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曲话清 · 梁廷枬

曲话

清 梁廷枬

曲话提要

《曲话》五卷,清梁廷枬着。廷枬,字章冉,别号藤花主人。广东顺德人。副贡生,官澄海县训导。因参加修《海防汇览》,得熟悉当时国际形势。林则徐任两广总督,特聘他共商战守计划。一八五一年(咸丰元年)升内阁中书,加侍读衔;一八六一年卒,年六十六。

廷枬治学,是以史学和金石为主,更兼通音律词曲。他生平的重要著作,有《南汉书》、《金石称例》、《曲话》等,汇刻为《藤花亭十种》。此外又有《圆香梦》、《江梅梦》、《断缘梦》、《昙花梦》杂剧四种,称为“小四梦”;传奇,有《了缘记》一种。

《曲话》五卷,第一卷列举杂剧傅奇名目,不过就《录鬼簿》和《曲海目》而另加排比;第四卷多谈格律谱法,第五卷侧重在论音韵,但也多引前人旧话;惟有二、三两卷,品评各家名作,能不因袭一般谈曲论曲惯习,或从史书去追究本事,或就文章来专谈词藻,而多从剧情结构以评论得失短长,这是作者别具眼光的地方。

梁廷枬《曲话》,有下列各种版本:

(一)《藤花亭十种》本 《藤花亭十种》,有一八三〇年(清道光十年)刻本。

(二)《曲话三种》本。

(三)《曲话》 一九一六年上海有正书局铅印本

(四)《曲苑》本。

(五)《重订曲苑》本。

(六)《増补曲苑》本。

以上三、四、五、六四种本子,都是直接或间接出于《藤花亭十种》本,故此实际上祗存两种不同的本子。*

去岁梁子章冉以《圆香梦》乐府寄予,凄切清艳,情止乎义,有风人之遗,予题词复之。今年秋,自大良泛舴艋,檥珊瑚洲,登岸谒予,谭次,以所著《曲话》质。自元、明暨近人院本、杂剧、传奇无虑数百家,悉为讨论,不党同而伐异,不荣古而陋今,平心和气,与作者扬搉于红牙、紫玉之间,知其用力于此道者邃矣。《扶犂》、《击壤》后有三百篇,自是而《骚》,而汉、魏、六朝乐府,而唐绝,而宋词、元曲,为体屡迁,而其感人心移风易俗一尔。盖文之至者,倾肺腑而出,其词明白坦易,虽妇人孺子莫不通晓,故闻忠、孝、节、义之事,或轩鼚而舞,或垂涕泣而道;而南北曲者,复以妙伶登场,服古冠巾,与其声音笑貌而毕绘之,则其感人尤易入也。顾世之论曲者,不以文,以律,曰“某字宜平而仄,与五声乖也”,曰“某字宜阳而阴,与九宫戾也”,夫律则何谱之有 三百篇之与《韶》、《武》,不啻远矣,而孔子弦歌以合之律,果有谱乎 予观《荆》、《刘》、《拜》、《杀》暨玉茗诸大家,皆未尝斤斤求合于律;俗工按之,始分出衬字,以为不可歌;其实得国工发声,愈增韵折也。故曲无定,以人声之抑扬抗坠以为定。是书亦间论律,而终以文为主,其所见尤伟,诚足为曲家之津梁也已。嘉应李黼平序。*

曲 话卷一 清 梁廷枬着[注]

古人作曲本,多自隐其名氏;而鄙俚不文之作,又往往诡托于古之词人及当代名流而出之;又或原有姓名,相传既久,不免失脱者:故曲本之考证最难也。

作曲人自一种至数十种,有姓氏可考及或隐其本名而寓以他称者,以杂剧言之,其人各一种者,元人如:李文蔚作《燕青博鱼》,李直夫作《虎头牌》,岳伯川作《铁拐李岳》,杨文奎作《翠红乡》,戴善甫作《风光好》,李寿卿作《伍员吹箫》,孙仲章作《勘头巾》,高文秀作《双献功》,王仲文作《贤母不认尸》,王实甫作《丽春堂》,宫大用作《范张鸡黍》,范子安作《竹叶舟》,张寿卿作《红梨花》,李行甫作《灰阑记》,谷子敬作《三度城南柳》,曾瑞卿作《留鞋记》,杨景贤作《刘行首》,王子一作《误入桃源》,孟汉卿作《魔合罗》,石子章作《竹坞听琴》,纪君祥作《赵氏孤儿》,康进之作《李逵负荆》,李致远作《还牢末》,李好古作《张生煮海》,王晔作《桃花女》,朱凯作《昊天塔》;明人如:梅鼎 作《昆仑奴》,凌初成作《虬髯翁》,王九思作《曲江春》,康海作《中山狼》,汪廷讷作《广陵月》,僧湛然作《鱼儿佛》,王应遴作《逍遥游》,林章作《青虬记》,北海冯氏作《不伏老》,幔亭仙史作《双莺传》,竹痴居士作《齐东绝倒》,澹居士作《樱桃梦》,蘧然子作《蕉鹿梦》,秦楼外史作*(*第239页)《男王后》,破悭道人作《一文钱》,函三馆作《红莲债》,蘅芜室作《再生缘》;国朝如:即空观主人作《蓦忽姻缘》,二乡亭主人作《祭皋陶》,邹兑金作《空堂话》,孟称舜作《眼儿媚》,查继佐作《续西厢》,陆世廉作《西台记》,堵廷棻作《卫花符》,土室道民作《鯾诗谶》,黄家舒作《城南寺》,碧蕉轩主人作《不了缘》,张来宗作《樱桃宴》,张龙文作《旗亭燕》,孙源文作《饿方朔》,高应玘作《北门锁钥》。其人各二种者,元人如:吴昌龄之《风花雪月》、《东坡梦》,秦简夫之《赵礼让肥》、《东堂老》,杨显之《临江驿》、《酷寒亭》,石君宝之《李亚仙》、《秋胡戏妻》,白仁甫之《梧桐雨》、《墙头马上》;明人如:徐翙之《络冰丝》、《春波影》,梁伯龙之《红线女》、《红绡》,徐阳辉之《脱囊颖》、《有情痴》,陈与郊之《昭君出塞》、《文姬入塞》;国朝如:嵇留山之《扬州梦》、《读离骚》,蜗寄居士之《笳骚》、《长生殿补阙》,田民之《蓬岛璚瑶》、《花木提名》。其人各三种者,元人如:乔孟符之《金钱记》、《扬州梦》、《玉箫女》,张国宾之《合汗衫》、《薛仁贵》、《相国寺》,郑廷玉之《楚昭公》、《后庭花》、《忍字记》,武汉臣之《老生儿》、《生金阁》、《玉壶春》,郑德辉之《倩女离魂》、《王粲登楼》、《 梅香》,贾仲名之《意马心猿》、《玉梳记》、《萧淑兰》,尚仲贤之《单鞭夺 》、《气英布》、《柳毅传书》;明人如:沈自征之《鞭歌妓》、《簪花髻》、《霸亭秋》,杨慎之《洞天元记》、《兰亭会》、《太和记》;国朝如:黄石牧之《裴航遇仙》、《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》、《郁轮袍》,元成子之《蓝采和》、《阮步兵》、《铁氏女》,蒋士铨之《四弦秋》、《一片石》、《忉利天》,南山逸史之《半臂寒》、《长公妹》、《中郎女》。其人各四种者,明人如:徐渭之《女状元》、《雌木兰》、《翠乡梦》、《渔阳弄》,汪道昆之《远山戏》、《高唐梦》、《洛水悲》、《五湖游》,王衡之《郁轮袍》、《哭倒长安街》、《真傀儡》、《没奈何》;国朝如:徐又陵之*(*第240页)《买花钱》、《大转输》、《浮西施》、《拈花笑》,尤侗之《读离骚》、《吊琵琶》、《黑白卫》、《清平调》,群玉山樵之《卢从史》、《老客归》、《长门赋》、《燕子楼》,林于阁之《义犬记》、《淮阴侯》、《中山狼》、《蔡文姬》。其人各五种者,明人如:孟称舜之《桃花人面》、《英雄成败》、《死里逃生》、《花舫缘》、《红颜年少》;国朝如:张国筹之《脱颖》、《茅庐》、《章台柳》、《韦苏州》、《申包胥》。其人各六种者,国朝如:黄方印之《倚门》、《再醮》、《淫僧》、《偷期》、《督妓》、《娈童》、《惧内》。其人各七种者,元人如:马致远之《汉宫秋》、《荐福碑》、《三醉岳阳楼》、《陈抟高卧》、《黄粱梦》、《青衫泪》、《三度任风子》;明人如:许潮之《武陵春》、《龙山宴》、《午日吟》、《南楼月》、《赤壁游》、《同甲会》、《写风情》,叶宪祖之《碧莲绣符》、《丹桂钿盒》、《北邙说法》、《团花凤》、《夭桃纨扇》、《素梅玉蟾》、《易水寒》。其人各八种者,元人如:关汉卿之《玉镜台》、《谢天香》、《望江亭》、《救风尘》、《金线池》、《窦娥寃》、《蝴蝶梦》、《鲁斋郎》;国朝如:万树之《珊瑚珠》、《舞霓裳》、《藐姑仙》、《青钱赚》、《焚香闹》、《骂东风》、《三茅宴》、《玉山宴》。以传奇言之,其人各一种者,元人如:董解元作《弦索西厢》,明人如:高则诚作《琵琶》,柯丹邱作《荆钗》,苏复之作《金印》,王雨舟作《连环》,邵给谏作《香囊》,周夷玉作《红梅》,周螺冠作《锦笺》,端鏊作《扊扅》,梁伯龙作《浣纱》,梅鼎 作《玉合》,龙膺作《蓝桥》,余聿文作《量江》,冯梦龙作《双雄》,黄伯羽作《蛟虎》,陆弼作《存孤》,李鸣雷作《清风亭》,谢谠作《四喜》,陈与郊作《鹦鹉洲》,许潮作《泰和》,张太和作《红拂》,钱直之作《忠节》,章大纶作《符节》,金无垢作《呼卢》,陆济之作《题桥》,张午山作《双烈》,吴世美作《惊鸿》,王世贞作《鸣凤》,徐叔回作《八义》,祝金粟作《题红》,顾懋仁作《五鼎》,顾懋俭作《椒觞》,汪錂作《春芜》,乔梦符作《金縢》,吕*(*第241页)天成作《神镜》,汤宾阳作《玉鱼》,陆江楼作《玉钗》,朱春霖作《牡丹》,杨柔胜作《绿绮》,卢鹤江作《禁烟》,庚生子作《歌风》,两宜居士作《锟铻》,秋阁居士作《夺解》,王恒作《合璧》,鹿阳外史作《双环》,朱鼎作《玉镜台》,吴鹏作《金鱼》,张从怀作《纯孝》,王玉峯作《焚香》,吴大震作《龙剑》,黄惟楫作《龙绡》,心一子作《遇仙》,顾怀琳作《佩印》,朱期作《玉丸》,李玉田作《玉镯》,月榭主人作《钗钏》,杨之炯作《玉杵》,张濑滨作《分钗》,赵心武作《溉园》,邹海门作《觅莲》,汪宗姬作《丹筦》,冯之可作《护龙》,沈祚作《指腹》,黄廷章作《白璧》,邱瑞吾作《合钗》,龙渠翁作《蓝田》,阳初子作《红梨》,太华山人作《合剑》,卢次楩作《想当然》,涵阳子作《策杖》,施君美作《幽闺》,顾景星作《虎媒》,沈孚中作《宰戍》;国朝如:吴伟业作《秣陵春》,袁令昭作《西楼》,洪昉思作《长生殿》,释智达作《传灯录》,张世漳作《玉麟记》,吉衣道人作《玉符记》,尤侗作《钧天乐》,苍山子作《广寒香》,雪龛道人作《五伦镜》,陈贞禧作《梅花梦》,孚中道人作《息宰河》,白雪道人作《醉乡记》,石牧作《忠孝福》,他山老人作《阴阳判》,介石逸叟作《宣和谱》,荐清轩作《合扇记》,梦觉道人作《鸳簪合》,蜗寄居士作《英雄报》,吴滉玉作《河阳觐》,曹巗作《风前月下》,王介人作《红情言》,朱龙田作《壶中天》,去村作《三生错》,嵇留山作《双报应》,月鉴主人作《月中人》,李本宣作《玉剑缘》,王墅作《拜针楼》,研露老人作《双仙记》,杨国宾作《东厢记》,胜乐道人作《长命缕》,周冰持作《双忠庙》,女道士姜玉洁作《鉴中天》,离幻老人作《添绣鞋》,朱京樊作《风流院》,郑含成作《富贵神仙》,钱唐女史梁夷素作《相思砚》,钱夫人林亚青作《芙蓉峡》。其人各二种者,明人如:李开先之《宝剑》、《断发》,任誔先之《樱桃梦》、《灵宝刀》,卜世臣之《乞麾》、《冬青》,单*(*第242页)槎仙之《蕉帕》、《露绶》,戴子晋之《靺鞨》、《青连》,车任远之《弹铗》、《四梦》,陈汝元之《金莲》、《紫环》,程文修之《玉香》、《望云》,高濂之《节孝》、《玉簪》,史叔考之《梦磊》、《合纱》,杨夷白之《龙膏》、《锦带》,谢天佑之《狐裘》、《靖虏》;国朝如:史集之之《清风寨》、《五羊皮》,毛大可之《放偷》、《买嫁》,王香裔之《非非想》、《黄金台》,廌山之《广寒香》、《易水歌》,耶溪野老之《香草吟》、《载花舲》,可笑人之《珊瑚玦》、《元宝媒》,研雪子之《翻西厢》、《卖相思》,沈嵊之《绾春园》、《息宰河》,徐复祚之《梧桐雨》、《一文钱》,张漱石之《玉狮坠》、《怀沙记》,崔应阶之《烟花债》、《情中幻》,卢见曾之《旗亭》,《玉尺楼》。其人各三种者,明人如:姚静山之《双忠》、《金丸》、《精忠》,沈练川之《千金》、《还带》、《四节》,郑若庸之《玉玦》、《大节》、《绣襦》,屠赤水之《彩毫》、《昙花》、《修文》,郑之文之《白练裙》、《旗亭》、《芍药》,胡全庵之《奇货》、《三晋》、《犀佩》;国朝如:马亘生之《梅花楼》、《荷花荡》、《十锦塘》,刘晋充之《罗衫合》、《天马媒》、《小桃源》,冯犹龙之《万事足》、《风流梦》、《新灌园》,陈二白之《双冠诰》、《称人心》、《彩衣欢》,陈子玉之《三合笑》、《玉殿元》、《欢喜缘》,朱良卿之《四奇观》、《血影石》、《一捧花》。其人各四种者,明人如:邱琼山之《五伦》、《投笔》、《举鼎》、《罗囊》,顾大典之《葛衣》、《义乳》、《青衫》、《风教编》,沈鲸之《双珠》、《鲛绡》、《青琐》、《分鞋》,王翊之《红情言》、《榴巾怨》、《词苑春秋》、《博浪沙》;国朝如:吴石渠之《画中人》、《疗妬羹》、《绿牡丹》、《西园》,盛际时之《人中龙》、《飞龙盖》、《胭脂雪》、《双虬判》,石恂斋之《两度梅》、《锦香亭》、《天灯记》、《酒家佣》,张异资之《崖州路》、《麒麟梦》、《鸳鸯梳》、《黄金盆》。其人各五种者,明人如:汤显祖之《紫箫》、《紫钗》、《还魂》、《南柯》、《邯郸》,叶宪祖之《金锁》、《玉麟》、《四艳》、《双卿》、《鸾鎞》,陆采之《明珠》、《南西*(*第243页)厢》、《怀香记》、《椒觞》、《分鞋》,阮大铖之《双金榜》、《牟尼盒》、《忠孝环》、《春灯谜》、《燕子笺》;国朝如:范香令之《花筵赚》、《鸳鸯棒》、《倩画姻》、《勘皮靴》、《梦花酣》。其人各六种者,国朝如:薛既扬之《书生愿》、《醉月缘》、《战荆轲》、《芦中人》、《昭君梦》、《状元旗》,毕万侯之《红芍药》、《竹叶舟》、《呼卢报》、《三报恩》、《万人敌》、《杜鹃声》,夏惺斋之《花萼吟》、《杏花村》、《南阳乐》、《无瑕璧》、《广寒梯》、《瑞筠图》,蒋士铨之《香祖楼》、《雪中人》、《临川梦》、《桂林霜》、《冬青树》、《空谷香》。其人各七种者,明人如:张凤翼之《红拂》、《虎符》、《窃符》、《扊扅》、《祝发》、《平播》、《灌园》;国朝如:邱屿雪之《虎囊弹》、《党人碑》、《百福带》、《幻绿箱》、《岁寒松》、《御袍恩》、《闹勾阑》。其人各八种者,国朝如:叶稚斐之《琥珀匙》、《女开科》、《开口笑》、《三击节》、《逊国疑》、《英雄 》、《八翼飞》、《人中人》,万树之《风流棒》、《空青石》、《念八翻》、《锦尘帆》、《十串珠》、《黄金瓮》、《金神凤》、《资齐鉴》。其人各九种者,明人如:汪廷讷之《种玉》、《狮吼》、《天书》、《长生》、《同升》、《三祝》、《高士》、《二阁》、《投桃》,金怀玉之《绣被》、《香裘》、《妙相》、《八更》、《望云》、《完福》、《宝钗》、《桃花》、《摘星》。其人各十二种者,国朝如:周坦纶之《太白山》、《竹漉篱》、《八仙图》、《火牛阵》、《竟西厢》、《福星临》、《指南车》、《绨袍赠》、《万金资》、《镜中人》、《金橙树》、《玉鸳鸯》,朱云从之《灵犀镜》、《齐案眉》、《照胆镜》、《人面虎》、《石点头》、《小蓬莱》、《别有天》、《龙灯赚》、《赤龙须》、《儿孙福》、《两乘龙》、《万寿鼎》。其人得十四种者,国朝高奕之《春秋笔》、《双奇侠》、《貂裘赚》、《千金笑》、《聚兽牌》、《锦中花》、《擥香园》、《古交情》、《四美坊》、《眉仙岭》、《如意册》、《风雪缘》、《固哉翁》、《续情楼》。其人各十五种者,国朝如:朱素臣之《振三纲》、《一着先》、《万年觞》、《锦衣归》、《未央天》、《狻猊璧》、《忠*孝闾》、《四圣手》、《聚宝盆》、《十五贯》、《文星见》、《龙凤钱》、《瑶池宴》、《朝阳凤》、《全五福》,李渔之《奈何天》、《比目鱼》、《蜃中楼》、《怜香伴》、《风筝误》、《慎鸾交》、《凤求凰》、《巧团圆》、《玉搔头》、《意中缘》、《偷甲记》、《四元记》、《双锺记》、《鱼篮记》、《万全记》。(按:李渔《闲情偶寄》自称:“已经行世,有前后八种,已填未刻之内外八种,共十六种。”)其人得十六种者,国朝张心期之《如是观》、《醉菩提》、《海潮音》、《钓鱼船》、《天下乐》、《井中天》、《快活三》、《金刚凤》、《獭镜缘》、《芭蕉井》、《喜重重》、《龙华会》、《双节孝》、《双福寿》、《读书声》、《娘子军》。其人至二十一种者,明人沈璟之《桃符》、《义侠》、《埋剑》、《分柑》、《十孝》、《分钱》、《结发》、《珠串》、《双鱼》、《博笑》、《四异》、《坠钗》、《合衫》、《奇节》、《鸳衾》、《凿井》、《红渠》、《耆英会》、《翠屏山》、《望湖亭》、《一种情》。其一人而多至三十一种者,国朝李元玉之《一捧雪》、《人兽关》、《永团圆》、《占花魁》、《麒麟阁》、《风云会》、《牛头山》、《太平钱》、《连城璧》、《眉山秀》、《昊天塔》、《三生果》、《千忠会》、《五高风》、《两须眉》、《长生像》、《凤云翘》、《禅真会》、《双龙佩》、《千里舟》、《洛阳桥》、《虎邱山》、《武当山》、《清忠谱》、《挂玉带》、《意中缘》、《万里缘》、《万民安》、《麒麟种》、《罗天醮》、《秦楼月》。(按:此就大略言之,考证当不止此。俟再补入。)

其余无名氏可考,亦无别寓他名,而其曲仍行于世者,以杂剧言,元人有《冯玉兰》、《碧桃花》、《货郎旦》、《看钱奴》、《连环计》、《抱妆盒》、《百花台》、《盆儿鬼》、《度柳翠》、《梧桐叶》、《谇范叔》、《渔樵记》、《马陵道》、《清风府》、《神奴儿》、《小尉迟》、《冻苏秦》、《朱砂担》、《庞居士》、《鸳鸯被》、《杀狗劝夫》、《风魔蒯通》、《陈州籴米》、《合同文字》、《举案齐眉》、《寃家债主》、《隔江鬬智》、《三虎下山》,明人有《相思谱》、《错转轮》,国朝有《勘鬼*(*第245页)狱》、《瑶池会》、《翠微亭》、《补天梦》、《可破梦》、《王维》、《裴航》、《饮中八仙》、《杜牧》。以传奇言,元人有《伏虎绦》,明人有《王焕》、《张叶》、《牧羊》、《教子》、《孤儿》、《玉环》、《彩缕》、《百顺》、《鸾钗》、《白兔》、《跃鲤》、《双红》、《四景》、《寻亲》、《金雀》、《水浒》、《鹣钗》、《双孝》、《玉佩》、《千祥》、《罗衫》、《麒麟》、《异梦》、《七国》、《黑鲤》、《题门》、《杀狗》、《东郭》、《投梭》、《金花》、《锦囊》、《情邮》、《瑞玉》、《蟠桃》、《吐绒》、《衣珠》、《四豪》、《三桂》、《花圈》、《青楼》、《砗渠》、《红丝》、《霞笺》、《犀盒》、《赤松》、《镶环》、《绨袍》、《箜篌》、《东墙》、《江流》、《鸳簪》、《五福》、《离魂》、《菱花》、《金台》、《南楼》、《卧冰》、《节侠》、《飞丸》、《四贤》、《琴心》、《运甓》、《双红》、《目莲救母》,国朝有《精忠旗》、《麒麟罽》、《纲常记》、《芝龛记》、《铁面图》、《北孝烈》、《义贞记》、《四大痴》、《蝴蝶梦》、《凤求凰》、《纳履记》、《丹忠记》、《十义记》、《赤壁游》、《鱼水缘》、《蓝桥驿》、《饮中仙》、《梦中缘》、《石榴记》、《化人游》、《财神济》、《双翠圆》、《翠翘记》、《续牡丹亭》、《慈悲愿》、《芙容楼》、《千忠禄》、《雷峯塔》、《典春衣》、《烂柯山》、《浮邱傲》、《落花风》、《埋轮亭》、《筹边楼》、《隋唐》、《寿为先》、《盘陀山》、《十错记》、《后渔家乐》、《十美图》、《闹花灯》、《倭袍》、《长生乐》、《大吉庆》、《杜陵花》、《清风寨》、《陀罗尼》、《百福带》、《两情合》、《螭虎钏》、《情中岸》、《七才子》、《东塔院》、《一枝梅》、《三奇缘》、《百子图》、《鸳鸯结》、《锦绣旗》、《黄鹤楼》、《倒铜旗》、《燕台筑》、《上林春》、《瑶池宴》、《金兰谊》、《逍遥乐》、《文星劫》、《锦衣归》、《合虎符》、《蟠桃会》、《长生乐》、《安天会》、《万倍利》、《元宝汤》、《江天雪》、《沉香亭》、《花石纲》、《四屏山》、《翻浣纱》、《平妖传》、《西川图》、《黎匡雪》、《续寻亲》、《状元香》、《昭君传》、《风流烙》、《紫金鱼》、《赘人龙》、《报恩亭》、《平顶山》、《翻七国》、《玉燕钗》、《三异缘》、《岁寒松》、《鸾凤钗》、《快活仙》、《八宝箱》、《补天*记》、《祥麟现》、《珍珠塔》、《姊妹缘》、《奉仙缘》、《醉西湖》、《三鼎爵》、《英雄槩》、《遍地锦》、《双瑞记》、《梅花簪》、《玉杵记》、《后一捧雪》、《定天山》、《南楼月》、《山堂词余》、《雄精剑》、《还带记》、《后西厢》、《飞熊兆》、《紫琼瑶》、《赐绣旗》、《齐天乐》、《翡翠园》、《玉麟符》、《粉红阑》、《喜联登》、《状元旗》、《双和合》、《三笑姻缘》、《碧玉燕》、《九曲珠》、《四奇观》、《后绣襦》、《折桂传》、《飞熊镜》、《白鹤图》、《白罗衫》、《乾坤镜》、《还魂记》、《后珠球》、《好逑传》、《四大庆》、《青蛇传》、《四安山》、《天然福》、《摘星楼》、《云合奇踪》、《万花楼》、《醉将军》、《描金凤》、《吉祥兆》、《续千金》、《刘成美》、《青缸啸》、《软蓝桥》、《天缘配》、《桃花寨》、《双错卺》、《沉香带》、《鸳鸯幻》、《三世修》、《文章用》、《造化图》、《祝家庄》、《彩楼记》、《凤鸾裳》、《阴功报》、《福凤缘》、《观星台》、《督亢图》、《征东传》、《北海记》、《三侠剑》、《千秋鉴》、《千里驹》、《双珠凤》、《十大快》、《鸾钗记》、《禅真逸史》、《春富贵》、《翻天印》、《黄河阵》、《古城记》、《月华缘》、《五虎寨》、《五福传》、《升平乐》、《赐锦袍》、《百花台》、《为善最乐》、《双螭璧》、《遍地锦》、《双姻缘》、《闹金钗》、《三鼎甲》、《鸳鸯被》、《天贵图》、《锟钢侠》、《一疋布》、《封神榜》、《沧浪亭》、《二龙山》、《天平山》、《河灯赚》、《玉麒麟》、《通天犀》、《碧玉串》、《钱弓鞋》、《未央天》、《二十四孝》、《千祥》、《佐龙飞》、《顺天时》、《混元盒》、《彩衣堂》、《珍珠旗》、《元都观》、《金花记》、《金瓶梅》、《后岳传》、《合欢庆》、《三凤缘》、《太平钱》、《合欢图》、《鸳鸯孩》、《开口笑》。

古今曲本有命名相同者。元乔孟符杂剧有《扬州梦》而国朝嵇留山亦有《扬州梦》,关汉卿有《玉镜台》而明朱鼎亦有《玉镜台》传奇,朱凯有《昊天塔》而国朝李元玉亦有《昊天塔》传奇,关汉卿有《蝴蝶梦》而国朝无名*氏亦有《蝴蝶梦》传奇,白仁甫有《梧桐雨》而国朝徐复祚亦有《梧桐雨》传奇,明陆采传奇有《分鞋记》而沈鲸亦有《分鞋记》,张凤翼传奇有《红拂记》而张太和亦有《红拂记》,端鏊传奇有《扊扅记》而张凤翼亦有《扊扅记》,程文修传奇有《望云》而金怀玉亦有《望云》,康海杂剧有《中山狼》而国朝林于阁亦有《中山狼》,王衡杂剧有《郁轮袍》而国朝黄石牧亦有《郁轮袍》,许潮杂剧有《赤壁游》而国朝无名氏传奇亦有《赤壁游》,破悭道人杂剧有《一文钱》而国朝徐复祚亦有《一文钱》,叶宪祖传奇有《玉麟记》而国朝张世漳亦有《玉麟记》,王翊传奇有《红情言》而国朝王介人亦有《红情言》,明郑之文传奇有《旗亭记》而国朝卢见曾亦有《旗亭记》,明无名氏传奇有《彩楼记》而国朝无名氏亦有《彩楼记》,汤显祖传奇有《还魂记》而国朝无名氏亦有《还魂记》,国朝尤侗杂剧有《读离骚》而嵇留山亦有《读离骚》,李渔传奇有《凤求凰》而无名氏亦有《凤求凰》,李渔传奇有《意中缘》而李元玉亦有《意中缘》,薛既扬传奇有《状元旗》而无名氏亦有《状元旗》。

一曲而数人合作者:王实甫作《西厢记》,关汉卿续之;国朝西泠野史与无枝甫合作杂剧四种,一曰《钿盒奇缘》,二曰《蟾蜍佳偶》,三曰《义妾存孤》,四曰《人鬼夫妻》;朱 、过孟起、盛国琦三人同作传奇一种,曰《定蟾宫》。

《西厢》作自元人,董解元作《弦索西厢》,王实甫作《西厢记》,关汉卿作《续西厢记》。明陆采作《南西厢》。国朝周坦纶作《竟西厢》,研雪子作《翻西厢》,无名氏作《后西厢》,查继佐作《续西厢》。

以曲牌名名曲,如元人之《风光好》,国朝人之《天下乐》、《锦上花》、《快活三》、《齐天乐》之类,颇觉耳目一新。*

闺秀撰曲:国朝吴江女史叶小纨作《鸳鸯梦》,钱塘女史梁夷素作《相思砚》,钱夫人林亚青作《芙蓉峡》,长安女史王筠作《繁华梦》。

方外撰曲:明僧湛然作《鱼儿佛》,国朝僧智达作《传灯录》——即《归元镜》也。

女道士姜玉洁作《鉴中天》,此又方外而兼闺秀者。

娼夫撰曲,元人多有之。赵明镜作《哑观音》、《错立身》、《武王伐纣》,张酷贫作《合汗衫》、《薛仁贵》、《高祖还乡》,红字李二作《板踏儿》、《病杨雄》、《武松打虎》,花李郎作《相府院钉一钉》。

元曲同本而异名者:《误入桃源》即《误入桃园》,《望江亭》即《切鲙旦》,《对玉钗》即《对玉钏》,《黄花峪》即《万花堂》,《钱太尹》即《鬼报钱太尹》,《单鞭夺 》即《三夺 》,《黑旋风三献功》即《三献头》,《 梅香》即《翰林风月》,《玉壶春》即《玉堂春》,《救孝子》即《不认尸》,《留鞋记》即《才子佳人悞元宵》,《张天师》即《辰勾月》,《赏黄花》即《黄花峪》(按:此为吴昌龄撰,与《万花堂》不同。)《史鱼尸谏》即《卫灵公》,《东堂老》即《破家子弟》,《楚昭公》即《疎者下船》,《四马投唐》即《驷马奔陈》,《悞入桃源》即《刘阮天台》,《花间四友》即《燕莺蜂蝶》,《罗李郎》即《大闹相国寺》,《谢金吾》即《私下三关》,《朱砂担》即《朱砂记》,《桃花女》即《智赚花女》,《昊天塔》即《孟良盗骨》,《神奴儿》即《大闹开封府》,《飞刀对箭》即《跨海东征》,《相府院》即《勘吉平》,《金银交钞》即《三告状》。以上各种,元人本各异名,至臧晋叔刻《元曲选》,始以其可合者合之,如《楚昭公疎者下船》之类是也。

臧晋叔《元曲选》,首列元人杂剧,与予所考,多不同,且有较予为多者,今并录之。马致远十三种:*(*第249页)《汉宫秋》、《任风子》、《荐福碑》、《岳阳楼》、《青衫泪》、《黄粱梦》、《陈抟高卧》、《误入桃源》、《酒德颂》、《斋后锺》、《岁寒亭》、《戚夫人》、《踏雪寻梅》,王实甫二十二种:《西厢记》五本、《芙蓉亭》、《丽春堂》、《破窑记》二本、《多月亭》、《贩茶船》二本、《明达卖子》、《陆绩怀橘》、《七步成章》、《丽春园》二本、《于公高门》二本、《进梅谏》二本、《双题怨》,关汉卿六十种:《救风尘》、《玉镜台》、《谢天香》、《望江亭》、《蝴蝶梦》、《窦娥寃》、《金线池》、《绯衣梦》、《对玉梳》、《哭魏征》、《裴度还带》、《哭存孝》、《复落娼》、《黄花峪》、《哭香囊》、《三负心》、《鬼团圆》、《进西施》、《春衫记》、《立宣帝》、《拜月亭》、《刘夫人》、《鹧鸪天》、《汴河寃》、《勘龙衣》、《双驾车》、《宣华妃》、《三撇嵌》、《牵龙舟》、《瘸马记》、《救哑子》、《哭昭君》、《双赴梦》、《酹江月》、《调风月》、《江梅怨》、《认先皇》、《三吓赦》、《闹邢州》、《狄梁公》、《柳丝亭》、《王皇后》、《玉簪记》、《破窑记》二本、《钱大尹》、《救周勃》、《姻缘簿》、《铜瓦记》、《凿壁偷光》、《绿珠坠楼》、《管宁割席》、《敬德归唐》、《织锦回文》、《孙康映雪》、《高凤漂麦》、《陈母教子》、《担水浇花旦》二本、《降生赵太祖》、《金银交钞》、《单刀会》,白仁甫十七种:《梧桐雨》、《墙头马上》、《流红叶》、《钱塘梦》、《银筝怨》、《崔护谒浆》二本、《祝英台》、《斩白蛇》、《幸月宫》、《东墙记》、《高祖归庄》、《萧翼赚兰亭》、《灯月凤凰船》、《绝缨会》、《阎师道赶江》二本,乔孟符八种:《金钱记》、《扬州梦》、《两世姻缘》、《黄金台》、《认玉钗》、《勘风情》、《节妇碑》、《荆公遣妾》,费唐臣三种:《斩邓通》、《贬黄州》、《韦贤籯金》,宫大用六种:《范张鸡黍》、《托公书》、《钓鱼台》、《汲黯开仓》、《越王尝胆》、《御赏凤凰楼》,尚仲贤十种:《柳毅傅》、《单鞭夺 》、《张生煮海》、《崔护谒浆》、《秉烛旦》、《王魁负桂英》、《越娘背灯》、《归去来兮》、《诸葛论功》,庾吉甫十六种:《荐马周》、《凌波梦》、*(*第250页)《兰昌宫》、《青陵台》、《华清宫》、《霓裳怨》、《蘂珠宫》、《骂上元》、《丽春园》二本、《买臣负薪》、《鸡鸣度关》、《周处三害》、《琵琶怨》、《江月锦帆舟》、《裴航遇云英》,高文秀三十五种:《谇范叔》、《黑旋风双献功》、《谒鲁肃》、《打瓦罐》、《鬬鸡会》、《论杜康》、《问哑禅》、《并头莲》、《打吕胥》、《锁水母》、《牡丹园》、《潘安掷果》、《廉颇负荆》、《赵尧辞金》、《张敞画眉》、《班超投笔》二本、《霸王举鼎》、《子胥走樊城》、《门神诉寃》、《风月害夫人》二本、《赵元遇上皇》、《养子不及父》、《敷演刘耍和》、《黑旋风乔教学》、《丽春园》二本、《穷秀才》、《双弃瓢》、《刘先主襄阳会》、《豹子秀才不当差》、《豹子令史干请俸》、《谎秀才》、《黑旋风借尸还魂》、《穷风月》,郑德辉二十二种:《 梅香》、《倩女离魂》、《王粲登楼》、《细柳营》二本、《紫云娘》、《秦楼月》、《采莲舟》、《哭晏婴》、《伊尹扶汤》、《无盐破环》、《月夜闻筝》、《梨园乐府》、《周公摄政》、《太后摔印》、《指鹿道马》、《三战吕布》二本、《玉树后庭花》、《哭孙子》,李文蔚九种:《燕青博鱼》、《圯桥进履》、《金水题红怨》、《燕青射雁》、《鱼雁传情》、《谢玄破苻坚》、《汉武帝哭李夫人》、《蔡消闲醉写石州慢》、《卢亭亭担水浇花旦》,侯正卿一种:《燕子楼》,史九敬先一种:《庄周梦》,孟汉卿一种:《魔合罗》,戴善夫五种:《风光好》、《紫云亭》、《翫江楼》、《红衣怪》、《伯瑜泣杖》,张时起三种:《别虞姬》、《秋千怨》、《昭君出塞》,李宽甫一种:《问牛喘》,彭伯城一种:《京娘怨》,赵公辅四种:《倩女离魂》二本、《东山高卧》二本,李行道一种:《灰栏记》,赵君祥一种:《春夜梨花雨》,费君祥一种:《菊花会》,纪君祥八种:《赵氏孤儿》、《韩退之》、《松阴梦》、《错勘赃》二本、《贩茶船》二本、《驴皮记》,赵天锡二种:《何郎傅粉》、《金钗剪烛》,梁进之四种:《于公高门》二本、《进梅谏》二本,汪泽民一种:《糊突*(*第251页)包待制》,杨显之十种:《潇湘夜雨》、《酷寒亭》旦末二本、《师婆旦》、《黑旋风乔断案》、《刘泉进瓜》、《小刘屠》、《蒲鲁忽》、《刘屠大拜门》,陈定甫一种:《两无功》,李寿卿十一种:《伍员吹箫》、《斩韩信》、《叹骷髅》、《临歧柳》、《鉴湖亭》、《船子和尚秋莲梦》,王伯成二种:《贬夜郎》、《张骞浮槎》,张仲辛三种:《张鼎勘头巾》、《白头吟》、《遗留文书》,赵明远二种:《韩湘子》、《范蠡归湖》,刘唐卿一种:《麻地傍印》,李子中二种:《韩寿偷香》、《崔子弑齐君》,武汉臣十二种:《老生儿》、《生金阁》、《玉壶春》、《鲁义姑》、《错勘赃》二本、《天子班》、《关山怨》、《三战吕布》二本、《韩信筑坛》、《挂甲朝天》,王仲文十一种:《救孝子》、《五丈原》、《锦香亭》、《石守信》、《王孙贾》、《诸葛祭风》、《董宣强项》、《张良辞朝》、《韩信乞食》、《王祥卧冰》,陆显之一种:《宋上皇碎冬凌》,李取进三种:《栾巴噀酒》、《复夺受禅台》、《穷解子破雨伞》,于伯渊六种:《小秦王》、《武三思》、《珍珠旗》、《斩吕布》、《鬼风月》、《饿刘友》,岳伯川二种:《铁拐李》、《梦断杨贵妃》,康进之二种:《李逵负荆》、《黑旋风老收心》,王廷秀四种:《细柳营》、《焚典坑儒》、《盐客双告状》、《石头和尚草庵歌》,石子章二种:《竹坞呜琴》、《竹窗雨》,赵子祥三种:《石守信》二本、《崔和担生》,范子安三种:《竹叶舟》,《曲江池》,《杜甫游春》,李好古四种:《张生煮海》二本、《镇凶宅》、《巨灵神劈华山》,曾瑞卿一种:《留鞋记》,狄君厚一种:《火烧介子推》,张寿卿一种:《红梨花》,孔文卿二种:《东窗事犯》,姚守中三种:《逢萌挂冠》,《扯诏立中宗》、《郝廉留钱》,李直夫十三种:《虎头牌》、《水渰蓝桥》、《孝谏郑庄公》、《歹鬬娘子劝丈夫》、《伯道弃子》、《火烧祆庙》、《夕阳楼》、《占断风光》、《念奴教乐》、《错立身》二本、《坏尽风光》、《风月郎君怕媳妇》,吴昌龄十五*(*第252页)种:《张天师》、《东坡梦》、《西天取经》六本、《赏黄花》、《搜胡洞》、《眼睛记》、《抱石投江》、《狄青博马》、《夜月走昭君》、《货郎末尼》,石君宝十种:《曲江池》、《秋胡戏妻》、《哭周瑜》、《雪香亭》、《紫云亭》、《岁寒三友》、《柳眉儿金钱记》、《士女秋香怨》、《吕太后醢彭越》、《穷解子红绡伞》,金志甫八种:《西湖梦》、《追韩信》、《蔡琰还汉》、《东窗事犯》二本、《韩太师》、《鼎镬谏》、《抱子设朝》,陈存甫二种:《悞入长安》、《锦堂风月》,睢景臣三种:《屈原投江》、《千里投人》、《牡丹记》,周仲彬五种:《苏武持节》、《孙武教兵》二本、《杜韦娘》、《戏谏唐庄宗》,吴仁卿三种:《子房货剑》、《手卷记》、《火烧正阳门》,顾仲清二种:《火烧纪信》、《陵母伏剑》,沈和甫六种:《乐昌分镜》、《燕山逢故人》、《朱蛇记》、《郭兴阿杨》、《欢喜寃家》、《潇湘八景》,鲍吉甫八种:《史鱼尸谏》、《曹娥泣江》、《宋宏不谐》、《班超投笔》、《哭秦少游》、《比干剖腹》、《杨震畏金》、《为富不仁》,赵文宝六种:《孙武教女兵》二本、《姜肱曲被》、《糜竺收资》、《七德舞》、《执笏谏》,孙子羽一种:《月夜紫鸾箫》,秦简夫四种:《东堂老》、《赵礼让肥》、《剪发待宾》、《玉溪馆》,张鸣善二种:《烟花鬼》、《夜月瑶琴怨》,郑廷玉二十一种:《忍字记》、《楚昭公》、《寃家债主》、《智勘后庭花》、《双教化》、《王公绰》、《打李涣》、《送寒衣》、《金凤钗》、《凤凰儿》、《复勘赃》、《四马投唐》、《贬扬州》、《栾城驿》、《哭韩信》、《渔父辞剑》、《孙洛遇猿》、《刘斌料到底》、《风月七真堂》、《因祸致福》、《贫儿乍富》,范冰壶一种:《鹔鹴裘》,柯丹邱十二种:《私奔相如》、《九合诸侯》、《豫章三害》、《勘妒妇》、《瑶天松鹤》、《白日飞升》、《独步大罗》、《肃清瀚海》、《辩三教》、《烟花判》、《客窗夜话》、《杨娭复落娼》,王子一四种:《悞入桃源》、《海棠风》、《楚岫云》、《花间四友》,刘东生三种:《娇红记》二本、《月*(*第253页)下老世间配偶》,谷子敬三种:《城南柳》、《枕中记》、《雪恨闹阴司》,杨舜民二种:《娇红记》、《风月瑞仙亭》,杨景玄二种:《风月海亭》、《史教坊断生死夫妻》,贾仲名一种:《金安寿》,杨文奎四种:《儿女团圆》、《玉盒记》、《王魁不负心》,《封陟遇上元》,罗贯中一种:《龙虎风云会》,李致远一种:《还牢末》,杨景贤一种:《刘行首》,张国瑶一种:《罗李郎》,无名氏可考者,百又五种:《马陵道》、《气英布》、《赚蒯通》、《冻苏秦》、《连环计》、《谢金吾》、《朱砂担》、《货郎旦》、《陈琳抱妆盒》、《杀狗劝夫》、《桃花女》、《盆儿鬼》、《鸳鸯被》、《昊天塔》、《举案齐眉》、《神奴儿》、《飞刀对箭》、《存孝打虎》、《醉写赤壁赋》、《敬德不伏老》、《病打独角牛》、《刘宏嫁婢》、《醉走黄鹤楼》、《霍光鬼谏》、《拂尘子》、《梦天台》、《望思台》、《邢台记》、《燕山梦》、《博望烧屯》、《彩扇题诗》、《火烧阿房宫》、《苏秦还乡》、《豫让吞炭》、《田单火牛》、《托妻寄子》、《袁觉托笆》、《收心猿意马》、《赵宗让肥》、《月夜杜鹃啼》、《秋夜云窗梦》、《留鞋记》、《张千赞杀妻》、《智赚三件宝》、《罟罟旦》、《滴水浮沤记》、《敬德挝怨鼓》、《四国旦》、《张顺水里报怨》、《京娘盗果》、《任贵五颗头》、《继母大贤》、《纸扇记》、《还牢旦》、《一丈青闹元宵》、《智赚鬼擘口》、《钱神谕》、《搥碎黄鹤楼》、《章台柳》、《冯护焚券》、《蟠桃合》、《包待制双勘丁》、《诈游云梦》、《斩陈余》、《卢仝七碗茶》、《千里独行》、《贤孝牌》、《夜月荆娘墓》、《卓文君驾车》、《升仙会》、《白莲池》、《复夺衣■{衤昊}车》、《打球会》、《刀劈史鸦霞》、《杨香跨虎》、《打陈平》、《田真泣树》、《祭三王》、《策立阴皇后》、《螺狮末尼》、《鲁元公主》、《圣姑姑》、《黄鲁直打到底》、《三贤妇》、《明皇村院会佳期》、《搬运太湖石》、《双鬬医》、《任千四颗头》、《化胡成佛》、《风流娘子两相宜》、《桂花精》、《柳成错背妻》、《雪裹报寃》、《黄花寨》、《蔡顺分椹》、《佳人写恨》、*(*第254页)《水帘寨》、《销金帐》、《陶侃拿苏峻》、《风雪待制》、《望香亭》、《才子留情》、《郭桓盗官粮》、《哀哀怨怨后庭花》、《危太仆衣锦还乡》。所刻多至五百九十余本。惜其选刻止于百种,故所遗者今不传。然以予论之,元人之曲,如今之制义,当时作者累万盈千,不可数计,此五百余种,大抵皆噪名一时,所以能传之明代。观晋叔所选之百种,不必其尽为绝唱,悬知所遗而不刻者,亦未必尽属巴词也。盖传与否,固有幸、有不幸矣。同一故事,且同一正名,而人各一本,疑为当时主司所定题目。今传世者,即其科场之选本,若今之魁墨然。*

曲 话卷二

《汉宫秋》【混江龙】云:“料必他珠帘不挂,望昭阳一步一天涯。疑了些无风竹影,恨了些有月窗纱。他每见弦管声中巡玉辇,恰便似斗牛星畔盼浮槎。是谁人偷弹一曲,写出嗟呀。莫便要忙传圣旨,报与他家,我则怕乍蒙恩把不定心儿怕。惊起宫槐宿鸟,庭树栖鸦。”又【赚煞】云:“你是必悄声儿接驾,我则怕六宫人攀例拨琶琶。”写景,写情,当行出色,元曲中第一义也。中有可议者:尚书劝元帝以昭君和番,驾唱云:“怎下的教他环佩影摇青冢月,琵琶声断黑江秋 ”明妃死于北漠,其葬地生草,后人因以“青冢”名之。未出塞时,安得有此二字 且其第三折昭君跳死黑龙江,番王明云:“就葬此江边,号为‘青冢’者。”此白又与曲自相矛盾矣。

以白引起曲文,曲所未尽,以白补之,此作曲园密处,元人百种多未见及。《金钱记》第三折韩飞卿占卦白中,连篇累牍,接下【红绣鞋】一曲,并未照应一字。后人每事胜前人,即此一节已然矣。《还魂记》云:“转过这芍药栏前,紧靠着这湖山石边。”通曲已脍炙人口,而不知实以乔梦符《金钱记》“我见他恰行这牡丹亭,又转过芍药圃蔷薇后”数语为蓝本也。*

关汉卿《玉镜台》,温峤上场,自【点绛唇】接下七曲,只将古今得志不得志两种人铺叙繁衍,与本事没半点关照,徒觉满纸浮词,令人生厌耳。律以曲法,则入手处须于泛叙之中,略露求凰之意,下文情歆彼美,计赚婚姻,文义方成一串;否则突如其来,阅之者又增一番错愕也。《荆》、《刘》、《拜》、《杀》,曲文俚俗不堪。《杀狗记》尤恶劣之甚者,以其法律尚近古,故曲谱多引之。元无名氏有《杀狗劝夫》杂剧,四折中已觉铺叙费力,况伸为全部,无怪其一览无余味也。

吴昌龄《风花雪月》一剧,雅驯中饶有韵致,吐属亦清和婉约。带白能使上下串连,一无渗漏;布局排场,更能浓淡疎密相间而出。在元人杂剧中,最为全璧,洵不多观也。

《绣繻记》传奇、《曲江池》杂剧,皆郑元和、李亚仙事也。元和之父曰郑公弼,为洛阳府尹;《绣繻记》作郑儋,为常州刺史:各不相符。《曲江》之张千,即《绣繻》之来兴。《曲江》以元和授官县令,不肯遽认其父;《绣繻》则谓以状元出参成都军事,父子萍逢。两剧虽属冰炭,要于曲义无关。惟亚仙刺目劝学一事,《绣繻》极意写出,《曲江》概不叙入,似乎疎密判然。第杂剧限于四折,且正名以“李亚仙花酒曲江池”为题,似此闲笔,亦可无庸烦缕也。

郑廷玉作《楚昭公》杂剧,第一、二折,曲词平易,尚无大出色处;至昭公送申包胥乞师秦国,云:“你去后,我夜梦到明,明忧到晚。若是那秦公子将卿傲慢,你则索将火性儿全然都放坦,是必休便冒渎容颜。”数语已暗逗起七日哭庭之意。第三折以下,则字字珠玑,言言玉屑。自尾倒尝,*渐入佳境。论者谓“元人杂剧至第四折为强弩之末”,未尽然也。

言情之作,贵在含蓄不露,意到即止。其立言,尤贵雅而忌俗。然所谓雅者,固非浮词取厌之谓。此中原有语妙,非深入堂奥者不知也。元人每作伤春语,必极情极态而出。白仁甫《墙头马上》云:“谁管我衾单枕独数更长 则这半床锦褥枉呼做鸳鸯被。流落的男游别郡,躭阁的女怨深闺。”偶尔思春,出语那便如许浅露。况此时尚未两相期遇,不过春情偶动相思之意,并未实着谁人,则“男游别郡”语,究竟一无所指。至云:“休道是转星眸上下窥,恨不的倚香腮左右偎,便锦被翻红浪,罗裙作地席。既待要暗偷期,咱先有意。爱别人可舍了自己。”此时四目相觑,闺女子公然作此种语,更属无状。大抵如此等类,确为元曲通病,不能止摘一人一曲而索其瑕也。

其【鹊踏枝】一曲云:“怎肯道负花期,惜芳菲,粉悴胭憔也绿暗红稀。九十春光如过隙,怕春归又早春归。”如此,则情在意中,意在言外,含蓄不尽,斯为妙谛。惜其全篇不称也。

元人杂剧多演吕仙度世事,叠见重出,头面强半雷同。马致远之《岳阳楼》,即谷子敬之《城南柳》,不惟事迹相似,即其中关目、线索,亦大同小异,彼此可以移换。其第四折,必于省悞之后,作列仙出场,现身指点,因将羣仙名籍,数说一过,此岳伯川之《铁拐李》、范子安之《竹叶舟》诸剧皆然,非独《岳阳楼》、《城南柳》两种也。《岳阳楼》【水仙子】云:“这一个是汉锺离现掌着羣仙箓,这一个是铁拐李发乱梳,这一个是蓝采和板撤云阳木,这一个是张果老赵州桥倒骑驴,这一个是徐神翁身背着葫*芦,这一个是韩湘子——韩愈的亲侄,这一个是曹国舅——宋朝的眷属;则我是吕纯阳,爱打的简子、愚鼓。”《城南柳》【水仙子】云:“这个是携一条铁拐入仙乡,这个是袖三卷金书出建章,这个是敲数声檀板游方丈,这个是倒骑驴登上苍,这个是提笊篱不认椒房,这个是背葫芦的神通大,这个是种牡丹的名姓香;贫道因度柳呵,道号纯阳。”《铁拐李》【二煞】云:“汉锺离有正一心,吕洞宾有贯世才,张四郎、曹国舅神通大,蓝采和拍板云端裹响,韩湘子仙花腊月裹开,张果老驴儿快;我访七真、游海岛,随八仙、赴蓬莱。”《竹叶舟》【十二月】云:“这一个倒骑驴疾如下坡,这一个吹铁笛韵美声和,这一个貌娉婷笊篱手把,这一个 蓬松铁拐横拖,这一个蓝关前将文公度脱,这一个绿罗衫拍板高歌。”又【尧民歌】云:“这一个是双丫髻,常吃的醉颜酡;则俺曾梦黄梁一晌滚汤锅,觉来时蚤五十载闇消磨,纔知道吕纯阳是俺正非他。”

汤若士《邯郸梦》末折《合仙》,俗呼为“八仙度卢”,为一部之总汇,排场大有可观,而不知实从元曲学步,一经指摘,则数见者不鲜矣。【混江龙】云:“一个汉锺离双丫髻苍颜道扮,一个曹国舅八采眉象简朝绅,一个韩湘子弃举业儒门子弟,一个蓝采和他是个打院本乐户官身,一个拄铁拐的李孔目又带些残疾,一个荷饭笊何仙姑挫过了残春,眼睁着张果老把眉毛褪。”通曲与元人杂剧相似。然以元人作曲,尚且转相沿冀,则若士之偶尔从同者,抑无足诋讥矣。

唐李泌《枕中记》:开元十九年,吕翁经邯郸道上,以枕授卢生,使于梦中历尽荣适,醒后旅主人蒸*黄粱未熟,生怃然悟,拜谢而去。若士本此,演为《邯郸记》,其中层折,一依《枕中记》所载而稍润色之。马致远《黄梁梦》乃作汉锺离度脱吕公,一梦十八年黄梁未熟,岂漠锺离度吕而吕复度卢,皆此邯郸道耶 抑统是一事,而元人所演为空中楼阁耶 范子安《竹叶舟》亦作吕仙自云:“偶然间经过邯郸,逢师点化,黄梁醒后,因此上把尘心一笔都勾。”据此,则元人多主度吕一说,非致远所独创矣。

予幼时戏作《了缘记》,有云:“声唤不如归,恰似孤灯枕畔、寒风窗裹,怯听子规啼。”有曲客见之,笑曰:“是必从尤展成《钧天乐》‘教我琵琶怎抱,行不得也哥哥’句脱化来也。”不知此等句法,元曲中已先有之。石君宝《秋胡戏妻》杂剧云:“你待要谐比翼,你也曾听杜宇 他那裹口口声声,撺掇先生不如归去。”郑德辉《倩女离魂》云:“只听的花外杜鹃声,催起归程。”此在元曲,偶一见之,尚觉新巧动人;近时人则多解为此,反索然矣。

元曲多有以本人名姓直入句中,读之愈觉情文真切者。然亦止可一部中偶尔一用,多则易伤俚俗。

如武汉臣之《玉壶春》云:“愿你个李素兰常风韵,则这个玉壶生永结缘。”又云:“则这个玉壶生更和这素兰女,则索告你个柳青娘。”又云:“这的是玉壶生小调章。”又云:“玉壶生拜辞了素兰香。”一剧中凡数见,固不如其已也。

《四书》语入曲,最难巧切,最难自然,惟元人每喜为之。《西厢》“仁者能仁”等语,固属大谬不伦,*马致远《荐福碑》云:“我犹自不改其乐,后来便为官也富而无骄。”又云:“谁似晏平仲善与人交。”又云:“谁肯学有朋自远方来。”又云:“想吾岂匏瓜也哉。”又云:“无钱的子张学干禄。”又云:“又不会巧言令色。”郑德辉《 梅香》云:“他文质彬彬才有余,和俺这相府潭潭德不孤,更怕甚文不在兹乎。”又云:“留心在九大经,吾日三省。”又云:“早挣个束带立于朝。”尚仲贤《单鞭夺 》云:“尉迟恭威而不猛。”以上等语,几成笨伯矣。

《荐福碑》云:“如今这聪明越受聪明苦,越痴呆越享了痴呆福,越胡涂越有了胡涂富。则这有银的陶令不休官,无钱的子张学干禄。”此虽愤时嫉俗之言,然言之最为痛快。读至此,不泣数行下者,几希矣。

《倩女离魂》,通剧中无甚出色,在元曲可列中等。惟末折【喜迁莺】云:“据才郎心性,莫不是向天公买拨来的聪明 ”二语灵心慧舌,其妙无对,较之“小姐多丰采,君瑞济川才”,真霄壤矣。

乔孟符《扬州梦》有【那咤令】云:“天有情,天亦老;春有意,春须瘦;云无心,云也生愁。”张寿卿《红梨花》【一煞】云:“你休愁我衾寒、枕剩、人孤另,我则怕你酒醒、灯昏、梦不成。”皆一剧中之警句也。

今人每一曲中叠用一字为韵脚,其法亦本元人。《扬州梦》【那咤令】云:“倒金缾凤头,捧琼浆玉瓯;蹴金莲凤头,并凌波玉钩;整金钗凤头,露春纤玉手。”《气英布》【那咤令】云:“咱道你这三对面先*生来瞰我,那裹是八拜交仁兄来访我,多应是两赖子随何来说我。”《荐福碑》【叨叨令】云:“往常我青灯黄卷学王道,刬地来红尘紫陌寻东道,如今十个九个人都道,都道是七月八月长安道。”

《 梅香》【混江龙】云:“孔安国传《中庸》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马融集《春秋》祖述着左丘明,演《周易》关西夫子,治《尚书》鲁国伏生,校《礼记》舛讹扬子云,作《毛诗笺注》郑康成:无过是阐大道发扬中正,纪善言答问详明。”元人曲词,每多腐语,如此等类,直是一幅策论,岂复成声律耶!又况其出自闺阁儿女之口也

《灰阑记》、《留鞋记》、《蝴蝶梦》、《神奴儿》、《生金阁》等剧,皆演宋包待制开封府公案故事,宾白大半从同;而《神奴儿》、《生金阁》两种,第四折魂子上场,依样葫芦,略无差别。相传谓扮演者临时添造,信然。《渔樵记》剧刘二公之于朱买臣,《王粲登楼》剧蔡邕之于王粲,《举案齐眉》剧孟从叔之于梁鸿,《冻苏秦》剧张仪之于苏秦,皆先故待以不情,而暗中假手他人以资助之,使其锐意进取;及至贵显,不肯相认,然后旁观者为说明就裹:不特剧中宾白同一板印,即曲文命意遣词,亦几如合掌,此又作曲者之故尚雷同,而非独扮演者之临时取办也。

《 梅香》如一本《小西厢》,前后关目、插科、打诨,皆一一照本模拟:张生以白马解围而订婚姻,白生亦因挺身赴战而预联婣好,一同也;郑夫人使莺莺拜张生为兄,裴亦使小蛮见白而改称兄妹,二同也;张生假馆于崔而白亦借寓于裴,三同也;莺莺动春心不使红娘知而红娘自知,樊素亦逆*揣主意而劝使游园,四同也;张生琴诉衷曲,白亦琴心挑逗,五同也;张生积思成病,白亦病眠孤馆,六同也;张生向红娘诉情,白亦于樊素前尽倾肺腑,七同也;张生跪求红娘,白亦向樊素折腰,八同也;张生倩红传寄锦字,素亦与白密递情词,九同也;鸶莺窥简佯怒,小蛮亦见词罪婢,十同也;红娘佯以不识字自解,樊素亦反问词中所语云何,十一同也;红见责而戏言将告夫人,樊亦被诘而诈为出首,十二同也;莺莺答诗自订佳期,小蛮亦答诗私约夜会,十三同也;张生误以红娘为莺莺,白亦误将樊素作小蛮,十四同也;莺莺烧香,小蛮亦烧香,十五同也;崔夫人拷红,裴亦打问樊素,十六同也;红娘堂前巧辩而归罪于崔,樊素亦据理直权而诿过于裴,十七同也;崔夫人促张应试,裴亦使白赴京,十八同也;莺莺私以汗衫、裹肚寄张,小蛮亦有玉簪、金凤赠白,十九同也;张衣锦还乡,白亦状元及第,二十同也。不得谓无心之偶合矣。

百种杂剧目,正名、题目各一句,多用七字。其八九字者,虽有而少。惟《城南柳》、《风光好》、《蝴蝶梦》、《勘头巾》等剧正名题目各二句耳。

百种中,第一折必用仙吕【点绛唇】套曲,第二折多用南吕【一枝花】套曲,余则多用正宫【端正好】、商调【集贤宾】等调。盖一时风气所尚,人人习惯其声律之高下,句调之平仄,先已熟记于胸中,临文时或长或短,随笔而赴,自无不畅所欲言;不然,何以元代才人辈出,心思才力,日趋新异,独于选调一事不厌党同也 *

《 梅香》,郑德辉撰,载白敏中父参裴度军,阵中救度,受伤频死,度以女小蛮许字敏中。度死,度妻韩夫人将背前约。有侍婢樊素者,从中撮合,始克成婚。其大致如此。按《云溪友议》:“白居易有妓樊素,善歌;小蛮,善舞。尝为诗曰:‘樱桃樊素口,杨柳小蛮腰。’年既迈,而小蛮方丰艳,因作《杨柳》词以托意。”又按《女世说》:“樊素二十余,绰绰有歌舞态,善唱《杨柳》。乐天以己年高,将放之。适马有名骆者,同时议鬻,马出而首反顾。素闻马嘶,泣拜曰:‘骆将去,其鸣哀;素将去,其辞苦;岂主君独无情哉!’”然则两人为乐天爱妾,恩至义尽,具有明征。敏中为乐天从祖弟,史称其与乐天相友爱者,乃妄以其兄之妾为其弟之妻,且婢,使千古而下阅者,疑敏中有陈平为盗之谤,朕栖欲治之心。颠倒伦常,莫斯为甚。彼《琵琶》之厚诬伯喈者,抑无论矣。

拟元两剧,萧山王叔卢撰。以质吴江沈长康,谓不合宫调,令其改作。及改而仍不合,乃就毛西河商之。无何,叔卢死,西河哀其志而为更定其词。会兵变,失去。夜卧嵩山,梦叔卢来,曰:“予词寄君所,未见还。”醒而异之。后复购得其稿。会病,又梦叔卢曰:“脱君死,予词奈何 ”因中夜力疾起,校补而梓行之。故西河序其首,谓:“灵均作《涉江》、《怀沙》,虑其遗亡,乃于晋咸安之季,白画见形,向顾珏自诵之。”以比叔卢之入梦。夫身后之名,才人所爱,虽至死而其魂魄犹将恋恋,且虽词曲小技,而郑重珍惜,一至于此,是诚不可解者矣。*

曲话卷三

乾隆中,高宗纯皇帝第五次南巡,族父森时服官浙中,奉檄恭办梨园雅乐。先期命下,即以重币聘王梦楼编修文治塡造新剧九折,皆即地即景为之,曰《三农得澍》,曰《龙井茶謌》,曰《详征冰茧》,曰《海宇謌恩》,曰《灯燃法界》,曰《葛岭丹炉》,曰《仙酝延龄》,曰《瑞献天台》,曰《瀛波清宴》。选诸伶艺最佳者充之,在西湖行宫供奉。每演一折,先写黄绫底本,恭呈御览,辄蒙褒赏,赐予频仍。今日重披法曲,犹仰见当年海宇乂安,民康物阜。古稀天子省方问俗,桑麻阡陌间与百姓同乐,一种雍熙气象,为千古所希有,真盛典也。

红楼梦工于言情,为小说家之别派,近时人艶称之。其书前梦将残,续以后梦,卷牍浩繁,头绪纷琐。吴洲仲云涧取而删汰,并前后梦而一之,作曲四卷,始于原情,终于勘梦,共得五十六折。其中穿插之妙,能以白补曲所未及,使无罅漏,且借周琼防海事,振以金鼓,俾不终场寂寞,尤得本地风光之法。惟以副净扮凤姐,丑扮袭人,老旦扮史湘云,脚色不甚相称耳。近日荆石山民亦塡有《红楼梦》散套,题止《归省》、《葬花》、《警曲》、《拟题》、《听秋》、《剑会》、《联句》、《痴诔》、《颦诞》、《寄情》、《走﹡魔》、《禅订》、《焚稿》、《冥升》、《诉愁》、《觉梦》十六折而巳,其实此书中亦究惟此十余事言之有味耳。其曲情亦凄婉动人,非深于《四梦》者不能也。

番禺令仲拓庵振履卸事后,寓省垣,作《双鸳祠》八折,即别驾李亦珊事也。起伏顿挫,步武井然,惜点谱一折,人手太闲,《謌赛》一折,收场太重。通体八出,杂剧则太多,传奇又太少,古今曲家无此例也。

金陵张漱石《怀沙记》,依《史记屈原列传》而作,文词光怪。全部楚词,隐括言下。《着骚》、《大指》、《天问》、《山鬼》、《沉渊》、《魂游》等折,皆穿贯本书而成,洵曲海中巨观也。惟尤西堂《读离骚》不然,不屑屑模文范义,通其意而肆言之,陆离斑驳,不可名状,至云:“便百千年难打破闷乾坤,只两三行怎吊尽愁天下!”发千古不平于嬉笑怒骂中,悲壮淋漓,包以大气,与怀沙立意不同,然固异曲同工也。

漱石又有《玉狮坠》,设想甚奇。其《毁奁》一折,如蚁穿九曲,愈折愈深。如云:“你要我无瑕体自比玉洁,便河东吼不迭 岂真有竹杖为龙,那便捷似鸟成凫,没些差别,负的我腾空飞越,管笼禽脱离羁绁 怕终做不分玉石焚身烈,提掇向楼前坠也!”一玉狮耳,想出如许情绪,第一猜教其守贞,二猜可以因而脱祸,三猜默示以狗身,鲁公书笔,力透纸背矣。

钱唐夏惺斋纶作六种传奇。其《南阳乐》一种,合三分为一统,尤称快笔。虽无中生有、一时游戏之言,而按之直道之公,有心人未有不拊掌呼快者。第三折,诛司马师,一快也;第四折,武侯命﹡灯倍明,二快也;第八折,病体全安,三快也;第九析,将星灿烂,四快也;十五折,子午谷进兵,偏获奇胜,五快也;十六折,杀司马昭,六快也;擒司马懿,七快也;十七折,曹丕就擒,八快也;杀华歆,九快也;十八折,掘曹操疑冢,十快也;二十二折,诛黄皓,十一快也;二十五折,陆伯言自裁,十二快也;孙权投降,十三快也;孙夫人归国,十四快也;三十折,功成归里,十五快也;三十二折,北地受禅,十六快也。立言要快人心,惺斋此曲,独得之矣。

惺斋作曲,皆意主惩劝,常举忠、孝、节、义,各撰一种。以《无瑕璧》言君臣,教忠也;以《杏花村》言父子,教孝也;以《瑞筠图》言夫妇,教节也;以《广寒梯》言师友,教义也;以《花萼吟》言兄弟,教弟也。事切情真,可謌可泣。妇人孺子,触目惊心。洵有功世道之文哉!

李笠翁云:“汤若士之《牡丹亭》、《邯郸梦》传奇得以盛传于世,吴石渠之《绿牡丹》、《画中人》得以偶登于场,皆才人徼幸之事,非文至必传之理也。”语见所著《闲情偶寄》。石渠才情绮丽,撰曲四种,甚为艺林所称。笠翁引与玉茗并论,不为无见。

笠翁十种,曲、白俱近平妥。行世已久,姑免置喙。近人惟绵州李太史调元最深喜之,谓“如景星庆云,先观为快”,家居时常令謌伶搬演为乐。其第十种名比目鱼,有自题诗云:“迩来节义颇荒唐,尽把宣淫罪戏场。思借戏场维节义,系铃人授解铃方。”太史谓:“读是诗,方知其绣曲心苦。”盖通十种中,命意结穴在此也。客有笑其偏嗜笠翁曲者,太史尝诵此诗答之。﹡笠翁以《琵琶》五娘千里寻夫,只身无伴,因作一折补之,添出一人为伴侣,不知男女千里同途,此中更形暧昧。是盖矫《琵琶》之弊,而失之过;且必执今之关目以论元曲,则有改不胜改者矣。笠翁痛诋南西厢,其论诚正;至欲作《北琵琶》以补则诚之末逮,未免自信太过,毋论其才不及元人,即使能之,亦殊觉多此一事也。

石渠四种中,以《绿牡丹》为最,《疗妬羹》、《画中人》次之。《疗妬羹题曲》一折,逼真牡丹亭。如云:“一任你拍断红牙,拍断红牙,吹酸碧管,可赚得泪纷沾袖,总不如《牡丹亭》一声《河满》便潜然。”“四壁如秋,半响好迷留,是那般憨爱,那些痨瘦。只见几阵阴风凉到骨,想又是梅月下俏魂游。天那!若都许死后自寻佳耦,岂惜留薄命,活作羁囚!”此等曲情,置之还魂记中,几无复可辨。《西园记》,亦石渠四种之一也。末道场一折,车遮韵,纯用入声,尖刻流利,允称神技。

《旗亭记》作王之涣状元及第,语虽荒唐,亦快人心之论也。沈归愚尚书题词,云:“特为才人吐奇气,鹓鶵卑伏忽飞骞。科名一准方千例,地下何妨中状元。”按:《琵琶记》以蔡邕为状元,彼时原无此名,故令阅者为之绝倒。唐时虽已有状元之名,其实授官始于宋代,初阶不过剑判、廷评,历俸既深,然后入馆承制,驯至宰执,非若今之状元,甫经释褐,即践清华如登仙,为科名之冠也。然则唐之状元,于之涣何关轻重 作是曲者,亦如尤西堂之扮李白登科,徒为多事矣。顾青莲不必登科,而以玉环考试,则不妨作第一人想,若“黄河远上”之词,双鬟久具隽眼,又何论﹡之涣之状元不状元乎

《燕子笺》一曲,鸾交两美,燕合双妹,设景生情,具征巧思;春灯谜之十错认,亦似有悔过之意,隐然露于楮墨外。然其人既已得罪名教,即使《阳春白雪》,亦等诸彼哉之例,置而不论可矣,况其文章之未必能醉人心腑耶!

《蜀鹃啼》,苏州邱园为成都令吴志衍作也。志衍为梅村之兄,携家之任,由滇人蜀,值北都城陷,西土沦亡,全家死之,邱故撰是剧。尤西堂跋所谓:“爰有邱生,闻之累息。问弱弟之奔丧,伤心唳煅;吊孤臣而流涕,染血啼鹃”者也。梅村诗《观蜀鹃啼剧有感》云:“红豆花开声宛转,绿杨枝动舞婆娑。不堪唱彻关山调,血污游魂可奈何!”其词之感人故深矣。

钱唐洪昉思升撰长生殿,为千百年来曲中巨擘。以绝好题目,作绝大文章,学人、才人,一齐俯首。自有此曲,毋论惊鸿、彩毫空惭形秽,即白仁甫秋夜梧桐雨亦不能稳占元人词坛一席矣。如定情、絮阁、窥浴、密誓数折,俱能细针密线,触绪生情,然以细意熨贴为之,犹可勉强学步;读至弹词第六、七、八、九转,铁拨铜琶,悲凉慷慨,字字倾珠落玉而出,虽铁石人不能为之断肠,为之下泪!笔墨之妙,其感人一至于此,真观止矣!

梧桐雨与长生殿亦互有工拙处。长生殿按长恨謌传为之,删去几许秽秽迹;梧桐雨竟公然出自禄山之口。《长生殿惊变》折,于深宫欢燕之时,突作国忠直人,草草数语,便尔启行,事虽急遽,断﹡不至是;梧桐雨则中间用一李林甫得报、转奏,始而议战,战既不能而后定计幸蜀,层次井然不紊。

《梧桐雨》第一折【醉中天】云:“我把你半亸的肩儿凭,他把个百媚脸儿擎。正是金阙西厢扣玉扃,悄悄回廊静,靠着这招彩凤,舞青鸾,金井梧桐树影,虽无人窃听,也索悄声儿海誓山盟。”第二折【普天乐】云:“更那堪浐水西飞雁,一声声送上雕鞍。伤心故园,西风渭水,落日长安。”第三折【殿前欢】云:“是他朵娇滴滴海棠花,怎做得闹荒荒亡国祸根芽!再不将曲弯弯远山眉儿昼,乱松松云鬓堆鸦。怎下的碜磕磕马蹄儿脸上踏,则将细袅袅咽喉掐,早把条长搀搀素白练安排下。他那裹一身受死,我痛煞煞独力难加。”数曲力重千钧,亦非《长生殿》可及。

《长生殿》至今,百余年来,歌场、舞榭,流播如新。每当酒阑灯灺之时,观者如至玉帝所听奏钧天法曲,在玉树、金蝉之外,不独赵秋谷之“断送功名到白头”也。然俗伶搬演,率多改节,声韵因以参差,虽有周郎,亦当掩耳而过。近日古吴冯云章起凤撰为《吟香堂曲谱》,以缥缈之音,度娟丽之语,迎头拍字,按板随腔,尤称善本。且其宫调、字音,多加考订,毫无遗漏,谓之《长生殿》第一功臣,可也。石太史辍玉为之序云:“谓非嬴女吹箫,冯夷击鼓,不能使笑者解颐,泣者俯首,”如是信然。

《桃花扇》笔意疎爽,写南朝人物,字字绘影绘声。至文词之妙,其艶处似临风桃蕊,其哀处似着雨﹡梨花,固是一畤杰构。然就中亦有未惬人意者:福王三大罪、五不可之议,倡自周镳、雷演祚,今阻奸折竟出自史阁部,则与《设朝》折大相径庭,使观者直疑阁部之首鼠两端矣。且既以《媚座》为二十一折矣,复如入《孤吟》一折,其词义犹之“家门大意”,是为蛇足,总属闲文。至若曲中词调,伶人任意删改,亦斯文一大恨事。然未有先虑其删改,而特于作曲时为俗伶豫留地步者。今《桃花扇》长者七八曲,其少世四五曲,未免故走易路;又以左右部分正、间、合、润四色,以奇偶部分中、戾、余、煞四气,以总部分经、纬二星,毋论有曲以来,万无此例,即谓自我作古,亦殊觉淡然无味,不知何所见而云也。(然琴川《鹤归来》曲首折《发端》、末折《收场》,似仿《桃花扇》为之,不特从来院本所未有,亦院本所不必有也。)

《桃花扇》以《余韵》折作结,曲终人杳,江上峯青,留有余不尽之意于烟波缥缈间,脱尽团圆俗套。乃顾天石改作《南桃花扇》,使生旦当场团圆,虽其排场可快一时之耳目,然较之原作,孰劣孰优,识者自能辨之。

《石榴记》,如皋黄瘦石振作也,词白都有可观。神感诸折,暗以《牡丹亭》作谱子;至梦圆折,则明白落玉茗窠臼。顾其自然情韵,即未必青出于蓝,而模山范水,庶几亦步亦趋也。

阳羡万红友树寝食元人,深入堂奥,得其神髓,故其曲音节嘹喨,正衬分明。吴雪舫称为六十年第一手,信知言也。生平所作甚富,如《锦尘帆》、《十串珠》、《黄金瓮》、《金神凤》、《资齐鉴》、《珊瑚球》、《舞﹡霓裳》、《藐姑仙》、《青銭赚》、《焚书闹》、《骂东风》、《三茅宴》、《玉山庵》等作,几于汗牛充栋。而稿多散失不存,今世合刻者,《空青石》、《念八翻》、《风流棒》,《称拥艶三种》而巳。红友为吴石渠之甥,论者谓其渊源有自,其实平心论之:粲花三种,情致有余,而豪宕不足;红友如天马行空,别出机杼。宗旨固不同也。

红友关目,于极细极碎处皆能穿插照应,一字不肯虚下,有匣剑帷灯之妙也。曲调于极闲极冷处,皆能细斟密酌,一句不轻放过,有大含细人之妙也。非龙梭、凤杼,能令天衣无缝乎

红友之论曰:“曲有音,有情,有理。不通乎音,弗能歌;不通乎情,弗能作;理则贯乎管与情之间,可以意领不可以言宣。悟此,则如破竹、建瓴,否则终隔一膜也。”今观所著,庄而不腐,奇而不诡,艶而不淫,戏而不虐,而且宫律谐协,字义明晰,尤为惯家能事。情、理、音三字,亦惟红友庶乎尽之。

蒋心余太史士铨九种曲,吐属清婉,自是诗人本色。不以矜才、使气为能,故近数十年作者,亦无以尚之。其至离奇变幻者,莫如《临川梦》,竟使若士先生身入梦境,与四梦中人一一相见。请君入瓮,想入非非;娓娓清言,犹余技也。《桂林霜》、《一片石》、《第二碑》、《冬青树》四种,皆有功名敎之言。

忠魂、烈魄,一人腕中,觉满纸飒飒,尚余生气。《香祖楼》、《空谷香》两种,于同中见异,最难下笔。葢梦兰与淑兰皆淑女也,孙虎与李蚓皆继父也,吴公子与扈将军皆樊笼也,红丝、高驾皆介﹡绍也,成君、裴畹皆故人也,且小妇皆薄命而大妇皆贤淑也,使出自俗笔,难免雷同,乃合观两剧,非惟不犯重复,且各极其错综变化之妙,故称神技。《四弦秋》因《青衫记》之陋,特创新编,顺次成章,不加渲染,而情词凄切,言足感人,几令读者尽如江州司马之泪湿青衫也。《雪中人》一剧,写吴六奇,颊上添毫,栩栩欲活;以花交折结束通部,更见匠心独巧。心余强袁子才观其所撰曲,曰:“先生只当小病一场,宠赐披览。”袁不得已,观之。次日,问:“可有得意处否 ”袁曰:“‘任尔忒聪明,猜不出天情性’,惟两语极佳耳。”心余笑曰:“毕竟先生是诗人,非曲客。‘造物岂凭翻覆手,窥天难用揣摩心。’此商宝意《闻雷诗》,为子曲之蓝本也。”

乾隆十六年,恭逢皇太后万寿,江西绅民远祝纯嘏杂剧四种,亦心余手编。第一种曰《康衢乐》,第二种曰《讱利天》,第三种曰《长生箓》,第四种曰《升平瑞》。征引宏富,巧切绝伦,倘使登之明堂,定为承平雅奏,不仅里巷风谣已也。

吴糓人先生词学,近时人不多观,病除凡响,壁垒一新。集中南北曲数套,妙墨淋漓,几欲与元人争席。所作《渔家傲》乐府,词坛、艺苑,交口称之。其自序云:“余游富春之渚,经七里之滩。万竹光中,斜阳晒网;一波折处,细雨施罛。缅怀高寄之踪,指点归耕之处,径路或迷于黄叶,人家全在乎翠微,弄水相思,寻烟欲问,台高百尺,其钓维何 祠阅千秋,伊人宛在。祗觉风流之足慕,敢辞水调之难工,恣我楮毫,被之弦索,演逸民之列传,写渔父之家风,人将读之而解﹡颐,吾亦因之而寄傲也。”

钱竹初明府,亦工音律,所著《鹦鹉媒》、《乞食图》二种,不及心余之爽豁,心余亦不及其清丽也。曲中佳句,如:“只恐半腔愁,都被春风吹破。”又:“若不是嫦娥流彩,怎牵将对月颜开。难比说书生稔色,他往常间抬眼不轻抬。”又:“则这帘外幽禽,还唤的俺俏书生梦儿远。”又:“这羞态能禁架,玉容浅霞,早则是消尽温存怜煞他。”又:“你人前只管娇眠罢,休问俺云踪那答,则这一幅花枝可也障的咱。”(以上《鹦鹉媒》。)“婚姻簿料来梦幻,骨肉恩如何割忍,除非是归来环佩,认我夜深魂。”又:“怎知他水边梅影窥愁破,还有俺门畔桃花望眼多,些儿个,一样的毫端知己,嵌人心窝。”(以上《乞食图》。)

《西楼记》为姑苏袁凫公白宾作。于叔夜者,凫公托名也。(按:宋牧仲《筠廍偶笔》云:“袁箨庵以《西楼》传奇得名。”《苏州府志》云:“袁于令,字令昭,号箨庵。”《尧峯文钞》:“袁褒曾孙于令,官荆州知府。”《吴梅村集》有《赠荆州守袁大玉诗》四首,云:“词客开元擅威名。”又云:“弹丝法曲《楚江情》。”然则《西楼》作于箨庵。于叔夜者,以名为姓耳。凫公之称,仅见近人诗话。)凫公短身、赤鼻,长于词曲。穆素微不过中人之姿,面微麻,性耽笔墨。故两人交好,为赵莱所忌,因假赵不将以刺之。此康熙中年事,王子坚先生犹得亲见。所云绝代佳人者,妄也。(按:《艮斋杂说》:“箨庵守荆州,谒某道,卒然问曰:‘闻贵府有三声。’谓棋声、牌声、曲声也。袁徐应曰:‘下官闻公亦有三声。’道诘之,曰:‘算盘声、天平声、板子声。”袁竟以此罢官。”又按:顺治十年三月,湖广抚臣题参袁于令等官十五员侵盗钱粮。据﹡此,则《西楼》之作当在夺职以后。)其同邑人龙子犹有复位本,多所删节,较六十种曲所刻尚觉简富。《楚江情》一阕,原乏佳处,其脍炙人口,实所不解。

筠廊偶笔载:“箨庵与人谈及西楼记,辄有喜色。一日,出饮归,月下肩与过一大姓门,其家方燕宾,演《霸王夜宴》。舆人云:‘如此良夜,何不唱“绣户传娇语”,乃演《千金记》耶!’箨庵闻之,狂喜,几至坠舆。”吴之纪《春日袁荆州过访百花洲口占二绝》云:“契阔经今两白头,建牙吹角古荆州。东山啸咏《西楼梦》,故国重逢话昔游。一曲方成传乐府,十千随到付缠头。当时记得轻分手,王粲高楼鹦鹉洲。”《西楼记》为一时所重如此。

龙氏有《墨憨斋传奇定本》十种:《新灌园》、《酒家佣》、《女丈夫》、《量江记》、《精忠旗》、《双雄记》、《万事足》、《萝磊记》、《洒雪堂》、《楚江情》(即《西楼记》),皆取近时名曲,再加删订而成,颇称善本。

《呜凤记》《河套》一折,脍炙人口;然白内多用骈俪之体,颇碍优伶搬演。上场纯用小词,亦新耳目;但多改用古人名作为之,大雅所弗尚也。至《争宠》一折,赤肚子不上场,只用道童答应,省却许多头绪。在俗手必于末折作神仙示现报应,又多一番结束矣。

集牌名成曲,最难自然。《明珠记》《煎茶》折【长相思】云:“念奴娇,归国遥,为忆王孙心转焦,楚江秋色饶。月儿高,烛影摇,为忆秦娥梦转迢,汉宫春信悄。”运用自然情致。《春芜记》《阻遇》折偶一为之,颇觉新异。至《鸣凤》之状子、《精忠》之头,虽皆集曲名而成,然支离牵扯,不足数矣。﹡

《玉茗四梦》,《牡丹亭》最佳,《邯郸》次之,《南柯》又次之,《紫钗》则强弩之末耳。

《南柯》《情着》一折,以《法华普门品》入曲,毫无勉强,毫无遗漏,可称杰构。末折绝好收束排场处,复尽情极态,全曲当以此为冠冕也。

《牡丹亭》对宋人说《大明律》,《春芜记》楚国王二竟有“不怕府县三司作”之句,作者故为此不通语,骇人闻听;然插科打诨,正自有趣,可以令人捧腹,不妨略一见之。至若元人杂剧,凡驾唱多自称庙谥,如汉某帝、唐某宗之称,真堪喷饭矣。

《琴心记》《荣返》折红衲袄曲“捕鱼翁错认酒家敲”,又“怎许诗人带月敲”,一曲两用敲韵。《明珠记》《禁怨》折,一曲两用“怨”韵,《荆钗》《堂试》折,亦一曲两用“钱”韵。

明曲出目多四字,国朝多二字。惟《东郭记》皆用《孟子》语为之;《玉镜台》则或二字,或三四字,参差不一,盖变例也。

《怀香记》《佳会》折,全落《西厢》窠臼。而《解袍欢》、《山桃红》数曲,在旁眼偷窥,写得欢情如许美满,较十二红正不啻青出于蓝而过于蓝。余尝谓:“小姐多丰采,君瑞济川才”,为元曲中之最庸恶陋劣着,缘落想便俗故也。

《紫钗记》最得手处,在《观灯》时即出黄衫客,下文《剑合》自不觉突,而中《借马》折避却不出,便有草蛇灰线之妙。稍可议者:既有《门楣絮别矣》,接下《折柳阳关》,便多重迭,且堕恶套;而《款檄》折两使臣皆﹡不上场,亦属草率。

《金雀记》苦无丑、净,至强以左太冲、张孟阳当之,亦不善挪虚步,阅之辄不满人意。

《荆钗》曲白都近自然,惟《赴试》折家国离情,路上自不必向朋辈喁喁绪语,且末、净合唱“蒙嘱咐,牢记取,教我成名先寄数行书”,又居然与王十朋心事关照,殊嫌着相。《焚香记》《寄书》折,关目与《荆钗记》大段雷同。金员外潜随来东,孙汝权亦下第留京,一同也;卖登科录人寄书,承局亦寄书,二同也;同归寓所写书,同调开肆中饮酒,同私开书包,同改写休书,无之不同,当是有意剿袭而为之。

曲有覆述上文,仍袭用前曲,如《西厢》之《锁南枝》,《焚香》之《玉交枝》,皆不复增减一字。

《浣沙记》第十三折之《虞美人》、第十五折之《浪淘沙引》,皆窃古人名词,改易数字。虽与本曲情节相同,按之原词,究多勉强。其十三折《羁囚石室》,以间一曲篇一日,关目尤欠分明也。

《双珠记》通部细针密线,其穿穴照应处,如天衣无缝,具见巧思。惟每人开口,多用骈白,头面雷同,且中有末尽合口吻者,乃为美玉之玷。

《明珠记》《别母》折老旦曲云:“正忆情人在纲笼,又伤娇女去漂篷。”情人二字,施之白头两老,称谓甚怪。作曲者偶然失检,便予人可拟,可见此道,一字不容苟下也。﹡

曲话卷四

乐府兴而古乐废,唐绝兴而乐府废,宋人謌词兴而唐之謌诗又废,元人曲调兴而宋人謌词之法又渐积于废。诗词空其声音;元曲则描写实事,其体例固别为一种,然《毛诗氓之蚩蚩篇》综一事之始末而具言之,《木兰诗》事迹首尾分明,皆巳开曲伎之先声矣。作曲之始,不过止被之管弦,后且饰以优孟。元人院本,至今传者寥寥数种,其实杂剧为多。明以后则传奇盛行,下笔动至数十折,一人多至数本、十数本、数十本。其始大旨亦不过归于劝善、惩恶而巳,及其末流,淫侈竞尚。盖自明中叶以后,作者按谱塡字,各逞新词,此道遂变为文章之事,不复知为律吕之旧矣。推此以论,则虽谓“今曲盛而元曲之声韵废”,亦无不可也。

元人百种,佳处恒在第一、二折,奇情壮采,如人意所欲出。至第四折,则了无意味矣。世遂谓:“元人以曲试士。百种杂剧,多出于场屋。第四折为强弩之末,故有工拙之分。”然考之《元史选举志》,固无明文。或亦传闻之误也。(按:明沈德符撰《顾典杂言》,谓:“元人未减南宋以前,以杂剧试士。”吴梅村序《广正谱》,亦谓:“当时以此取士,皆傅粉墨而践排场,一代之人文,皆从此描眉、画颊、诙谐、调笑而出之,固宜其擅绝﹡千古。”是二说者,固当有所本也。)

雕虫馆《曲选》,亦谓:“元取士有塡词科,主司所定题目外,止曲名及韵。其宾白出于演剧伶人一时所为,故鄙俚蹈袭之语为多。”予谓:“此盖论百种杂剧然耳。若西厢等本,其白为曲人所自作,关目恰好,字句亦长短适中,回不侔也。”

北曲有名同词异者,如:黄锺宫有【古水仙子】而商调及双调皆有【水仙子】,有【古神仗儿】,而仙吕亦有【神仗儿】;有【古寨儿令】而越调亦有【寨儿令】,有【柳叶儿】而仙吕及商调皆有【柳叶儿】,有【侍香金童】而商调亦有【侍香金童】,有【贺圣朝】而中吕及商调皆有【贺圣朝】,有【女冠子】而大石亦有【女冠子】;正宫有【端正好】而仙吕亦有【端正好】,仙吕有【上京马】而商调亦有【上京马】,有【祆神急】而双调亦有【祆神急】;中吕有【鬬鹌鹑】而越调亦有【鬬鹌鹑】,有【红芍药】而南吕亦有【红芍药】,有【思三台】而越调亦有【思三台】。

工、尺、四、上,乐之声也,而不知其字已见于《楚词》。《大招》云工尺字谱“四上竞气”,则来历已久矣。

乐以诗为本,诗以声为用。隋、唐以来,三百篇中仅传《鹿鸣》、《关睢》十二章。宋赵彦肃将句子配协律吕,因垂作谱,于《鹿鸣》等六诗为黄锺清宫,注云:“俗称正宫”;关睢等六诗篇无射清商,注云:“俗称越调”。人但知南、北曲有正宫、越调,而不知实丽于《风》、《雅》也。说本虞山周祥钰。

四声二十八调者,宫声七调,曰正宫、高宫、中吕宫、道宫、南吕宫、仙吕宫、黄锺宫;商声七﹡调,曰大石调、高大石调、双调、小石调、歇指调、商调、越调;羽声七调,曰般涉调、高般涉调、中吕调、平调、南吕讹、仙吕调、黄锺调;角声七调,曰大石角、高大石角、双角、小石角、歇指角、商角、越角。此二十八调之分,统于四声也。按《宋志》:“以夹锺收宫、商、角、闰四声。闰为角,其正角、变征、正征皆不收,而独用夹锺为律本。”

曲谱长短句法,自一字至十余字,其源皆起于古之歌词,可取而证。赓歌“都”、“俞”,一字之始也;《风》之“祈父”、《雅》之“肇裀”,二字之始也;“江有沱”、“思无绎”,三字之始也;五、六、七字为句,所在多有,姑不具论;“我不敢效我友自逸”为八字之始;唐尧山垤之戒曰:“人莫踬于山而踬于垤。”为九字之始;《孔氏铭》曰:“饘于是粥于是以餬予口。”为十字之始。七字而外,句法虽长,皆可读矣。

调有大石,大石本外国名;有般涉,般涉即般瞻,译言般瞻,华言“曲”也。语见《续文献通考》。(按:《显曲杂言》谓:“《辽史乐志》大食调,曲谱误作大石,因有小石以配之。”不知小石之名,自宋已有,王珪诗号“至宝丹”,秦观诗号“小石调”,不由曲谱之讹也。)四时声律,其分配各有所宜。如:春季属木,其气疏违,则声宜哔缓而验宕,若仙吕之【醉扶归】、【桂枝香】,中吕之【石榴花】、【渔家傲】,大石之【长寿仙】、【芙蓉花】、【人月圆】之类是也;夏季属火,其气恢台,则声宜洪亮震动,若越调之【小桃红】、【亭前柳】,正宫之【锦缠道】、【玉芙蓉】,【普天乐】之类是也;秋之气,飒爽而清越,若南吕之【一江风】、【浣溪纱】,商调之【山坡羊】、【集﹡贤宾】之类为宜;冬之气,严凝而静止,若双调之【朝元令】、【柳摇金】,黄锺之【绛都春】、【画眉序】,羽调之【四季花】、【胜如花】之类为宜。

合南北曲所有燕乐二十三宫调诸牌名,审其声音以配十二月。正月用仙吕宫、仙吕调,二月用中吕宫、中吕调,三月用大石调、大石角,四月用越调、越角,五月用正宫、高宫,六月用小石调、小石角,七月用高大石调、高大石角,八月用南吕宫、南吕调,九月用商调、商角,十月用双调、双角,十一月用黄锺宫、黄锺调,十二月用羽调、平调。(按:羽调,即黄锺调。盖调缺其一,故两用之。而十一月为子,子当夜半,介两日之间,于义亦宜。)闰月则用仙吕人双角。(按:仙吕,即正月所用;双角,十月所用。合而一之,履端于始,余于缘之义也。)如此,则声音、气象,自与四序相合矣。

吴门李元玉有《一笠庵广正九宫谱》,采元人各种传奇散套及明初诸名人所著之北词,依宫按调,汇为全书。于牌名、体格同异处,辨证甚属精详。所收尤博,多今未见者。先是华亭徐于室辑有原稿,李氏取而参讨之。吴梅村为之序,称为“骚坛鼓吹,堪与汉文、唐诗并传不朽”,可谓知言。(按:《雍熙乐府》列黄锺、正宫、大石、小石、仙吕、中吕、南吕、双调、越调、商调、商角、般涉十二调,其商角及般涉有目无词。李氏书虽多道宫、高平、歇指、宫调、角调五类,而歇指及宫、角三调皆有目无词,核其体例,实以《雍熙乐府》为本,偶有增益,亦因彼而推广之耳。)

《九宫谱定》,不知谁氏所作,但署“东山钓史、夗湖逸者仝辑”,盖隐其名矣。所论皆南曲。篇首诸﹡论,多能切中。其论务头云:“凡曲遇揭起其音而宛转其调,如俗之所谓做腔处,即是务头。”其论甚创。(按:《中原音韵》于北曲之务头胪列甚详,而南曲务头绝无道及。又按:《啸余谱》载务头一卷。然于务头二字究未说明。李笠翁谓“二字既不得其解,当以不解解之,不得为谜语欺人者所惑”。此说良当。)如云:“各调皆有引子,独羽调无引子,当借仙吕引子用之。”又云:“犯曲只宜犯本宫。或偶犯别宫,则音调必稍异。如【醉太师】、【猫儿出队】之类,只宜直作本曲之名,不必分作犯体。”又云:“大套必用尾,惟仙吕之【木丫牙】等调、大石之【一撮棹】等调、商吕之【锁窗寒】等调、黄锺之【刮地风】等调、商调之【啄木鹂】等调,或二或四,皆可不必用尾。”择取亦清,洵称善本,非深入其域者不能道也。

是书论平仄有过宽者,如引《幽闺》之黄锺【绛都春】云:“得到今朝”,谓“可用平平平去”。正宫《普天乐》云:“割得断兄妹肠肚”,谓“可用入平平平入平平”。仙吕【卜算子】云:“病染身着地”,谓“可用仄仄仄平平”。《琵琶》之中【吕菊花】新云:“封书远寄到亲闱,又见关河朔雁飞。”谓“二句可用仄仄平平仄仄平,平平平仄平仄平”。《荆钗》之南吕【临江仙】云:“渡水登山须子细”,谓“可用仄仄平平仄仄平”。《牧羊》之越调云:“甚日信复中郎将”,谓“可用仄仄平平平仄仄”。卧冰之商调【逍遥乐】云:“人阻阳台烟霞瞑”,谓“后三字可用去平平”。双调《真珠帘》云:“停针久”,谓“可用上平平”。《彩楼》之仙吕入双调【金水令】云:“娘子志诚,雨意相投”二句,谓“可用仄仄平平,平仄平仄”。《幽闺》之羽调【排歌】云:“不忍听”,谓“可用平平仄”。如此类可以互易者,﹡﹡不可枚举。须知曲有一定之平仄;中有数曲,并仄中之上去亦不可改。其平可以使仄、仄可以使平者,必古曲音律不谐,而后善讴者酌而改之,此虽有,而不多见,岂能任意互易,而云无碍耶。持论虽活,然或病其过活也。

庄亲王博综典籍,尤精通音律,能穷其变而会其通,所著《九宫大成南北宫谱》,多至数十卷,前此未有也。其持论有特识,精卓不刊,能辟数百年词家未辟之秘。如南谱旧有仙吕入双调一门,其音声迥不相合;今谱中将仙吕归仙吕,双调归双调,而用南仙吕【步步娇】北双角【新水令】等曲合成套数,别为闰卷。又词家以各宫牌名汇而成曲,俗称犯调;谱中以犯字意义无本,更其名曰“集曲”,其集曲有名义可取,而声律失调者,有节奏克谐而名义欠雅者,悉为厘正,不拘于古人成式。又中原音韵入声分派三声之内,但止于平声分阴阳而上去不分,尚欠精晰;谱中每字定以工尺,而阴阳自分,可补周德清之所未备。又旧谱俱限七字为句,无论文义如何,皆截为衬字,几不成文理,今谱中多留一二正字,全其文义,除去正文中间作读,章句益觉完美。又谱中有一牌名同、字异者,以至先者为正体,余为又一体,亦洗《啸余谱》第一体、第二体之陋,确为有见。凡此皆创例也。

康熙五十四年,命詹事王奕清等撰曲谱十四卷——葢与词谱同时而成——北曲四卷,南曲八卷,附失宫犯调各曲一卷。曲文每句、注句字,韵、注韵字。每字旁注四声(按:《九宫大成》每曲文注句,注读;﹡于用《中原韵》处注韵;沈韵所通,注叶;《中原韵》所无,沈韵不通者,注押。舆此少异。)于入声字或宜作三声者,皆一一详注。旧谱讹句,亦一一为之辨证,以附于后。

曲话以《涵虚曲论》为最先,取词客九十八人而品题之。如云:“马东篱如朝阳鸣凤,张小山如瑶天笙鹤,白仁甫如鹏搏九霄,李寿卿如洞天春晓……”等类。其题目虽佳,然未必人人切当不移也。王实甫之撰《西厢》,见《太和正音谱》。王弇州《曲藻》谓:“实甫原本,至碧云、黄花而止矣,后所续为关汉卿笔;世谓止于《草桥惊梦》者,非也。”今按:汉卿所撰曲,多至六十余本,其目不载《西厢》,且续本多鄙陋不伦之句,尤可疑也。

陶宗仪《辍耕录》谓:“董解元《西厢》作于金章宗时,世代未远,尚罕传者,何况今曲之冗。”按:董解元,《啸余谱》首引之,止称“始作北曲”,并末及西厢也。永嘉高则诚作《琵琶》,故《百川书志》称:“永嘉先生作”。原本止于《书馆相逢》。《赏月》、《扫松》,为朱教谕所补。

近日高伯阳作《续琵琶记》,空虚结撰,出奇无穷,一雪中郎之冤。吴毂人先生为之序云:“伯阳借一家之衣钵,拓千古之心胸,姱饰胜缘,掞张废事,如织女之酬郭令,如青洪之赠欧明,遂使银鹿坐儿,金龟得壻,科名草长,旌节花开,但争春梦之长,不厌夏云之幻。”数语,曲中大致,包括无遗矣。

曲有句谱短促,又为平仄所限,最难谐叶者。李笠翁谓:“遇此等处,当以成语了之。”是固一﹡说。但强押亦难巧合。如还魂记之“烟波画船”,何尝不是绝妙好词,何尝不平仄谐叶,较春芜之“心愁意慵”等语,岂止上、下床,直是天渊之隔矣。国朝惟万红友长此。如仙吕之长拍中,有四上声字为句,最难自然,红友则肆应不竭,愈出愈奇,如“睨睆好鸟”、“祗我与尔”、“我有斗酒”等句,皆异常巧合,能夺天工者。

红友院本中有佛曲,甚佳。按:佛曲、佛舞,在隋、唐时已有之。李唐乐府有普光佛曲,日光明佛曲等八曲,入婆陀调;《释迦文佛曲》、《妙花佛曲》等九曲,入乞食调;《大妙至极曲》、《解曲》入越调;《摩尼佛曲》入双调;《苏密七俱佛》曲、《日光腾佛曲》入商调;《邪勒佛曲》入征调;《婆罗树佛曲》等四曲入羽调;《迁星佛曲》入般涉调;《提梵》入移风调。固不始于金、元也。

北人有所谓“打连厢”、“唱连厢”者。盖连厢词作于元曲未作之先。其例:专设司唱者一,杂设诸执器色者,笙、笛、琵琶各一人,排坐场端,吹弹数曲;而后敷白道唱,男名末尼,女名旦儿,并杂色人等,上场扮演,依唱词而作举止。毛西河有拟连厢词,曰卖嫁,曰放偷,古法犹存。今人不复能也。古人歌者、舞者各自为一,两不照应;至唐人柘枝词、莲花碹歌,则舞者所执舆歌人所歌之词稍有相应矣,犹羌无故实也;至宋赵令畤作商调鼓子词,谱西厢传奇,始有事实矣,然尚无演白也;至董解元作西厢搊弹词,曲中夹白,搊弹、念、唱统属一人,然尚未以人扮演也;金人仿辽大乐之制而作清乐,中有连厢词,则扮演有人矣,犹然司舞者不唱、司唱者不﹡舞也;至元曲则歌舞合于一人,然一折自首至末皆以其人专唱,非正末则正旦,唱者为主而白者为宾,则连厢之法未尽变也;今之杂色上场,无不可唱 ,此实起于元末、明初,其曲来亦已久矣。

元曲迭字多新异者,今摘录之:响丁丁、冷清清、黑喽喽、虚飘飘、各剌剌雕轮碾落花、扑腾腾、宽绰绰、笑呷呷、香馥馥、闹炒炒、轻丝丝黄柳栖鸦、碧茸茸、暖溶溶、静巉巉的绿愁红怨、气昂昂、醉醺醺、呆邓邓把衣裳袒裸、乱蓬蓬、叫吖吖、白邓邓、黑突突、战钦钦、慌张张、昏惨惨,疏剌剌的风雨节、舞旋旋、叫喳喳,扑碌碌、恶狠狠、哭啼啼、泪纷纷、黑黯黯、战兢兢、白茫茫、寒森森、滴溜溜绊我个合扑地、笃籁籁、密蒙蒙、乱纷纷、稀刺刺草户局、破杀杀砖窖静、喜孜孜、明晃晃、眼睁睁、可扑扑胆惊心惧、乱慌慌、忙劫劫、慌速速、急煎煎、翻滚滚、悲切切、痛煞煞、白忙忙、苦孜孜、泪丝丝、碜可可停着老子、扑咚咚、穷滴滴、泪涟涟、乱烘烘、粗坌坌几根柴、颤钦钦惹的我心儿浑、冷丁丁、羞答答、实丕丕与你情亲、心恐恐、清耿耿、番滚滚、赤历历那电光击、不明明在这门额上显、分朗朗、雄赳赳、喜都都、瘦恹恹、干剥剥、足律律、{忄敝}开圣旨、黄甘甘、恶哏哏、扑碌碌、笃速速眼跳、心切切、眼巴巴、困腾腾、恶噷噷、慢{忄敝}{忄敝}愁万缕、信拖拖、另巍巍手中擎、曲躬躬、翻滚滚、可丕丕、甘剥剥、闷恹恹、沈默默、泪汪汪、青渗渗、黄穰穰、嗔忿忿、急攘攘、泪盈盈、夜迢迢、星耿耿、笑欣欣、暖溶溶、苦恹恹、闷沉﹡沉、火匝匝把衣服紧揝着、闹抄抄、冻钦钦、病恹恹、天澄澄、人纷纷、闹火火、静悄悄、困腾腾、步迟迟、恨绵绵、笑哈哈、酸溜溜、韵悠悠、笑哈哈、舞飘飘、扑簌簌、骨碌碌、合刺刺辘鲈响、各琅琅的捣确声、淅零零、急腾腾、急旋旋、碧遥遥、喝喽喽、七林林过曲橺、沉默默、势雄雄、威纠纠、齐臻臻、闹垓垓、湿浸浸、磕擦擦登山蓦岭、缉林林、志昂昂、气腾腾、兴您悠、娇滴滴、乐陶陶、曲弯弯、高耸耸、明朗朗、响潺潺、香啧喷、郁沉沉、碧油油、黑漫漫、馅腾腾、絮叨叨、假惺惺、不邓邓、扑冬冬、响珰珰、忽刺刺、不腾腾、碜磕磕、密匝匝、笑微微、立钦钦、醉醄醄、支楞楞、低矮矮、羞怯怯、风飒飒、怒忿忿、颤兢兢、黄登登、气扑扑、泪籁籁、沸瀼瀼、直挺挺、闹嚷嚷、绿茸茸、吃登登催着玉骢、恨匆匆、厮踏踏、赤力力、骨都都、各支支、烟支支的撒滞殢、涎邓邓、情默默、望迢迢、青湛湛、细蒙蒙、忒楞楞、气咍咍、冷清清、意悬悬、嘴巴巴、碧泠泠、玉铿铿、绿依依、碎纷纷、可擦擦、稳丕丕、粗刺刺、黑娄娄、铁屑屑。﹡﹡

曲话卷五

金圣叹强作解事,取《西厢记》而割裂之,《西厢》至此为一大厄;又以意为更改,尤属卤莽。《惊艶》云:“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,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院。”改为:“这边是河中开府相公家,那边是南海观音院。”《借厢》云:“我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,怎舍得你迭被铺床。”改为:“我若舆你多情小姐同鸳帐,我不教你迭被铺床。”又:“你撇下半天风韵,我舍得万种思量。”改为:“你也掉下半天风韵,我也颩去万种思量。”《酬韵》云:“隔墙儿酬和到天明,方信道惺惺自古惜惺惺。”改为:“便是惺惺惜惺惺。”又:“便是铁石人,铁石人也动情。”删去迭“铁石人”三字。《寺警》云:“便将兰麝熏尽,只索自温存。”改为:“我不解自温存。”又:“果若有出师的表文、吓蛮的书信,但愿你笔尖儿横扫了五千人。”改为:“他真有出师的表文、下燕的书信,只他这笔尖儿敢横扫五千人。”《请宴》云:“受用些宝鼎香浓、绣帘风细、绿窗人静。”改为:“你好宝鼎香浓。”又:“请字儿不会出声,去字儿连忙答应。”改为:“我不会出声,他连忙答应。”《赖婚》云:“谁承望你即即世世老婆婆,教莺莺做妹妹拜哥哥。”改为:“真是即世老婆﹡婆,甚妹妹拜哥哥。”《前侯》云:“一纳头安排着憔悴死。”改为:“一纳头只去憔悴死。”《闹简》云:“我也回头看,看你个离魂倩女,怎发付掷果潘安。”改为:“今日为头看,看你那离魂倩女,怎生的掷果潘安。”《拷艶》云:“我只神针法灸,谁承望燕侣莺俦。”改为:“定然是神针法灸,难道是燕侣莺俦 ”“猛凝眸,只见你鞋底尖儿瘦。”改云:“怎凝眸”。又:“那时间可怎生不害半星儿羞。”改为:“那时间不会害半星儿羞。”《哭宴》云:“两意徘徊,落日山横翠。”改为:“两处徘徊,大家是落日山横翠。”《惊梦》云:“愁得陡峻,瘦得唓嗻,却早掩过翠裙三四褶。”改为:“愁得陡峻,瘦得唓嗻,半个日头早掩过翠裙三四褶。”此类皆以意为更易。又有过为删减者。《借厢》云:“过了主厢,引入洞房,你好事从天降。”删为:“曲厢洞房。”又:“软玉温香,休道是相偎傍。”删为:“休言偎傍。”《请宴》云:“聘财断不争,婚姻立便成。”删为:“聘不见争,亲立便成。”《琴心》云:“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。”删为:“靡不初,鲜有终。

《惊梦》云:“瞅一瞅着你化为酰酱,指一指教你变做营血,骑着一匹白马来也。”删去三“一”字。近日嘉应吴石华学博,以六十家本、六幻本、琵琶本、叶氏本舆金本重勘之,科白多用金本,曲多用旧本。原序以六十家以下为旧本。取金本所改,录其佳者。如《借厢》云:“若今生难得有情人,则除是前世烧了断头香。”改为:“若今生不做并头莲,难道前世烧了断头香。”寺警云:“学得来一天星斗焕文章,不枉了十年窗下无人问。”改为:“我便知你一天星斗焕文章,谁可怜你十﹡﹡年窗下无人问。”又:“你那裹问小僧敢也那不敢,我这裹启大师用咱那不用咱。”改为:“你休问小僧敢去也那不敢,我要问大师真个用咱也不用咱。”又:“劣性子人皆惨,舍着命提刀仗剑,更怕我勒马停骖。”改为:“就死也无憾,我便提刀仗剑,谁还勒马停骖。”又:“我将不志诚的言词赚,倘或纰缪,倒大羞惭。”改为:“便是言词赚,一时纰缪,半世羞惭。”琴心云:“则为那兄妹排连,因此上鱼水难同。”改为:“将我雁字排连,着他鱼水难同。”赖简云:“恁的般受怕担惊,又不图甚浪酒闲茶。”改为:“我也不去受怕担惊,我也不图浪酒闲茶。”又:“从今悔非波卓文君,你与我学去波汉司马。”改为:“小姐你息怒回波俊文君,张生你游学去波渴司马。”后候云:“将人的义海恩山,都做了远水遥岑。”改为:“甚么义海恩山,无非远水遥岑。”又;“虽不会法灸神针,犹胜似救苦难观世音。”改为:“他不用法灸神针,他是一尊救苦观世音。”《哭宴》云:“留恋别无意,见据鞍上马,阁不佳泪眼愁眉。”改为:“留恋应无计,一个据鞍上马,两个泪眼愁眉。”其实圣叹以文律曲,故每于衬字删繁就简,而不知其腔拍之不协。至一牌昼分数节,拘腐最为可厌。所改纵有妥适,存而不论可也。李笠翁从而称之,过矣。

董解元《西厢》,今传者为杨升庵定本,绘象则唐伯虎笔,刻极工致。石华最赏其“愁何似,似一川烟草黄梅雨”二语,谓“似南唐人绝妙好词”,可谓拟于其伦。其后王实甫所作,盖探源于此。﹡然未免瑜瑕不掩,不如解元之玉璧全完也。石华手录佳音十余调,附刻所定《西厢记》后,较元本词字,略有增损。如“灯儿一点被风吹灭”,元作“……甫能吹灭”;又“披衣独步冷清清,看那断桥月色”,元作“披衣独步在月明中,凝睛看天色”;又“待赶上个梦儿,睡也再睡不着”,元作“媚媚的不干,抑也抑得着”。所改特饶神韵,电白邵子言学博亦亟称之。世传实甫作《西厢》,至“碧云天,黄花地,西风紧,北雁南飞”,构想甚苦,思竭,扑地遂死。平心论之,四语非不佳妙,然此等句法,元人所不尚,故元曲中亦少见,今则以为小家取巧矣。周德清《中原音韵》,全为北曲而设。以入声叶入三声,亦有所本。《檀弓》:“子辱舆弥牟之弟游。”注谓:“文子名木,缓读之则为弥牟。”古乐府《江南曲》,以“鱼戏莲叶北”韵“鱼戏逮叶西”,注亦称:“北读为悲”。是以入叶平也。春秋“盟于蔑”,《谷梁传》作“盟于昧”;“定姒卒”,《公羊传》作“定弋卒”。是方言相近,上、去、入可以转通也。盖北方之音,舒长迟重,不能作收藏短促之声,凡入声皆读入三声,自是风土使然。作北曲自宜歌以北音,德清之书,亦因其节之自然而为之耳。词曲本里巷之乐,初无正声。其体虽创自唐代,然唐无词韵。初唐回波诸篇、唐末花间集所用韵,皆舆诗同。至宋,始有以入代平、以上代平之例,然三百年来,绝无《词韵》一书,不过稍叶以方音而巳。葢唐时去古尚未远,方言犹舆韵合;宋虽去古已远,而诸方各随其土语,不能定为一格:﹡﹡故两代均无专书。元则北曲立为专门,势不得不定为韵谱。义各有当,时使之然也。

周韵以上支、纸、宾分作支思韵,下支、纸、宾分作齐微韵,上麻、马、禡分作家麻韵,下麻、马、禡分作车遮韵,而入声隶之平、上、去三声,则曲韵不可舆词韵混也。乃胡文焕《文会堂词韵》,平、上、去三声用曲韵,入声用诗韵。是韵行而作曲者或舍周韵而就之,而此道渐有歧途之惑。沈去矜着《词韵》,以正当世误用曲韵之病,如肱、轰、崩、烹、盲,弘、鹏等字,沈韵收入庚梗韵而周韵收入东钟韵;浮字沈韵收入尤有韵,而周韵收入鱼模韵,词韵平声独用,上、去通用,有三声通押者而入声不舆,周韵则四声通用。是周韵之断不可通于词韵明矣,而近时词家间以周韵为词韵。夫作词可用周韵,作曲何不可用胡韵乎 此中界限原易明悉,而误者纷出,所不解也。

毛西河作《韵学要指》,谓:“古今无二韵,自上古至今,经史载籍,以至矢口所诵,俱无有二;所岿然特出,别成一例者,祗元人北曲韵耳。若诗余、南曲,即无一不舆五部、三声、两界、两合、四门相符,故宋人亦并无有造词曲韵者。今人妄作词韵以律宋、元人为诗余者,且有以南曲无韵,强将《中原音韵》北曲之韵责之南曲,(如《西楼记》以《中原音韵》注每折下,《南词新谱》反判古曲为失韵之类。)是欲冠夏人以操头、农周嫔以穷袴也。”又云:“诗余、南曲,亦俱有支、鱼一界。尝诵元人曲词:‘迢迢路不知是那里,前途去未审安身在何处。’此界韵也。后在白门听伎,有歌‘何处’为‘何地’﹡者,此又近论韵家所改窜字。”按:南曲固无专韵,然如西河言,则南曲韵究无定主,故九宫大成选古词以补南曲所无。其南词凡例谓:“词韵舆曲韵不同,度曲者仍用《中原韵》塡之。夫南曲既可用《中原韵》,是仍以四声通用为正矣。《梅岭记》之《倾杯序》云:‘雾锁烟林映峭壁,岩壑峯峦翠。’散曲之《倾杯赚》云:‘红装素态擎清露,景堪录。繋百索,衫裁艾虎。’此皆南曲以入声舆三声并押之证。”

顺治末,武林陈次升作《南曲词韵》,欲舆周韵并行,缘事中辍。李笠翁谓:“南韵深渺,卒难成书。塡词家即将周韵就平、上、去三音中,抽出入声字另为一声,备南曲之用。”是又一说。南北曲声调虽异,而过宫、下韵则一。自高则诚作琵琶,创为“不寻宫数调”之说以掩己所短,后人遂借口谓“北曲严而南曲疎”。臧晋叔讥之,是也。

何元朗评施君美《幽闺记》,称其“远出《琵琶》上”。王元美讥之,以为“元朗好奇之过”。臧晋叔则以《琵琶梁州序》、《念奴娇序》二曲不类永嘉口吻,意为后人窜人,谓“元朗称许《琵琶》,自不识所谓幽闺”。不知作曲各得其性之所近,阅曲者亦嘉其性之所近。即如若士之才,不可一世,而《紫钗》一记,亦长于北而短于南。倘必胶一己偏执之见,辗转讥弹,务求必胜,亦古人之不幸也。

臧晋叔家藏元人秘本杂剧最多,复从刘延伯借所录御戏监本二百种,参伍校订,择其佳者百种,以甲乙厘为十集梓行,今所傅《元曲选》也。其所弃而不入者,不可得见,亦一恨事。﹡

曲白不欲多。《西厢》二十一折,原白本自寥寥也。白无骈偶则直,骈偶多则词意又晦。《琵琶》之黄门诸篇,巳觉取厌,而《昙花记》终折竟无一曲,《浣纱》、《玉盒》终折无一散白,更无谓矣。但非所论于杂剧。杂剧以四折叙传奇故事,其白不得不密,不得不多。然亦有至累千百言者,则作者之妄也。予幼喜读曲,今成癖矣。消愁遗闷,殆胜小说。每欲即所见各为点论,汇选千种,成曲海巨观,未果也。上秋游顶湖,阻风肇庆,弧篷俏坐,辄杂忆而随记之,了无伦次。归乃补缀成帙。甲申腊尽,枏记。﹡

〔注〕每卷前原题“籘花主人梁廷枏撰”。