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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曲律》论宫调第四· (明)王骥德

宫调之说,盖微眇矣,周德清习矣而不察,词隐语焉而不详。或问曲何以谓宫调?何以有宫又复有调?何以宫之为六、调之为十一?既总之有十七宫调矣,何以今之用者,北仅十三,南仅十一?又何以别有十三调之名也?曰:宫调之立,盖本之十二律、五声,古极详备,而今多散亡也。其说杂见历代乐书--杜佑《通典》、郑樵《乐略》、沈括《笔谈》、蔡元定《律吕新书》、欧阳之秀《律通》、陈旸《乐考》、朱子《语类》、马端临《文献通考》,及唐、宋诸贤乐论,近闽人李文利《律吕元声》、岭南黄泰泉《乐典》、吾乡季长沙《乐律纂要》《律吕别书》诸书--宏博浩繁,无暇殚述,第撮其要,则律之自黄钟以下,凡十二也;声之自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而外,有变宫、变徵凡七也。古有旋相为宫之法,以律为经,复以声为纬,乘之每律得十二调,合十二律得八十四调。此古法也,然不胜其繁,而后世省之为四十八宫调。四十八宫调者,以律为经,以声为纬,七声之中,去徵声及变宫、变徵,仅省为四;以声之四,乘律之十二,于是每律得五调,而合之为四十八调。四十八调者,凡以宫声乘律,皆呼曰宫,以商、角、羽三声乘律,皆呼曰调。今列其目:

黄钟

宫、俗呼正宫。

商、俗呼大石调。

角、俗呼大石角调。

羽、俗呼般涉调。

大吕

宫、俗呼高宫。

商、俗呼高大石调。

角、俗呼高大石角。

羽、俗呼高般涉。

太簇

宫、俗呼中管高宫。

商、俗呼中管高大石。

角、俗呼中管高大石角。

羽、俗呼中管高般涉。

夹钟

宫、俗呼中吕宫。

商、俗呼双调。

角、俗呼双角调。

羽、俗呼中吕调。

姑洗

宫、俗呼中管中吕宫。

商、俗呼双调。

角、俗呼中管双角调。

羽、俗呼中吕调。

仲吕

宫、俗呼道宫调。

商、俗呼小石调。

角、俗呼小石角调。

羽、俗呼正平调。

蕤宾

宫、俗呼中管道宫调。

商、俗呼中管小石调。

角、俗呼中管小石角调。

羽、俗呼中管正平调。

林钟

宫、俗呼南吕宫。

商、俗呼歇指调。

角、俗呼歇指角调。

羽、俗呼高平调。

夷则

宫、俗呼仙吕宫。

商、俗呼商调。

角、俗呼商角调。

羽、俗呼仙吕调。

南吕

宫、俗呼中管仙吕宫。

商、俗呼中管商调。

角、俗呼中管商角调。

羽、俗呼中管仙吕调。

无射

宫、俗呼黄钟宫。

商、俗呼越调。

角、俗呼越角调。

羽、俗呼羽调。

应钟

宫、俗呼中管黄钟宫。

商、俗呼中管越调。

角、俗呼中管越角调。

羽、俗呼中管羽调。

此所谓四十八调也。自宋以来,四十八调者不能具存,而仅存《中原音韵》所载六宫十一调,其所属曲声调,各自不同。

仙吕宫、清新绵邈。

南吕宫、感叹悲伤。

中吕宫、高下闪赚。

黄钟宫、富贵缠绵。

正宫、惆怅雄壮。

道宫、飘逸清幽。(以上皆属宫)

大石调、风流蕴藉。

小石调、旖旎妩媚。

高平调、条拗滉漾。(“拗”旧作“拘”,误)

般涉调、拾掇坑堑。

歇指调、急并虚歇。

商角调、悲伤宛转。

双调、健捷激袅。

商调、凄怆怨慕。

角调、呜咽悠扬。

宫调、典雅沉重。

越调、陶写冷笑。(以上皆属调)

此总之所谓十七宫调也。自元以来,北又亡其四,(道宫、歇指调、角调、宫调)而南又亡其五。(商角调、并前北之四)自十七宫调而外,又变为十三调。十三调者,盖尽去宫声不用,其中所列仙吕、黄钟、正宫、中吕、南吕、道宫,但可呼之为调,而不可呼之为宫。(如曰仙吕调、正宫调之类)然惟南曲有之,变之最晚,调有出入,词则略同,而不妨与十七宫调并用者也。其宫调之中,有从古所不能解者:宫声于黄钟起宫,不曰黄钟宫,而曰正宫;于林钟起宫,不曰林钟宫,而曰南吕宫;于无射起宫,不曰无射宫,而曰黄钟宫;其余诸宫,又各立名色。盖今正宫,实黄钟也,而黄钟实无射也。沈括亦以为今乐声音出入,不全应古法,但略可配合,虽国工亦莫知其所因者,此也。又古调声之法,黄钟之管最长,长则极浊;无射之管最短,(应钟又短于无射,以无调,故不论)短则极清。又五音宫、商宜浊,徵、羽用清。今正宫曰惆怅雄壮,近浊;越调曰陶写冷笑,近清,似矣。独无射之黄钟,是清律也,而曰富贵缠绵,又近浊声,殊不可解。问各曲之分属各宫调也,亦有说乎?曰:此其法本之古歌诗者,而今不得悖也。盖古谱曲之法,一均七声。(旋宫以七声为均。均,言韵也。古无韵字,犹言一韵声也)其五正声,(除去变宫、变徵而言也)皆可谓调,如叶之乐章,则止以起调一声为首、尾。其七声(兼变宫、变徵而言)则考其篇中上下之和,而以七律参错用之,初无定位,非曰某句必用某律,某字必用某声,但所用止于本均,而他宫不与焉耳。唐、宋所遗乐谱,如《鹿鸣》三章,皆以黄钟清宫起音、毕曲,而总谓之正宫;《关睢》三章,皆以无射清商起音、毕曲,而总谓之越调。今谱曲者,于北黄钟【醉花阴】首一字,亦以黄钟清--六--谱之(六、乐家谱字。如凡、工、尺、合之类。凡清黄,皆曰六),下却每字随调以叶,而即为黄钟宫曲,沈括所谓“凡曲止是一声,清浊高下,如萦缕然”,正此意也。然古乐先有诗而后有律,而今乐则先有律而后有词,故各曲句之长短,字之多寡,声之平仄,又各准其所谓仙吕则清新绵邈,越调则陶写冷笑者以分叶之。各宫各调,部署甚严,如卒徒之各有主帅,不得陵越,正所谓声止一均,他宫不与者也。宋之诗余,亦自有宫调,姜尧章辈皆能自谱而自制之。其法相传,至元益密,其时作者踵起,家擅专门,今亡不可考矣。所沿而可守,以不坠古乐之一线者,仅今日《九宫十三调》之一谱耳。南、北之律一辙。北之歌也,必和以弦索,曲不入律,则与弦索相戾,故作北曲者,每凛凛遵其型范,至今不废;南曲无问宫调,只按之一拍足矣,故作者多孟浪其调,至混淆错乱,不可救药。不知南曲未尝不可被管弦,实与北曲一律,而奈何离之?夫作法之始,定自毖昚,离之盖自《琵琶》、《拜月》始。以两君之才,何所不可,而猥自贳于不寻宫数调之一语,以开千古厉端,不无遗恨。吴人祝希哲谓:数十年前接宾客,尚有语及宫调者,今绝无之。由希哲而今,又不止数十年矣。或问:予言各宫调谱不出一均,而奈何有云与某宫某调出入而并用者也?曰:此所谓一均七声,皆可为调,第易其首一字之律,而不必限之一隅者,故北曲中吕、越调皆有【斗鹌鹑】,中吕、双调皆有【醉春风】,南曲双调多与仙吕出入,盖其变也。此宫调之大略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