省驻军耿马。
吴三省于安龙之败,寻获定国家口,送之孟艮。至则定国已移营,乃走磨艿。
守将唐宗尧者,奸弁也;凡以奋勇投孟艮者悉收隶麾下,客商至则劫之。由是南北道梗,滇、缅消息不通。三省察其奸,收而杀之;而兵弱不敢深入,流连孟定、耿马之间。
九月,降将吴三桂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于缅甸。
自王入缅甸后,李定国、白文选分窜孟艮、木邦,日与缅哄,无能患边;我朝亦置之度外,议彻兵节饷。而三桂贪擅兵权,必欲俘王为功;乃于十七年有「渠魁不翦,三患二难」之疏。谓『李定国、白文选以拥戴为名,引溃众窥我边防,患在门户;土司反复,惟利是趋,一被煽惑,患在肘腋;投诚将士轸念故主,闻警生心,患在腠理。且滇中米粮腾踊,输挽耕作,因荒逃亡;养兵难,安民亦难。惟剿尽根株,乃一劳永逸』。朝命内大臣爱星阿为定西将军,率禁旅会剿;颁敕印于南甸、陇川、千崖、戋达、车里诸土司,檄缅人擒王自效。十八年正月,我副都统何进忠、总兵沈应时出腾越。至猛卯,以瘴发还师入边;奏俟霜降后大举。是时满、汉土司兵及降卒七万五千并炊汲余丁凡十万人,由大理、腾越出边;三桂、爱星阿将五万人出南甸、陇川、猛卯,分兵二万命总兵马宁、王辅臣、马宝将之出姚关。
臣鼒曰:不曰「我大清命降将吴三桂追明桂王」,而曰「三桂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」何?伏读纯庙之谕曰:『立意殄灭由榔,三患二难之议发自三桂;檄缅甸驱李定国、降白文选,皆出自三桂之筹划。然其筹划岂实为我国家哉?三桂之必欲灭虫榔,实犹近日之阿睦尔撒纳之必欲灭达瓦齐;则彼之为我宣力,皆所以自为也』。臣鼒详观入缅始末,游魂塞外,国家已度外置之;三桂惑于营窟之谋,为此断草除根之举。厥后称兵构逆,自斩其宗;安知非天诱其衷,以为明室诸孙之报乎?
冬十月,我大清诛降将郑芝龙;徙沿海居民,禁舟出海。
从降将黄梧请也。弃芝龙于市,郑氏在京者无少长皆伏诛。沿海居民三十里界外者尽徙内地,禁渔舟、商舟出海。
臣鼒曰:不曰「杀明提督吴勷」而曰「杀三桂之父」者,罪三桂也;不曰「杀成功之父芝龙」,而曰「诛降将」者,罪芝龙也。
十一月,吴三桂分兵追明白文选于茶山,降之。
张国用、赵得胜之挟文选北走也,路过耿马;文选见吴三省,不言而涕出。三省察有变,因言云南军降者皆怨恨不得所,人心思明,甚于往日。张、赵复心动,与三省合屯于锡箔江。闻王师至木邦,文选遣副将冯国恩侦之;被获,军情尽泄。三桂选前锋疾驰三百里至江滨,文选毁桥走茶山。三桂虑其窥木邦后路,乃自与爱星阿结筏渡江,而令马宝分兵追文选,及于孟养;单骑赴文选营说之,乃降。宫嫔某氏者,从王入缅,中途相失,入文选营,端谨持礼;文选甚敬之。既降,将挟以北走;氏闻之,自散髻,以发结喉而死。
十二月丙午朔,吴三桂驻兵缅甸之旧晚坡。
旧晚坡,在阿瓦城东六十里。缅相锡真持贝叶文降于三桂,愿送驾出城;乞王师退驻锡箔,而别遣兵百人进兰鸠江扞卫。王知不免,遗书责三桂曰:『将军新朝之勋臣,旧朝之重镇也。世膺爵秩、藩封外疆,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甚厚!讵意国遭不造,闯贼肆恶;突入我京城,殄灭我社稷,逼死我先帝,杀戮我人民。将军志兴楚国,饮泣秦庭;缟素誓师,提兵问罪:当日之本衷原未泯也。奈何凭借大国,狐假虎威;外施复仇之虚名,阴作新朝之佐命?逆贼授首之后,而南方一带土宇非复先朝有也。南方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,迎立南阳;何图枕席未安,干戈猝至,弘光殄祀、隆武就诛!仆于此时几不欲生,犹暇为社稷计乎?诸臣强之再三,谬承先绪。自是以来,一战而楚地失、再战而东粤亡,流离惊窜,不可胜数。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、接仆于南安,自谓与人无患,与世无争矣。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、图开创之丰功,督师入滇,覆我巢穴。仆由是渡沙漠,聊借缅人,以固吾圉;山遥水远,言笑谁欢?祗益悲矣!既失世守之河山,苟全性命于蛮服,亦自幸矣!乃将军不避艰险,请命远来;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旅之身,何视天下之不广哉?岂天覆地载之中,独不容仆一人乎?抑封王锡爵之后,犹欲歼仆以邀功乎?第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,犹不能贻留片地,以为将军建功之所;将军既毁我室,又欲取我子,读「鸱鸮」之章,能不惨然心恻乎!将军犹是世禄之裔,即不为仆怜,独不念先帝乎?即不念先帝,独不念二祖、列宗乎?即不念二祖、列宗,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?不知大清何恩、何德于将军,仆又何仇、何怨于将军也!将军自以为智,而适成其愚;自以为厚,而反觉其薄。奕祀而后,史有传、书有载,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?仆今者兵衰力弱,茕茕孑立;区区之命,悬于将军之手矣!如必欲仆首领,则虽粉身碎骨、血溅蒿莱所不敢辞。若其转祸为福,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,更非敢望。倘得与太平草木同沾雨露于圣朝,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,惟将军是命!将军臣事大清,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、不负先帝之大德也。惟冀裁之』(考曰:书见「东华录」)!
戊申(初三日),缅酋执明桂王以献于王师。
是日未刻,缅人绐王以李定国兵至,即舁王暨太后中宫以行;后宫号哭震天,步从五里许。渡河,已昏黄,不辨径路。有负王登岸者,问之,则平西王前锋高得捷也。王入三桂营,南面坐达旦;三桂标下官入见者,犹跪拜如礼。顷之,三桂入,长揖;王问为说?三桂噤不能对。再问之,不觉膝之屈也。问之数四,始称名以对。王切责良久;叹曰:『今亦已矣!朕本北人,欲还见十二陵而死;尔能任之乎』?对曰:『能』。王麾之出;三桂伏地不能起,左右挽之出,面如死灰,汗浃背。自是不复见。越日,邓凯匍匐帐前曰:『事至此,皇上当行一烈事,使老臣得其死所』!王曰:『有太后在;吴某世受国恩,未必毒及我母子也』!初九日甲寅,三桂拥王北旋,沿途供膳华腆,宫眷皆骑从;盖欲生致王为献俘地也。
明延平王朱成功取台湾,改为东都;以赤嵌城为承天府,置天兴、万年二县。
揆一王尝大出兵攻赤嵌、鲲身,不利。十一月,成功乘风纵火,烧其夹板;荷兰益困,犹死守王城。其城乱石迭砌,火煅成灰,融为石城,坚不受炮。有土人献计曰:『城内无井,塞城外水源,三日必乱』。从之;且告之曰:『此地乃先人故土,珍宝不急之物听尔载归,土地、仓库归我』!揆一王乃罢兵约降,以大舶迁其国。成功以台湾平,祭告山川神祇,改为东都;置一府、二县,巡视社里土番,锡以烟布、慰以好言,咸受约束。谓诸将曰:『此膏腴之土也,可寓兵于农』。诸将请其法,成功曰:『古者量人受田,量地取赋;自兵民分而转输者始有仰屋之苦。故善为将者,兴屯以富兵;诸葛屯斜谷、司马屯淮南、姜维屯汉中、杜预屯襄阳,皆用以备敌。元之分地立法、太祖设卫安军,非无故也。今僻处海滨,安敢忘战!按镇分地,按地开荒;插竹为社、斩茅为屋,教生牛以犁。其火兵无贴田者,正丁出伍,火兵补之。三年定其上中下则,以立赋税。有警则荷戈以战,无警则负耒而耕。野无旷土、军有余粮,用此法也』。诸镇咸曰:『善』。即日贴分地方,督兵开垦。时成功用法过严,马信以为言;成功曰:『立国之初法贵严,俾后之守者自易治耳。子产治郑、孔明治蜀,用严乎、用宽乎』?信服其论。既闻迁界令下,成功叹曰:『使吾徇诸将意,不自断东征得一块土,英雄无用武之地矣。沿海幅员上下数万里,田庐邱墓无主,寡妇孤儿望哭天末,惟吾之故!以今当移我残民开辟东土,养精蓄锐,闭境息兵,待天下之清未晚也』!乃招漳、泉、惠、潮流民以辟污莱。制法律、定职官、兴学校、起池馆,以待故明宗室遗老之来归者。台湾之人是以大和。
是岁,明兵部尚书张煌言驻师福建之沙关。
煌言闻成功师抵澎湖,遣幕客罗子木以书责之;谓『军有寸进无尺退。今一入台,则将来两岛并不可守;是孤天下之望也』。不听。为诗刺之曰:『中原方逐鹿,何暇问虹梁』?曰:『围师原将略,墨守亦夷风』!曰:『只恐幼安肥遯老,杖藜皁帽亦徒然』!曰:『寄语避秦岛上客,衣冠黄、绮总堪疑』!成功一笑而亡失所;煌言顿足叹曰:『弃此十万生灵而争岛夷乎』!复以书亡失所;煌言顿足叹曰:『弃此十万生灵而争岛夷乎』!复以书招成功谓:『可乘机取闽南』!不见听。乃遗书故侍郎王忠孝、都御史沈佺期、徐孚远、监军曹从龙,劝其力挽成功。既闻滇中事急,再遣子木入台,苦口责之。成功以台湾初定,不能行。乃别遣职方郎吴鉏挟帛书入郧阳山中说十三家军,使之挠楚救滇。而十三家已衰敝不敢出,乃以孤军徘徊金、厦两岛之间。
我大清圣祖仁皇帝康熙元年(壬寅、一六六二)春正月乙亥朔。
臣鼒曰:自元年至二十二年癸亥,台湾郑氏犹称永历正朔。明统已亡,僭窃何数!削其号,「春秋」大一统之义也;录其事,「纲目」存唐天复、天佑之例也。变文起例,义有攸归。自兹以往,无事则岁时不具书何?「纪年」纪明事也,事不系于明者,例不书。
二月,明朱成功部将忠勇侯陈霸降于我大清。
霸,南安石井人;亦名豹。镇南澳十余年,与许龙、苏利数百战,粤人畏之如虎;性傲多怨。有谗之成功者,言豹通于我平南王尚可喜;成功命周全斌击之。豹集部将告曰:『此必有奸人反间,且奈何』?曰:『盍往辨之』!曰:『不及矣』!曰:『然则御之』?曰:『御之则情真矣。我从□公芝龙数十载,肝胆惟天可表;辨之弗能及、御之非本心,此藩主自坏长城,非我背恩也』!乃率众入广州降,朝命封为慕化伯。不数月,豹双目俱瞑。
三月丙戌(十三日),吴三桂以明桂王由榔还云南。
三桂居王于故都督府,严兵守之。明前户部尚书龚彝具酒肴进谒,守者不许;彝厉声曰:『此吾君也!君臣之义,南北皆同;拒我何为』?三桂许之入。设宴堂上,行朝礼毕,进酒;王痛哭不能饮。彝伏地哭,再劝王三釂;彝拜不止,触地死。王抚之,恸几绝。彝即孙可望之私人也;其死也,论者予之。
夏四月戊午(十五日),明桂王由榔殂于云南(考曰:「纪略」云戊午望日;诸书或云四月二十五日事)。
仁皇帝命恩免献俘;三桂辇王及太子出,以弓弦绞于市。太子时年十二,大骂曰:『黠贼,我朝何负于汝?我父子何仇于汝?乃至此邪』!是日大风霾,雷电交作,空中有二龙蜿蜓而逝,军民无不悲悼者;丛葬于滇城之北门外(宋光伯谨案:伯幼时闻先曾王母云:『吴三桂绞桂王于滇省篦子坡,天晦黑七日』。计时相隔不远,传言当不误也)。三桂之称兵反也,乃服明衣冠,恸哭拜之,称为「故君之陵寝」焉(考曰:见「四王合传」)。
臣鼒曰:「纪年」于福王由崧、桂王由榔之被执也,名之何?「春秋」诸侯失国名,所以为有国家者警也。唐王聿键之死于汀州也,何以不名?大其死社稷也。史称由榔丰颐伟干,貌似神宗。性恶繁华,不饮酒,无声色玩好;不甚学而喜闻讲论忠义事,两宫尽孝:盖亦隆平之令主也。身为俘虏,不自引决,鞠场亡身、灯檠化骨,求为安乐公而不可得,悲夫!
吴三桂归明太后马氏、后王氏于京师,道殂。
三桂遣麾下送明两宫归北京;行次黄茆驿,两宫推軨相望,彼此禁不得语,各以手示,同时扼吭死(考曰:「行在阳秋」云:『太后于王未死之前,不食数日崩。皇后、公主至北京,命礼部养赡别室』。「纪略」则云:『后与王子从王死,太后及余宫眷皆北去』。传闻互异。盖我朝虽有礼部养赡之旨,而两宫则皆道殂也。兹从「南疆绎史」「摭遗」「宫壶妃御列传」正之)。
明沅江总兵皮熊被执,谕降不屈;死之。
熊闻永历帝被执,走避水西绝粒七日,不死。吴三桂遣骑执至,背立不顺命。积十三日不食,始瘖;越日乃绝,戮其尸。熊女夫赵默被执,令具供;书绝命词与之,并见杀。三桂以总兵邓凯隶满洲镶黄旗,不受;入昆阳普照寺为僧。
我大清兵取叙州马湖,明石泉王聿■〈金舍〉死之(考曰:「世表」唐藩无石泉王;当是隆武时所封)。
五月庚辰(初八日),明招讨大将军延平郡王朱成功卒。
成功驻台湾,令长子经监守两岛。经谦恭慈让,好学善射,而颇耽声色。聘尚书唐显悦之女孙为妻,不相能;通于四弟之乳母陈氏,生男,诡报侍妾所出。成功赉经母董氏暨生子者金锭、花红,颁赏台湾诸将士。显悦发其奸,成功大怒,令黄毓(考曰:毓亦作昱)持令箭谕兄泰监斩经、陈氏与其所生孙并董氏;以教儿不谨也。洪旭等接令,大惊曰:『主母、小主,其可杀乎』?乃议杀陈氏及孙以复命,成功不许。部将蔡鸣雷以罪惧责,乞假来厦;构之曰:『藩主誓必尽诛;否且及监斩诸公,已密谕南澳周全斌以兵来矣』!旭等益骇。既闻成功有疾,谓此乱命也;谋曰:『世子子也,不可以拒父;诸将臣也,不可以拒君;泰于藩主为兄行,拒之可也』。调兵守大担,诱全斌而执之。成功接诸将公启有『报恩有日,候阙无期』之句,知金、厦诸将拒命,心大恚恨,疾遂革;犹日强起登将台,持千里镜望澎湖诸岛。初八日庚辰,登台罢,冠带请「太祖祖训」出,坐胡床进酒;读至第三帙,叹曰:『吾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也』!两手掩面而逝。计成功自隆武丙戌(一六四六)起兵,凡十有七年而卒,年三十有九。
臣鼒曰:成功拒父投诚之命,匿影海滨,袒臂一呼,群雄听约。以我国家之谋臣如云、猛将如雨,至五省迁界以避其锐;且江南丧师,喘息未定,又能镇定强战,转败为功,辟海外之扶余、存天复之正朔:迹其忠义自誓、仇亲兼用,临几决策,赏罚无私,亦可谓人杰矣哉!
六月,明招讨大元帅晋王李定国卒(考曰:「纪事本末」云:『六月二十七日卒于交趾境上』。「纪略」云:『卒于猛腊』。「行在阳秋」则云:『七月二十九日卒于景线』)。
缅自万历中绝贡,据有木邦、麓川及八百媳妇之地,雄视西南;然与古剌、暹罗为世仇。永历帝之舟行入缅也,从官云散,马九功入古剌江、国泰入暹罗。暹罗以女为定国妃,间道通殷勤,谋连兵攻缅;九功亦为古剌招溃兵三千人,致书定国相犄角。方克期进兵,而滇讣闻。定国■〈?辟〉踊号哭,自掷于地;不食三日,表于上帝以祈死。于六月十一日生辰病作,谓其子嗣兴、部将靳统武曰:『任死荒徼,无降也』!越数日,定国卒。未几,统武亦卒,嗣兴竟以所部降;古刺,暹罗之师失望而返。后有自缅至者曰:『定国所葬地,至今春草不生。蛮人过之,辄跪拜而去』云。
徐鼒曰:蒪乡董氏言:『定国拔身群盗之中,秉忠反正,尽瘁事国,乃至崎岖而死,呼天以明其心;亦古之烈丈夫哉』!屈大均题李献武王祠云:『从来赐姓者,只有晋王贤』。执鞭欣慕之情,溢于言词之表。全祖望谓:『「明史」「桂王传」于王死后,大书「李定国卒,其子嗣兴降」而后终卷。然则定国之关于明者大矣』!定国亦可以瞑目夫!
秋八月,明光泽王俨铁(考曰:「世表」云:『光泽王术堣于万历三十四年袭封』;俨铁岂其子欤)、大学士郭之奇、总兵杨祥被执至桂林,谕降不屈;死之。
之奇,字仲常,揭阳人。崇祯戊辰(一六二八)进士,选庶吉士;以忤温体仁,左迁礼部主事;久之,迁福建提学副使。南都擢詹事。隆武帝立,之奇与郑芝龙、张肯堂有夙嫌,家居不诣朝。永历三年(一六四九)起故官,兼礼部右侍郎。王亲试刘■〈艹洍〉等八人,之奇与同官黄奇遇俱教习庶吉士。之奇谓:『黄由推知考选,安知庶吉士典故』?奇遇亦以他事相讦;辅臣黄士俊解之,乃已。明年,王幸梧州,进东阁大学士。孙可望之杀严起恒也,之奇知事不可为,行遯交址。暨王入缅甸,光泽王俨铁、总兵杨祥亦亡入其地;交人惧祸及,并执送广西。两司以下官多之奇门下士,委曲谕降,不屈;饮酒赋诗而已。祥,蜀人,不识字,而以忠义自许;同日遇害。望西叩头谢恩,危坐就刑,神色不变;观者无不流涕焉(考曰:「行在阳秋」载之奇绝命诗曰:『十载艰虞为主恩,居夷避世两堪论。一声平地尘氛满,几迭幽山雾雨翻。晓涧哀泉添热血,暮烟衰草送归魂。到头苦节今方尽,莫向西风洒泪痕』!『成仁取义忆前贤,异代同心着几鞭;血比苌弘新化碧,魂归望帝久为鹃。曾无尺寸酬高厚,唯有孤丹照简编。万卷诗书随一炬,千秋霜管俟他年』!按「阳秋」以为己亥九月事。而李世熊「寒支集」则云:『壬寅八月十九日,莆田薛生亲见之』;当得实也,今从之)。
冬十一月辛未(初一日),明故延平王朱成功之子经入于台湾(考曰:「台湾外纪」以为十月十七日事。兹从「行朝录」)。
成功之没也,建威伯马信以哭泣过哀,寻亦卒。台湾人心汹汹,诸将举成功弟袭护理国事以安之。袭之私人蔡云、李应清、曹从龙、张骥四人者说黄昭曰:『护理计台湾战功,公居最;恐世子不知耳』!昭有怨词;骥因曰:『金、厦、台湾业成水火,公握重兵扶护理于台,护理肯忘公乎』?昭曰:『候与中冲谋之』(考曰:时萧拱宸为中冲镇)。骥以告袭;袭大喜,割衣襟与昭,结为姻。昭夜告萧拱宸曰:『世子可治兵以拒父,护理不可承兄以继统乎』?拱宸然之。从龙即矫为成功遗命,数世子罪状;奉袭为东都主,分兵守险。黄安不与谋,阳附之而密请经速治兵过台。经闻报大骇,谋之洪旭;出周全斌为五军都督,以陈永华为咨议参军、冯锡范为侍卫,遣杨来嘉通款于我靖南王耿继茂、总督李率泰以缓王师之进讨,乘间整师而东抵澎湖之娘妈宫。遣礼官郑斌赍谕布告台湾,以世子亲统六师抵台奔丧;众皆阴持两端,无显言拒命者。黄昭、萧拱宸曰:『世子乱伦,先王再命赐死;不悔过自新而反统兵据国,使先王饮恨而死。护理仁慈勇敢,承兄遗命继统,谁敢逆之』?使者复命。经谓全斌曰:『诸将未经此土,敢问进兵之路』?全斌曰:『红毛所恃者安平炮台,黄昭必以兵守之,此天险不可过也;我军当从潦港洲仔尾登岸击之。萧、黄二贼久从先王征战,台湾又所熟悉,必能设险守固。但以全斌策之,护理软懦、诸将观望,潦港洲仔尾之险,二贼不敢信人,必自守之。今差快哨赍谕从安平而入,过赤嵌城,遍告诸将以叔侄至亲,萧、黄构煽,将士逼胁之情,令悔过倒戈,共扶王室;则可安反侧而乱贼心』!经从之。进至潦港,掩旗息鼓。初三日辛未,大雾,昼冥对面不相见。全斌谓经曰:『黄昭智勇,提防必周;今乘雾而上,昭不及防,此天佑我也』。统兵衔枚而上,甫成列而昭已破营入,经众溃,几为所窘;全斌大呼曰:『今背水而战,大丈夫宁死于战,岂死于水乎』?身先陷阵。诸军闻之悉反战,呼声震天。经射昭中之,殪;其众大乱。俄而雾消,日向午矣;全斌疾呼:『世子已到,黄昭已死』!黄安于阵后出曰:『此吾君之子也』!经免冑相示,诸将悉解甲投戈;经慰谕之。全斌请急据大营敌拱宸,复呼于阵前曰:『罪在萧贼一人,与将士无干』!拱宸军闻之各星散,遂被擒。经收蔡云等四人,同拱宸斩之;余不问。抱袭而哭曰:『几为奸人离间』!待之如初,众大悦服。乃命统领颜望忠守安平镇、黄安提调军务,而率舟师回厦门。
辛卯(二十一日),明前监国鲁王殂于台湾。
闽南遗老闻滇中之讣,谋复奉王监国;会岛上多事,不果行。二十三日辛卯,王殂于台湾,诸旧臣礼葬之。是年二月,陈妃生世子。台湾之入版图也,世子缴金册降焉(考曰:「台湾外纪」:『施琅奏鲁监国世子朱桓降』。盖国变后,不能复依世系之二十字矣)。
是岁,明兵部尚书张煌言还军林门;我大清再遣使招之,煌言不受。
煌言以成功之没,兴复无望,还驻林门。我朝安抚使暨浙督各以书相招,煌言复书略曰:『不佞所以百折不回者,上则欲匡扶宗社、下则欲保捍梓桑;乃因国事之靡宁,而致民生之愈蹙。十余年来,海上刍茭糗糒之供、楼橹舟航之费,敲骨吸髓,可为惕然!况复重以迁徙、讫以流离,哀我人斯,亦已劳止!今执事既以保兵息民为言,则莫若尽复滨海之民,即以滨海之赋畀我;在贵朝既捐弃地以收人心,在不佞亦暂息争端以俟天命。当与执事从容羊、陆之交,别求生聚教训之区于十洲三岛间。而沿海藉我外兵以御他盗,是珠崖虽弃,休息宜然;朝鲜自存,艰贞如故。特恐执事之疑且畏耳,则请与幕府约:但使残黎朝还故土,不佞即夕挂高帆,不重困此一方也』。又复督府书曰:『执事新朝佐命,仆明室孤臣,区区之诚,言尽于此』。会闽南遗老有复奉鲁王之约,大喜。书约郑经,劝以「亚子锦囊三矢」之业;拟诏书一道,厉兵秣马以待。既而岛中消息杳,鲁王旋殂;哭曰:『孤臣之栖栖有待,徒苦部下相依不去者,以吾主在也;今更何望乎』!悒悒日甚。越二年甲辰,乃散军居南田之悬山岙焉。
我大清康熙二年(癸卯、一六六三)冬十月,王师取金门、厦门。
郑经之讨黄昭也,搜获伯父泰与昭交通书,密之不言。海澄有密献城者,经整舟师援之;泰疑其图己,举家登舟。旋海澄事觉,经不果行,闻泰情状,益惶惑;乃伪称台湾新创,新往安插,铸「金厦总制」印以属泰。泰喜,诣厦门称谢,经杀之;子缵绪、弟鸣骏及部将蔡鸣雷、蔡协吉、陈辉、杨富等先后投诚。红毛人亦修台湾之憾,愿为前锋;仁皇帝始锐意南征。耿继茂、李率泰率投诚诸军合红毛夹板出泉州,提督马得功出同安,黄梧、施琅出漳州,分道进攻。经议分兵御之,周全斌曰:『海澄之师猝未敢前;惟泉州会合红夷夹板而来,其势甚锐,破之则各港气夺,不战自退矣』!洪旭曰:『先王破达素,悉空厦门,背城一战』。乃出眷口暨流寓之宗室绅兵寄碇各屿,而列舟师于大担,以为全斌援。癸丑(十九日),遇于金门乌沙。时红夷夹板十余舟岿巨如山,泉州之船三百箕张而下。全斌以二十艨艟往来奋击,剽疾如马,红夷炮无一中者。投诚之军云翔而不敢进,忽杨富船至,全斌喝曰:『叛贼,今日是汝死日』!冲入逼之。富落水,马得功转舵援之;全斌以为郑鸣骏也,夙所仇怨,挥船合攻。得功不支,投海死。全斌讯降卒知之,叹曰:『吾欲擒獐,乃中一虎!岂是贼未合死邪』?已而守高崎将陈升密款于我,漳州军施琅、黄梧乘潮落援之,耿继茂、李率泰亦各济师。经众寡不敌,退守铜山。
王师入两岛,堕其城,收其宝货、妇女而北。梧劝率泰乘胜逼铜山,率泰曰:『穷寇勿追;急之则逸入台湾,后难图矣!乘彼人心未定,招抚以散其党羽,计之上也』。乃遣使至铜山,宣布朝廷德意;密通诸将,许生擒郑经者封同安侯,镇守泉州如海澄公例。惟洪旭笑而却之。明年春,林顺自镇海、杜辉自南澳先后投诚。旭谓经曰:『金、厦新破,差官仆仆前来,非为招抚,实窥探以散人心。当速过台湾,迟则变生肘腋矣』!经乃悉众东徙,命周全斌、黄廷断后;过澎湖,设重镇守之。改东都为东宁,天兴、万年二县为州,分诸将耕屯荒地;造亭馆以处宗室遗老之相从者,度曲征歌,示无西意,以与民休息焉。
经之东徙也,周全斌以与黄廷不协,先后来降。李率泰尽徙诸岛遗民于内地,开界沟,筑界墙;五里设炮台、烟墩,二十里设营将守之。弁兵得贿纵出入,或睚眦杀人;失业流离之状,不可言矣。
十二月,我大清兵克川东,明东安王盛蒗(考曰:「世表」:『东安王英燧于万历二十四年袭封』。后无可考)及刘体仁、郝永忠、袁宗第、李来亨等先后败死,总督洪淯鳌死之。
时川东十三家分据夔、归、房、竹诸隘,犯巫山。我总督李国英奏:『蜀寇逋川、湖、陕边界,偏攻则易遁、小急则互援,请三省会剿』。于是以荆昌、宜昌兵剿远安、兴山、巴东、归州一路,以兴安、郧阳兵剿房县、竹山一路,以四川兵剿夔州、建始、巫山、大宁、大昌一路;伐山开径以入。于是年正月元旦,国英进夺羊耳山,宗第遁入茶园坪;寻走巴东。王师克巫山,众议移军守夔门。国英谓巫山虽地势卑狭,然驰骤不便;于是深沟高垒为固守计。俄而体仁、永忠合数万众来攻,战败退走,遇我陕西会剿军于陈家坡,狼狈入天地寨。我都统杜敏击之,体仁自缢死;追至黄草坪,永忠、宗第皆授首,生擒东安王盛蒗于小尖寨。是时川东略定,惟李来亨犹拥众茅麓山,地名通梁,羊肠悬绝;王师围之而不能攻。明年八月,乘雾夺通梁;来亨穷蹙,焚其妻子自缢死。于是十三镇之降明者尽矣。
洪淯鳌者,字六生,晋江拔贡生。谒隆武帝于闽,授衡州通判;督师何腾蛟奇之,请改知道州。体仁、永忠等之初降也,淯鳌迎说曰:『兵所以异贼者,畏法、受官节制;今纵劫,则依然贼耳』!诸将皆瞋目,独永忠曰:『子非百里才,行当佐吾军』!请于永历帝,擢御史;监诸镇军,驻湖南。腾蛟死,滇、黔道绝,淯鳌与诸军退入西山,屯田固守。久之,得安龙信间道上书,言『十三镇公忠无二,今扼险据冲,观衅而动』。议者多其功,加淯鳌总督粤、滇、黔、晋、楚、豫军务。诸军既溃,或曰:『子未可以去乎』?淯鳌曰:『师亡与亡,去将何之』!被执,谕降不从。临刑之日,神色不变;投尸巫山三峡中(考曰:洪淯鳌事见陈大莱「纪略」、「福建续志」)。
臣鼒曰:自刘体仁以下,皆盗也;系之明何?进之也。进之何?何腾蛟、堵胤锡受其降矣,朱天麟、文安之督其师矣,隆武、永历锡以官、封以爵矣,迹其窜伏楚、蜀、守死不降,有李万庆、刘国能之捐躯,无孙可望、狄三品之叛逆。而据成败众着之迹、沿官书盗贼之称,则彼高杰、李定国者,非皆闯、献部将哉?自乱其例,胡以劝惩!淯鳌之死,特书何?殊之于体仁辈也。
我大清康熙三年(甲辰、一六六四)秋七月,明兵部尚书张煌言被执至杭州,谕降不屈;死之。
悬山岙在海中,荒瘠无人烟;惟山南有港■〈氵义〉通舟楫。其北则峭壁巉岩,人不能及。煌言结茅以居,从者祗故参军罗子木、门生王居敬、侍者杨冠玉、将卒数人,舟子一人。我宁波提督张杰募得煌言故校,使投滃州之普陀寺伪为行脚僧以侦之;煌言告籴之人至,昵其故人,且为僧,不之忌。故校遽出刀胁之,杀数人;最后者乃告之曰:『虽然,公则不可得也。公蓄双猿觇动静,船在十里外,猿辄鸣树杪,公得为备矣』!故校乃夜半攀萝缘山背而入,暗中执煌言并子木、居敬、冠玉三人;时七月十七日也。越二日,至宁波;杰以肩舆迎,举酒属曰:『迟公久矣』!煌言曰:『父死不能葬、国亡不能救,死有余罪,求速死而已』!杰遣官护之入省。出宁波城,再拜曰:『某不肖,有负故乡父老二十年之望』。登舟危坐。夜半,篷下唱「苏武牧羊曲」者。煌言披衣起,扣舷和之;酌酒劳曰:『尔亦有心人也;吾志已定,尔无虑』!叩其姓名,则防卒史丙也。渡泉塘,舟中拾一笺,句云:『此行莫作黄冠想,静听先生正气歌』!煌言笑曰:『此王炎午后身耳』!比至杭州,供帐如上宾。旧时部曲许存问,官吏愿见亦弗禁;有赂守兵以一睹颜色为幸者。九月七日赴市,见凤皇山曰:『大好山色』!索笔赋绝命诗三首(考曰:「行朝录」载绝命词云:『义帜纵横二十年,岂知闰位在于阗;桐江空系严光钓,笠泽难回范蠡船!生比鸿毛犹负国,死留碧血欲支天;忠贞自是孤臣事,敢望千秋青史传』。『国亡家破欲何之?西子湖头有我师:日月双悬于氏墓,乾坤半壁岳家祠。惭将赤手分三席,特为丹心借一枝。他日素车东浙路,怒涛岂必尽鸱夷』。『何事孤臣竟息机?鲁戈不复挽斜晖。到来晚节惭松柏,此去清风笑蕨薇。双鬓难容五岳住,一帆仍向十洲归。迭山迟死、文山早,青史他年任是非』。又「南略」所载另有二首,诸书所无,备录之。诗曰:『揶揄一息尚图存,吞炭吞毡可共论。复望臣靡兴夏祀,祗凭帝眷答商孙。衣冠犹带云霞色,旌斾仍留日月痕。赢得孤臣同硕果,也留正气在乾坤』!『不堪百折播孤臣,一望苍茫九死身;独挽龙髯空问鼎,姑留螳臂强当轮。谋同曹社非无鬼,哭向秦庭那有人!可是红羊刚换劫,黄云白草未曾春』。按「行朝录」谓:『诗词贮一布囊,为罗卒所焚』。而「南疆绎史」「勘本」谓:『煌言所著有「奇零草」、「冰槎集」、「北征录」、「采薇吟」』。又谓:『诗文集皆防卒史丙所藏,有购之者;曰:『公之真迹,吾日夕焚香拜,安得付子』!或丙死后,遂无传欤),挺立受刃;年四十五。子木、冠玉同斩;一振臂,绑索俱断,尸不仆。行刑者跪而拜之。初,煌言之入海也,风飘至一荒岛,梦金甲神告曰:『赠君千年鹿,迟十九年还我』!果得一苍鹿,食一脔,积日不饥。比籴人未返,占课大凶;徘徊假寐,又梦金甲神来。方呼居敬告之,言未既而兵入,盖十九年云。浙人张文嘉、万斯大葬诸南屏山麓,子木等祔焉。子木,名纶,以字行。己亥,见煌言于江上。尝参朱成功军;不乐,奉父复就煌言。中道与王师遇,格斗坠水;比救起,则父已被缚去。思出奇计救之,不得;呕血濒死。煌言勉以立功报仇,遂相依;以及于死。冠玉,鄞人。制府以其年少,将脱之;固请从死。居敬,字畏斋,黄岩人;以计逸为僧。故校以诱执煌言功,授千户,奉令巡海;猝遇煌言旧将,愤其害主也,突刺杀之(考曰:『煌言久抗朝命,窜伏海隅。有谓己亥之役兵败,出赴官军曰:『我侍郎张煌言也,死当于明处』。遂遇害。李世熊「寒支集」「张元着先生传」则误以元着为定西侯张名振,所叙事迹亦误合名振、煌言为一人。传闻异词,谬误如是。赖黄宗羲、全祖望、万斯大诸人表章之,有功先生不浅)。
臣鼒曰:煌言仗剑起义,跋涉海隅;部卒仅三百人,历年几二十载。痛崖门之流离,私草文山之檄;愤钱镠之玩愒,再投罗隐之诗。迨至岙树鸣猿,信孚异类;荒岛赠鹿,诚格皇天。戍兵录零丁之诗,弟子志西台之恸:史传忠义,如公几人!纯皇帝之谕曰:『诸臣琐尾间关,有死无二;人臣忠于所事,实为无愧』!大哉王言,垂教万世。而「明史」不为煌言立传,谓非史臣之不职哉?
明广东文村守将虎贲将军广宁伯王兴自焚死(考曰:淡归「留须子传」谓:『桂王入缅后,兴负固逾十一年』。则兴自杀文村事当在康熙九年。然按陈恭尹「独漉堂集」「王将军挽歌」云:『始从戊戌夏,两及中秋期』。则兴死当在庚子、辛丑之间。是时王入缅不二、三年,何云十一年乎?细按「绎史」「摭遗」云:『于平粤后坚守文村十一年』。计王以辛卯春自粤入滇,十一年之逾,当是辛丑、癸卯;留须子入缅云云,盖入滇之讹。疑事毋质,姑次张煌言后。淡归者,金堡披缁后别名也)。
兴,漳州人。其先以勋臣裔开镇海疆,驻文村,为藩篱之臣。文村处万山中,左联戈壁、右挹大洋,惟鸟道一线略可通人;而灌木丛莽连阴翳天,虽健卒短兵不能入。当永历帝播迁,兴帅蛮部屡抗王师,晋爵广宁伯。及永历入缅,兴乃还守文村;且耕且屯,负固逾十一年。王师屡购之,终不得要领。我平南王尚可喜幕下客金光者,奇士也;兴闻其名,使将卒嫚骂曰:『若陈兵百万奚益!金某来,则我出矣』!金闻之请行,诸大吏诧曰:『此蛮语耳,乌乎信』!金请之坚,大吏欲以兵从;曰:『兵则吾岂敢?吾无生还矣』!乃呼老兵一,跨羸马为导。至村口,守者见之匆匆入。有顷,令易笋舆进;径数里,兴出迓,问:『骑几何』?曰:『一』;『从者几何』?曰:『一』。兴笑曰:『子何信之深也』!升堂开燕,欢若平生。酒半,兴挥涕曰:『吾累世受明恩,于今二百八十余年矣。曩者借兵雪故主仇,今天不祚明矣!然兴岂能为降将军邪』?语次,突一人启扉出,则故侍郎王应华也。金与有旧,携手载拜,于邑不能声。金留村饮凡三日,兴复举酒曰:『吾之所以必乞君莅兹土者,将以明吾不背故主之诚耳!子谨厚有胆,吾当践所说』。命其五子出拜,洗盏更酌;捻须裂眦大呼曰:『兴不能回天,命也;死而有灵,藉子以「大明虎贲将军王兴之墓」作十字碑,则幸矣』!乃召妻妾登楼,手爇连珠炮焚死。金携其五子,纳敕印、田土、户籍。其众愿降者,军前听用;然浮海去者盖大半焉(考曰:详「留须子传」)。
臣鼒曰:鼒书胜国忠义之士至虎贲将军王兴而止,此外无可录乎?稗官家所载儒林、隐逸、方外、独行之流,其行洁、其迹奇,其幽隐郁结之衷,可以召鬼神而泣风雨;大者辽东幼安之节、小亦西台皋羽之流。吾方欲搜彼井史光我灶觚,盖阙如也;胡云阐幽?夫「纪年」一书,本「春秋」依经立传之例,或大书特书、或连类而书;其连而不相及者则又不可胜书,不可胜书而不书之,不可也。史家编年纪传之书并行不废,「纪年」之不胜书者,吾将以「纪传」书之。
我大清康熙八年(己酉、一六六九)春,遣使招谕台湾。
康熙四年(一六六五),水师提督施琅会降将周全斌进讨,遇飓风,不克而归。朝命大臣明珠、蔡毓荣入闽,与靖南王耿继茂遣使招抚;加兴化知府慕天颜卿衔,偕都督佥事季佺赍诏往。郑经开明珠书函而不肯开诏,谓天颜曰:『本藩念生灵荼苦,远避海外;苟能仿朝鲜事例,不削发称臣,纳贡尽事大之义,则可耳』!遣其礼官叶亨、刑官柯平随使臣报命。复明珠书曰:『盖闻麟凤之姿,非藩樊所能囿;英雄之见,非游说所能惑。但属生民之主,宜以覆载为心,使跂行喙息咸润其泽;匹夫匹妇有不安其生者,君子耻之。顷自迁界以来,五省流离、万里邱墟;是以不榖不惮远引,建国东宁,庶几寝兵息民,相安无事。而贵朝尚未忘情于我,以致海滨之民流亡失所,心窃憾之。阁下衔命远来,欲为生灵造福、流亡复业,海宇奠安,为德建善;又陪使所传,有不削发登岸、置贸衣冠等语,言颇有绪。而台谕未曾详悉,惟谆谆以迎敕为辞。事必前定而后可以寡悔,言必前定而后可以践迹;大丈夫相信以心,披肝见胆,磊磊落落,何必游移其说!不榖躬承先训,恪守丕基,必不敢弃先人之业以图一时之利;惟是生民涂炭,恻焉在怀!倘贵朝果以爱民为心,不榖不难降心相从,遵事大之礼。至通好之后,巡啰兵哨自当调回;若夫沿海地方,俱属执事抚绥,非不榖所与焉。不尽之言,惟阁下教之』!我大臣欲令二使由角门入见。柯平、叶亨曰:『国有大小,使实一体』。执行客礼,数日不定。天颜乃议相见于圣庙;二使不得已,由角门入,终执朝鲜不薙发例。我大臣再遣天颜、季佺赍书,略曰:『圣天子明见万里,曲体人情;但以阁下为中国之人,不宜引朝鲜之例,以荒外自居。且君臣义犹父子,岂有父子而异其衣冠者』?经谓天颜曰:『朝鲜非箕子后乎?如朝鲜例,则敢从议;削发,则虽死不可』。复李率泰书曰:『盖闻佳兵不祥之器,其事好还。是以祸福无常倚,强弱无定势;恃德者昌,恃力者亡。曩岁思明之役,不佞深悯民生疾苦,暴露兵革,连年不休;故遂全师而退,远绝大海,建国东宁于版图疆域之外别立乾坤。自以为休兵息民,可相安于无事矣!不谓阁下犹有意督过之,欲驱我叛将再启兵端,岂未闻陈轸蛇足之喻与养甲基善息之说乎?夫苻坚寇晋,力非不强也;隋炀征辽,志非不勇也。此二事,阁下之所明知也。况我之叛将逃卒为先王抚养者二十余年,今其归贵朝者,非必尽忘旧恩而慕新荣也;不过惮波涛、恋乡土,为偷安计耳。阁下所以驱之东侵而不顾者,亦非必以才能为足恃、心迹为可信也;不过以若辈叵测,姑使前死,胜负无深论耳。今阁下待之之意,若辈亦习知之矣;而况大洋之中昼夜无期,风雷变态,波浪不测。阁下两载以来三举征帆,其劳费得失既已自知,岂非天意之昭昭者哉?所引夷、齐、田横等语,夷、齐千古高义,未易齿冷;即如田横,不过齐之一匹夫耳,犹知守义不屈。而况不佞世受国恩,恭承先王之训乎!倘以东宁不受羁縻,则海外列国如日本、琉球、吕宋、广南近接浙、粤,岂尽服属?若虞敝哨出没,实缘贵旅临江,不得不遣舟侦逻。至于休兵息民以免生灵涂炭,此仁人之言,敢不佩服!然衣冠吾所自有、爵禄亦吾所自有,而重爵厚禄、永世袭封之语,其可以动海外孤臣之心哉』?又复耿继茂曰:『日在鹭、铜,多荷指教。读「诚来诚往,延揽英雄」之语,虽不能从,然心异之。阁下中国名豪、天人合征,金戈铁马之雄,固自有在;然顷辱赐教,谆谆所言,尚袭游说之后谈,岂犹是不相知者之论乎?东宁偏隅,远在海外,与版图渺不相涉。虽夷落部曲日与为邻,正如张仲坚远绝扶余,以中土让太原公子;阁下亦曾知其意乎?所云贵朝宽仁无比,远者不问,以耳目所闻见之事论之,如方国安、孙可望,岂非竭诚贵朝者?今皆何在?往事可鉴,足为寒心!阁下倘能以延揽英雄、休兵息民为念,即静饬部曲慰安边陲;羊、陆故事,敢不勉承!若夫疆场之事,一彼一此,胜负之数自有天在,得失难易阁下自知之,毋庸赘也』。是时海内无事,我仁皇帝以台湾险远,释弗诛。经以其间踞步头互市,广集亡命,兴贩货物。辛亥(一六七一)秋,禾大熟;兵民相安,台湾日以盛焉。
我大清康熙二十二年(癸亥、一六八三)秋八月,王师取台湾,明故延平王朱成功之孙克塽以明宗室诸王降;宁靖王术桂死之,明朔始亡。
郑氏自东遁台湾,偷安愒日;甲兵钝敝,船不满百、军不满万,不敢内犯者十年。康熙十二年(一六七三)冬,我平西王吴三桂反;明年,靖南王耿精忠据福建反,告援于郑氏,许以漳、泉二府给之。经大喜,以陈永华为东宁留守,率侍卫冯锡范、左武卫薛进思、右武卫刘国轩(考曰:国轩降于成功之世;诸书以为此时与赵得胜同降,误也)、兵官陈绳武、吏官洪磊等奉永历二十八年正朔,渡海而西。而精忠见郑氏衰弱,不欲践漳、泉之约。经怒,攻同安,守将张学尧降。闽中故多郑氏旧部曲,海澄总兵赵得胜、潮州总兵刘进忠皆降于经;于是经自取泉、取漳、取潮。精忠惧,使张文韬入岛议和,以枫亭为界;始通好也。
十四年(一六七五)夏五月,刘国轩入潮,与何佑、刘进忠徇属邑之未下者。我平南王尚可喜帅兵十万,尽锐来攻;国轩食尽,议退保潮。可喜麾彀骑,晨掩佑军,战于鲎母山。佑以身先旗,矫尾属角直贯我骑兵出左右;国轩继之,大败官军,追奔四十余里,斩首二万有奇、捕虏七千,辚藉死者遍山谷。当是时,刘国轩、何佑之名震于南粤。六月,围漳州,我海澄公黄芳度之部将吴淑献城降;芳度投井死。经斵黄梧之棺,戮其尸;报海澄也。
十五年(一六七六)春,嗣平南王尚之信降于吴三桂。三桂檄之信割惠州与经连和;国轩入据之,与吴、尚画疆而守。经旋败盟,乘精忠与王师抗,尾其后,取汀州。始,精忠思与经并力;既不相能,我击其外、经击其内,前后跋疐,于是年九月复降于我王师。精忠既反正,怨经实深;导王师攻经。经将许耀雄声寡谋;王师问渡,方偃蹇醉淫尼庵。已而仓皇遁,弃军资铠仗无算。吴淑亦败于邵武。
十六年(一六七七)春正月,赵得胜、何佑拒王师于兴化。佑疑得胜贰于我,得胜指天自誓;佑不之信,登台以望赵师。师溃,得胜抽菆注射,应弦皆倒;既见佑军之不动也,唶曰:『吾不幸与若辈同事,死固宜也』!下马据胡床,挽强杀数十人以死。佑蓬发而奔,兴化遂陷。二月,泉、漳陷,经遁入厦门,国轩亦弃惠州去;凡七府一时俱溃。经既崩剥,不知所为,国事尽委之国轩。明年春,国轩复出,沿海州堡连下十数处。我总督郎廷相、嗣公黄芳世、都统胡兔按兵漳州,檄官军四路合剿;提督段应举自泉州,宁海将军喇哈达、都统穆赫林自福州,平南将军赖塔自潮州,先后并集。国轩及吴淑、何佑等兵仅数千,飘骤驰突,锋锐不可当;当事者委股咋舌,莫敢枝梧。闰三月,黄芳世、穆赫林败于湾腰树,胡兔败于镇北山,段应举败于祖山头;国轩遂取平和、漳平,进围海澄三匝,数堑星桩,飞鸟不能渡。城陷,段应举暨总兵黄蓝死之,官军死者三万余、马万余匹,郑氛益炽。诏逮郎廷相,以姚启圣代之;以吴兴祚为巡抚、杨捷为提督。时国轩乘胜下漳平、长泰、同安,略取南安、惠安、安溪、永春、德化诸邑;国轩自围漳,遣兵围泉而断漳州之江东桥及泉州之万安桥以拒王师。康亲王驻军福州,不敢进。已而杨捷复惠安,吴兴祚、赖塔复漳平;捷遣兵袭破陈山坝以出万安桥之背,夺其桥。而赖塔军之阻江涨者,亦得在籍学士李光地为乡道,由安溪间道出同安;泉州围解。国轩乃率二十八镇还漳州,筑十九寨;吴淑、何佑亦帅十一镇军于溪西。九月,战于龙虎山,精忠为右拒、赖塔为左拒,胡兔在前。战小却,姚启圣援之,亦不利;精忠故仇郑,拔剑斫地曰:『吾得与此贼俱歼,死不恨矣』!斩退者三人,大呼驰蹂;平西将军马某继之,阵斩郑英、吴正玺等,破营十六座,斩首四千、捕虏千二百人,亡溺以万数。国轩泅河,遁入海澄。海澄三面环海,其陆地一面,复掘濠引潮以阻我军;时出犯江东桥诸营、窥漳州,相持一年不决。
十八年(一六七九)冬十月,官军攻萧井寨;吴淑以墙坏压死。启圣乃大招抚,开第于漳州曰「修来馆」;以官爵、银币饵来归者,令华毂鲜服炫耀于漳、泉之郊相喧述,送款者无虚日。当是时,吴三桂死于湖南,水师破岳州;诏水师提督万正色督湖南、江、浙战艘三百由海赴闽,而姚启圣、吴兴祚新修三百艘亦告成。正色谋于兴祚曰:『子沿海与之上下,吾张水师以诸将之锐方船以逼海坛;子攻其陆、吾薄诸水,破之必矣』!
十九年(一六八○)正月,大集舟师伐岛;经命左武卫林升督援剿左镇陈谅、左虎卫江胜、楼船左镇朱天贵御之。升畏我军之众也,弃海坛,退守辽罗;天贵争之不得,乃率所部降,诸戈船望风而溃。国轩不得已,亦弃海澄遁入厦门;启圣乘胜复十九寨。国轩度厦门不可守,乃奉经遁入台湾;经之母董氏召经而数之曰:『冯、陈之业衰矣,犹有先君黄、洪之刃;若辈其庸可赦乎?不才子徒累维桑,则如勿往也』。是年,我贝子赖塔与经书曰:『自海上用兵以来,朝廷屡下招抚之令,而议终不成;皆由封疆诸臣执泥削发登岸,彼此龃龉。台湾本非中国版籍,足下父子自辟荆榛;且睠怀胜国,未尝如吴三桂之僭妄。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弹丸地,不听田横壮士逍遥其间乎?今三藩殄灭,中外一家;豪杰识时,必不复思嘘已灰之焰,毒疮痍之民。若能保境息兵,则从此不必登岸、不必薙发、不必易衣冠,称臣入贡可也;不称臣,不入贡,亦可也。以台湾为箕子之朝鲜、为徐市之日本,于世无患、于人无争,而沿海生灵永息涂炭。惟足下图之』!经报书请如约,惟欲留海澄为互市公所;姚启圣不可,议遂格。而经自兵败东归,潦倒抑郁,日近醇酒妇人;于二十年(一六八一)春正月壬午(二十八日)卒于台湾,台人所称永历三十五年也。年三十九,凡嗣位十九年。长子克■〈臧上土下〉,乳婢出也,或曰螟蛉子;经以陈永华女配之。经之西寇也,用永华言,命克■〈臧上土下〉监国;礼贤下士,谨法令,物望归之,而群小惮其明察。经诸弟亦不利其立也,侍卫冯锡范先以计罢永华兵柄,永华郁郁死;克■〈臧上土下〉失助,遂共谗诸董氏,收监国印而杀之。以次子克塽嗣为延平王,幼弱不能莅事,诸务皆决锡范,人心益离。方经在厦门时,姚启圣赂其嬖人施亥令擒经以自归;及克塽立,行人傅为霖密约十三镇同日发难:事泄,并不果。国轩居台而被刺者再,郑氏益惶骇不知所为。姚启圣奏:『郑经死,子少国乱,时不可失。水师提督施琅习海道可用』。内阁学士李光地奏亦同。
二十二年(癸亥、一六八三)六月,施琅以王师发铜山,窥澎湖。国轩帅兵屯风柜屿、牛心湾,而别遣林升等屯兵鸡笼屿;沿岸筑垒环二十余里,间垒列炮,星罗碁布。丁亥(十六日)质明,微风起,琅令蓝理、曾诚、吴启爵、张胜、许英、阮钦为、赵邦试等七船突入,纵火焚舟,风发潮涌,我前锋簸荡飘散;琅亲督■〈舟宗〉大冲围赴援。国轩分两翼夹击,矢集琅目,几殆;力战始解。越七日癸巳(二十二日),琅申严号令,分兵为三路:以五十艘出牛心湾、以五十艘出鸡笼屿为奇兵,分敌势;自督五十六艘分八队攻其中坚,以八十艘继后。每路中复各分三队,不列大阵;惟约以五艘攻其一艘,人自为战。酣鏖竟日,声闻数百里。国轩发火矢喷筒,毒焰涨天,降将朱天贵战死。我军士裹创力战,阵斩林升、邱辉、江胜、陈启明、吴潜、王隆等,兵士死者万余人,焚大小战舰三百余艘。国轩由吼门逸去。
先是,有道士黄性震自言能得国轩要领,启圣官以千户,使奉密书招之;国轩以书报,性震故泄之,于是上下解体。王师乘胜逼台湾,至鹿耳门,胶浅不得入,泊海中十有二日。忽大雾,潮高丈余,舟浮而过。台人骇曰:『先王得台湾,鹿耳门涨;今复然,天也』!七月,遣使赍延平王金印一、招讨大将军金印一、公侯伯将军银印五,籍土地、户口、府库军实诣军门降。其故明监国鲁王世子桓、泸溪王慈旷、巴东王江、乐安王俊、舒城王着、奉南王熺、益王宗室镐亦诣军门降。宁靖王术桂叹曰:『是吾归报高皇之日也』!具冠服,设宾礼于庭,北向再拜二祖、列宗,招台人别饮,舍所居为佛寺,从容投缳死;妾袁氏、王氏、秀姑、梅姐、荷姐殉之(考曰:「台湾府志」云:『术桂字天球,太祖九世孙,辽王后;长阳郡王次支也。初授辅国将军。流寇破荆州,术桂偕惠王避湖中。弘光时,晋镇国将军;令同长阳王守浙之宁海县。乙酉,我师平浙西,长阳王入闽,术桂留宁海。鲁监国之在绍兴也,传云长阳王死;监国以术桂袭封。闽中封亦如之;已闻其兄袭封辽王,术桂疏请以长阳之封让兄次子,隆武帝不许,改封宁靖王。尝监方国安、郑鸿逵军』。而黄宗羲「行朝录」「郑成功传」以为宁王权之裔,「台湾外纪」又以为宣宗九世孙。俱乱后传闻错误,附辨之)。
先十日,台湾有大星如斗,殒于东南。自成功初起,迄克塽奉永历正朔三十七年,而明朔始亡。越日,施琅刑牲告于延平王朱成功之庙曰:『自同安侯入台,台地始有居人;逮赐姓启土,始为岩疆,莫敢谁何!今琅赖天子威灵、将帅之力,克有兹土;不辞灭国之诛,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。独琅起卒伍,与赐姓有鱼水之欢;中间微嫌,酿成大戾。琅于赐姓,翦为仇雠,情犹臣主;芦中穷士,义所不为。公义私恩,如是则已』!语毕,投地大恸。疏请经略台湾。礼待克塽及诸将帅,归之京师;授克塽汉军公、锡范汉军伯、国轩天津总兵、何佑梧州副将。收其地,置台湾府,台湾、凤山、诸罗三县,西为澎湖厅。逮康熙三十九年(一七○○),仁皇帝诏曰:『朱成功系明室遗臣,非朕之乱臣贼子』。敕遣官护送成功及子经两柩归葬南安如田横故事;置守冢,建祠祀之(考曰:云归葬者,盖挈棺入京行献俘礼)。
臣鼒曰:「纪年」一书,纪福、唐、桂三王事也;终之以台湾事何?要其终也。桂藩之亡,二十余年矣;郑氏负嵎抗拒,久稽天诛,事亦何与于明乎?夫汉亡而孙、刘割据,唐亡而闽、蜀僭立;大统绝续之交,魁垒桀骜狡焉窃名位而擅正朔者,何代蔑有!朱成功凭赐姓之宠,王扶余之国,使刘渊以汉甥自许、尉佗假帝号自娱,夫谁得而禁之?而乃田横耻为亡虏、克用靡失臣节,彤弓之锡拜命遐荒、缟素之师洒泪宫阙;附共和之义,用天复之年:亡国逋臣,于义无愧!读仁皇帝『明室遗臣,非朕贼子』之谕,圣人大公无私之心,宣昭义问;盖以为万世为人臣者劝哉!经与克塽,俘馘之余耳!书曰:『明朱成功之子经、明朱成功之孙克塽』者,绝经、克塽之伪托而嘉成功之遗烈也。曰古有之乎?「春秋」终获麟之岁,而左氏附悼之四年;犹此志也。
跋一
自来修史皆广延名宿,合数十人之见闻精力,才成一书。而先生以一人之力兼之,集诸稗史,博采诸家文集、各地志书,订讹求是,至博至精;成此巨制,以为修正史者之助。此绝大史才,又非马、郑所能兼矣。拜服拜服!泰顺林鹗谨跋。
跋二
咸丰己未(九年、一八五九)先生奉命守温麻,宗善获游先生幕。公余之暇得读所著「小腆纪年」一书,覼缕甲申以后颠末正史所不及载者。先生独能博采海内遗书,订坠阐幽,汇众流而成巨浸;绝大手笔也。夫名节重则冠履严,廉耻亡则人心坏。观夫板荡黍离之际,或为疾风劲草、或为窃柄奸回,先生谆谆然严褒贬、慎予夺,正纲常而维风倘,此作书之微意也。先生通籍词垣,服官中秘,无书不读,经术渊深。惜戎马干戈,旧述半湮兵燹;莅闽行箧,仅存此本。因请急付剞劂,以示来者;盖有关世道之文也。后之论史者,当楷模奉之矣。福州谢宗善谨跋。
跋三
「小腆纪年」一书,详叙福、唐、桂三王始末,自南都立国、至台湾郑氏止;皆我朝定鼎以后事,有明史所未及载而其人、其事不容湮没而不彰者;固人人所欲目而睹之,而又不敢笔而书之者也。先生仰遵纯庙谕旨,独能搜罗野史,博采稗官诸家之说,实事求是,会萃而成此书;笔削本之「春秋」、褒贬衷诸「纲目」;而于每条后自为评语,华衮、鈇钺不爽毫厘:则刘友益之书法、尹起莘之发明,又兼而有之。煌煌巨制,实擅才、学、识三长。此书一传,必与河山并寿。盖所纪皆忠义节烈之事、贤奸劝惩之端,其有关于世道人心,正非浅鲜也。先生著作如林,文集、诗集外,「读书杂释」十四卷考据详明,洵堪羽翼经传。其「周易旧注」、「四书广义」、「度支辑略」、「务本论」若干卷,皆以卷帙繁多,未付剞劂。见刻者「小腆纪年」二十卷,「小腆纪传」卷倍之;指日合刻成书,允称全璧。后之秉笔修史者,将有所遵循而奉为指南之针也;岂第独出机杼,自成一家而已哉!镇宁宋光伯谨跋。
跋四
癸丑(咸丰三年、一八五三)之春,粤匪窜距金陵,犯六合;夫子奉命团练,为桑梓卫。谓士民必知忠义而后可为国家用,登陴之暇,辄举所著「小腆纪年」中之忠义城守事及纯庙褒谥祠祀之典,慷慨陈说;众多感奋。书中寓褒贬、别善恶,俾孤忠不至以微贱没草莱、大憝不得假名号逃斧钺,自叙所谓「正人心」以「维世运之愚衷」也。紫阳踵事「春秋」,是书则又踵事「纲目」。范蔚宗曰:『体大思精,天下奇作』。是书殆无愧夫!同里受业汪达利谨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